冬宁吓了一跳:“有人报警了?”
“还没有。”卓成云道,“也才几天,大家都是同学,万一有别的原因,也有可能,所以暂时只是说一说。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多,越人心惶惶,真假消息一混起来,有人进来搅热闹也说不准。”
留学生草富二代人设卷钱回国,被骗的人还那么多,是挺热闹的。
别说四万欧,四欧也是钱。
冬宁说:“我也觉得,还是等几天吧,或许她在哪有急事呢,断网几天也有可能。”
卓成云看着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是听了这消息以后反应最小的。”
他真心实意道:“冬宁,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女孩儿。”
冬宁默默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但是,她很清楚卓成云在他们学校的华人留学生当中的影响力,所以还是忍着尴尬说:“我认识如玉也有三年多了,她帮过我好多次,感觉她不是这种人,而且,其他的都不管,她还有学业在这,临近毕业,做这种事实在得不偿失。”
她被卓成云说的报警吓到了,希望他能考虑到这些事实,在最近轰轰烈烈的讨论中,起码不要担当拱火的角色。
至少在事情有定论之前。
为此,她不得不举了一个例子:“前年冬天,我病了,还挺严重,但为了省钱,所以一直没去医院,有一天在餐厅打工的时候,坚持不住,刚好如玉给我打电话,我只拜托她来接我回家,坚持不住院,她最后帮我约了上门的家庭医生,还帮我买了一堆药。”
“你当时怎么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
“我知道,谢谢你,但是早就没事了。我的意思是,她人很善良,家里条件也挺好的,实在不至于为了这么点钱做这种事。”
“没到挺好的地步,只能说还行,要真那么好,她就不用租15区的房子,直接买了。”
这话说到一半,卓成云已经觉得不妥,但再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冬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摩卡壶里的咖啡好了,她给卓成云倒了一杯:“我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家里实在没点心了。”
“没事儿,我不爱吃甜的,你的咖啡挺好的,哪买的?回头我也去买。”
冬宁忘了。
打工加学习使人身心俱疲,咖啡是刚需品,她从来都是看到打折的就买一些,从来没关注过牌子——她买的这个价位的咖啡,也不用关注牌子。
卓成云有些责怪自己今天的情商掉线,怎么聊都出错,干脆垂眼品味冬宁煮的咖啡,让空气安静了片刻。
不过,冬宁也没给他多少时间,很快就开始送客。
卓成云见约饭不成,也没办法继续赖下去,才说明来意:“我怕你周转不开,这个你先拿着用,你知道我不着急,什么时候还都行。”
实际上,他是不用冬宁还的,到时候也不会要,但他要一开始就那么说,冬宁不可能收。
这是近段时间第二个把钱装在信封里给她的人,不过态度截然相反,冬宁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把信封推回卓成云手边:“谢谢,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房租刚交了一个季度,我暂时没有用钱的地方,等我有需要,会跟大家开口的。”
卓成云很坚持,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关心非常及时,来之前,没想过这事儿做不成的可能。
但冬宁在听到阮如玉的事后给的反应出人意料也就算了,对于他的援助,竟然比他更坚持。
坚持拒绝了。
原样揣着信封开车回家的路上,卓成云反思自己的表现,最终得出结论,有可能就是他有关于租房买房的言论弄的冬宁不高兴了。
她是连留学生认为性价比最高的宿舍都住不起的人,现在租的那个房子,也就因为有墙和屋顶,才能勉强称为一个房间。
今天去的这趟,不光没把救急的生活费给冬宁留下,还被冬宁强行塞了那天去枫丹白露接她的油费。
驶进自家车道,卓成云用力捶了把方向盘。
没过两天,冬宁就听说,已经有人把这事报告给了学校的教务处。
她给阮如玉打了不计其数的电话,发了不计其数的短信,直到卓成云来找她后的第三天深夜,冬宁接到了跨国电话。
阮如玉真回国了。
电话接通后,她先没说话,一直在哭。
冬宁裹着被子坐起来,窗外的月亮特别圆,月光带着凛冽的冷意穿透床头的窗玻璃,铺满了她房间里有限的地面。
她有些奇怪,照得这么亮,刚才她是怎么睡着的。
“如玉,要不你等哭完再打过来,电话费真的太贵了,再不说话,咱们俩都会欠费的。”
“学姐……学姐,我后悔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借的钱,你花了多少?”
“两万多。”阮如玉说,“还剩两万五。”
冬宁来巴黎以后,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算汇率。
她得在汇率最高的时候去换最多的欧元,巴黎的换钞系统非常死板,又慢,为此她不惜屡次半夜就去排队。
没用半秒钟,她就算出来,短短一周,阮如玉花了将近十七万人民币。
“这几天肯定有人也在给你打电话,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联系教务处,告诉他们你没有消失,然后把借钱的名单整理出来,先把要得急的同学还掉,其他的,一个个联系、道歉,商量能不能打欠条,限期或者分期,总之千万不能让同学们报警……”
“学姐,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冬宁道:“为什么?”
阮如玉又哭了,冬宁在电话这头听了一分钟,她还是在哭,冬宁就挂了电话。
剩下的时间,冬宁没怎么睡。
月光太刺眼了,买窗帘这件事被她拖了太久,实际上,她的窗子非常小,根本用不了多少钱,但冬宁就是一直拖着。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眼皮上的亮光,心里想,明天一定要去买块布回来挂上去。
第二天一早,冬宁醒过来,下意识去看手机,阮如玉没再打电话过来。
但冬宁收到一笔陌生的转账,和一封邮件,里面是阮如玉借钱的名单。
昨天晚上,阮如玉说,她手里还剩下两万五,但冬宁只收到一万八。
看来她还留下一部分用来开销。
冬宁有些感激这个万圣节假期的到来,学校的行政工作几乎是停摆的状态,中国留学生的疑似被诈骗投诉就没能得到及时的反馈。
她暂时没去找工作,每天不是泡在图书馆看文章、写论文,就是代阮如玉处理她的债务。
那天晚上,她在电话里给阮如玉讲的步骤,最后是她自己一步步执行。
学校的教务处秘书给她回了邮件,说只要阮如玉在开学之前能解开误会,让所有学生撤回投诉,就可以考虑不给阮如玉处分。
冬宁的WE CHAT里一下子加了几十个新同学,她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本校的华人之多。
阮如玉算是社交很少的那类型留学生,但这样看,还是比冬宁好很多。
卓成云听到冬宁在为阮如玉擦屁股的消息时,感觉又意外又不意外。
冬宁与人之间的距离感非常微妙,她几乎不怎么维持日常社交,但要是有谁做圣母,也只能是冬宁。
他提出,自己可以帮忙先补上窟窿,这样,阮如玉就只有他一个债主,不用面临投诉,更不用担心报警后留下案底,面临被遣返的风险。
这是个很好、非常好的提议,可惜冬宁不能替阮如玉答应下来。
她可以帮阮如玉还钱,可她决不能替阮如玉出面借钱。
一旦阮如玉跑路,她是没有能力偿还债务的。
一个不小心,下一个卷进诈骗案里被遣返的人就是她。
所以,虽然卓成云就差明说“我只想帮你解决麻烦”了,冬宁还是不接受这份好意。
她把情况如实反馈给阮如玉,可是发出的邮件一直没有已读,那个电话也没能再拨通过。
冬宁能做的,只有尽力安抚借钱给阮如玉的同学。
不过,她也只能安抚。
除此之外,她不能做任何保证,更不能阻止别人报警,毕竟这是实打实的损失。
万幸的是,暂时还没有人报警。
万圣节假期还剩下三天的时候,盛染给冬宁发消息,说自己第二天就要回国了,想最后见她一面。
冬宁在学校的图书馆,盛染马上说自己过来找她,两个人都可以继续学一会儿,等到饭点再一起去吃饭。
这天,盛染没说什么过界的话,只在话语里提到盛誉的忙。
“他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我怀疑他哪天会猝死。”
冬宁道:“胡说。”
“我不是要咒他,但事实就是这样,他根本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我看他是要跟工作过一辈子。”
冬宁想起前几天见他,确实比他们上一次见面瘦了,但他的食欲最起码比她正常得多,说了一堆让人生气的话,然后从头吃到尾。
“不是说已经上市了,还是那么忙?”
冬宁对经商一窍不通,听林佳乐传递的消息,和外网上对盛誉的报道,都是他的公司在科创板上市后钱途无量,风光无两。
盛染道:“最近好像是有点麻烦事,不过我也不懂,但是连我爸都专门叮嘱我,让我少惹我哥生气,我就知道,不是小问题。”
冬宁沉默了一会儿,盛染问:“姐姐,你真对我哥没想法了?”
冬宁只说:“我们早就分手了,他对我,估计只剩下讨厌。你哥要是知道你总想着撮合我们,估计比工作还让他烦心。”
盛染不知道前几天冬宁给盛誉告状以后见过盛誉,听了几句盛誉的表态的事,只再碎碎念了几句,她这次回去,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次回哪里?”
“京市。”盛染道,“你竟然忘了,我在京市读国际学校。”
冬宁道:“年纪大了,记忆不好。”
盛染不情愿地哼哼:“看上去跟我也差不多,就是找借口。”
其实冬宁记得盛染在京市读书,她是想到,阮如玉就是京市人,可这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瞬间。
她做老好人,大可不必拉上别人,况且盛染还是个孩子。她想什么呢。
盛染要回国的那天上午,又联系了冬宁一次。
冬宁正请一对给阮如玉借了一千两百欧的情侣在一家中餐馆吃饭,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答应可以再给阮如玉一个月的时间,前提是阮如玉本人得联系他们。
出了中餐馆,冬宁才给盛染回电话。
不过,盛染应该已经上了飞机,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盛誉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来的,因为冬宁没有车,不方便出门,他直接到了冬宁家楼下。
十一月初的巴黎,夜间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体感更低。
跟盛誉见面并不是冬宁的本意,要不是她本人也因为自己的住处而感到窘迫,出于自尊,不想给盛誉产生“分手后你也就过的这种生活”的想法的机会,她是不会下楼一趟的。
之前卓成云过来,她都让他上楼了。
最近她格外得怕冷。
这应该是贫血的征兆,冬宁实在不想像前年那样病一场,不说额外花钱,她现在休息就相当于是在挥霍。
盛誉的车就在街边,冬宁走到车旁,停下脚步,他才从后座下来。
今晚的他在三件套的西转外面套了件长及小腿的黑色大衣,头发打理得很整齐,面若寒霜。
虽然不够友好,但起码没像上次见面一样,露出不达眼底的笑容,叫人头皮发紧。
他没关车门,只上前半步,把一沓钱按进冬宁的怀里。
他的动作确实是按,不是扔。
那沓钱的厚度,板砖比起来都显得薄,是因为他的手大,才能抓住,加了力道怼过来的时候,饶是冬宁穿了羽绒服,胸口都一阵生疼。
她丝毫没有防备,被他的动作推得狠狠趔趄一下,最终没站稳,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巴黎的大罢工还没结束,地有多脏,冬宁想都不愿意想。
那沓钱也跟着她掉落下去,砸在手边,被砸到的食指和中指钻心地疼了一阵。
“上次,你嫌钱少,可以直说,我不是不愿意解决问题的人,为什么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冰冷坚硬的地面,和也许被砸肿了的手指,还有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却站不起来的屈辱,让冬宁没忍住哭腔:“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装傻。今天一大早,盛染突然说你在到处借钱,死活不肯上飞机,现在都还找不到人。早不借,晚不借,偏等她在巴黎的这段时间借,三百欧,两百欧,冬宁,做人不能这么没骨气,咱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不是绝情的人,明明你有一万种方法正常寻求帮助,最后却非要选最让人瞧不起的一种,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感谢张弋弋宝贝、紫葡萄宝贝的1瓶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为姓盛的竭诚服务◎
迈巴赫闪着车灯拐离了街区,冬宁试着站了两次没成功,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脚崴了。
刚才向后摔倒的时候,她是一屁股坐下去的姿势,屈腿的姿势不对,两只手也都下意识去撑了地。
虽然没碰到什么奇怪的粘腻东西,但冬宁本来就是再累都不愿意去坐巴黎地铁的座位的人,从来都是站着,此刻双手与地面完全接触带来的崩溃,完全覆盖了崴脚和掌心擦伤的疼痛。
可她不能继续崩溃下去。
这个片区的治安情况臭名昭著,是巴黎出了名的贫民区,半夜听到枪响是常事。
她坐在大马路上,身边还有一沓散开的大面值法郎,还崴了脚,情况不能更糟糕。
冬宁的手抖得厉害,没办法在寒风中一一整理那些马上要飘舞起来的钞票,只能先脱掉羽绒服,把它们一股脑包进去,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她洗了五分钟的手,洗到最后,擦伤的部位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才慢慢停下来。
紧接着就是换衣服,用了大半瓶消毒液,泡了半个小时以后,冬宁才开始洗。
盛誉扔下的钱堆在墙角。
这几天,冬宁忙这忙那,唯独没有抽出时间去买窗帘。
月光明晃晃地照进来,让那些纸钞原本很明显的紫色开始偏蓝。
冬宁不由得感到奇怪,在取款机上最大面值只出五十欧的巴黎,盛誉到底是从哪弄来那么多每张相当于7000人民币的1000面值的瑞士法郎。
这一堆钱,别说买冬宁不再联系盛染,买冬宁干任何事,都可以反反复复买它个几千上万次。
照盛染的话,他的生意最近有些麻烦,出手都这么阔绰,冬宁要是收下,子孙后代都得为姓盛的竭诚服务,她想不出来,他的生意顺利时,财力又是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