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过来一次,盛誉给她倒了杯水喝完,也很快就睡着了。
一整晚都跟昏过去了一样的冬宁,睡到早上八点钟,才堪堪醒过来。
她自己猜测,这可能是因为身体里压制了太久的不适一下子爆发出来,所以才分不出精力去考虑到底睡在哪里。
等医生上班以后,又给她开了个单子查血,结果出来的指数比昨晚还低,被确诊为严重贫血。
这下冬宁自己也知道,她都到了医生眼皮子底下,肯定是必须要输血了,免了狡辩,一切听从安排,先从急诊转到了住院区。
转移过程中,冬宁体会了一把被重点关注是什么感觉:
三四个护士都跑过来看这个红蛋白只有49,同时还缺铁,还声称从没住院接受过治疗的年轻女孩儿。
大概因为觉得她太瘦,其中一个黑人大姐是兴冲冲来的,走的时候却有些情绪低落,带些埋怨地低声对冬宁咕哝了一句,冬宁把那句话在脑袋里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冬宁当时正扭着脸让护士抽血,抽空冲她笑着点头说好,因为本来皱着眉头忍痛,所以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她意识到自己滑稽,是因为盛誉看了她那蠢样,好像忍无可忍地偏开了脸。
整个过程中,冬宁主要的想法是,幸好盛誉听不懂太多法语。
毕竟,照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她这种情况,给谁听了,都不会太痛快。
好像放她一个人走在巴黎街头,就随时面临着休克的风险似的。
事实上,她并没有那么脆弱。
这是她在巴黎的第五年,要是没被盛誉强行带来医院,再过五年,她都不一定会考虑来住院。
实在是太贵了。
血库本来就紧张,小医院的储血量又少,昨天还有两个手术用掉了大半,今天冬宁要输的血,就得等到下午才能调过来。
她这不算非常急的事儿,转院的话,新医院为了避免风险,肯定要把所有的检查都重新来一遍,反而折腾人。
冬宁就在医院待了一整天。
盛誉也一直没走。
上午,冬宁转移进住院区的病房以后,有一男一女两个秘书模样的中国人过来给他送了趟东西。
除了早餐,还有一包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一台笔电。
那两个人没多待,男的在门口跟盛誉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声音不高,冬宁也没听到盛誉交代了什么。
她在床边从包里往外拿属于她的东西,刚才,女秘书进门以后,跟她说过话,讲洗漱用品只准备了一份,但是专门给冬宁买了睡衣。
睡衣是上下两件的毛衫和棉质长裤,比病号服厚实很多,冬宁把毛衫套在病号服外面,没换裤子。
这边的住院区几乎都是单人病房,里头配有卫生间。
盛誉洗澡的速度很快,头发吹得半干以后,就那么自然地散着,没有像平时那样打理得整整齐齐。
他身上也没穿西装外套,换了件最简单的衬衣。
白衣黑裤,乍一看,精神面貌跟上大学那会儿都没太大的区别。
但其实他上学那会儿不穿西裤,除了牛仔裤,最经常跟冬宁穿看上去差不多,只有大小尺码区别的抽绳运动裤。
医院的条件再好,总有需要将就的地方,冬宁的头发太长,洗起来不方便,而且她最近格外得怕冷,就只简单地刷了牙洗了脸。
来送东西的两位秘书非常细心,除了内衣、睡衣和卫生棉,洗漱包里还有女孩子用的皮筋。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以后,冬宁把头发全拢到脑后,扎了个低马尾。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有时候会觉得陌生,五官全部显现出来,除了眉毛和瞳仁有点颜色以外,唇色都很浅。
饶是冬宁自己看,这张脸也太素淡了点。
难怪医生看了数据都想冲她生气。
冬宁习惯性拍了拍脸,想有点血色,眼角余光瞥见盛誉用过的乳液,拿起来挤了点在手心捂热,也擦到脸上。
香味淡淡的,很好闻,她嗅了嗅自己的掌心,才又低下头打量那一堆东西。
秘书给盛誉送过来的洗漱包里,从护肤品到化妆品一应俱全,水乳、洗面奶、精华、眼霜和面霜,集结了一系列就算买不起也曾听说过的熟面孔品牌。
刚才,女秘书专门跟冬宁说,不知道冬宁是什么肤质,自己就挑比较热门的买了。
她确实是挑热门的买,同时挑了热门里最贵的买。
托她的福,冬宁第一次见到了那瓶一万多的面霜实物,之前还是听林佳乐在某购物节期间对她吐槽,这东西被发明出来,就是用来打击人的,万恶的阶级划分武器,让人恨得牙痒痒。
冬宁抽了张纸巾,把自己用过的东西擦了擦,挨个摆进去,又顺手把台面擦干净。
她走出浴室以后,盛誉也一直在看手机,没抬过头。
右手拿了杯冰美式,有一口每一口地喝着。
冬宁坐在床边,看他恍若无人的样子,眼睛转来转去,把房间打量了好几遍,才问:“盛誉,你今天是几点的飞机?”
“什么飞机?”
“……不是说,今天回国么。”冬宁小心翼翼道,“我这里没事的,医生也说,输完血就能回家,你放心走吧。”
“不着急。”盛誉喝了口咖啡,“注册完再说。”
注册。
冬宁忍不住地来回咬着嘴唇。
盛誉每次都能把她反问得哑口无言,如果此时,他能依据冬宁的神态准确提出“难道你想反悔”的指责,冬宁一定会立刻承认。
可惜他并没有。
他安静得过分。
盛誉不光是安静,他是连看都不怎么看冬宁。
半晌,他放下手机,开始把秘书带来的早餐逐样摆出来。
亏盛誉的秘书能一大早在巴黎找到广式早茶,金钱肚、流沙猪仔包、鲍汁肠粉、蜜汁叉烧酥、咸水角,一小份一小份摆满了病房里并不算小的两人高脚餐桌。
摆好以后,盛誉又起身,去换洗衣物包里翻了一阵。
他拿了条领带,折成几折,在粥碗底下垫了,递给冬宁。
他一直都不主动跟冬宁说话,之前的两三个小时,冬宁还会试着打破尴尬,但这会儿,她也想不到能说什么。
说了句“谢谢”,盛誉连“嗯”都没嗯一声。
冬宁只能低头喝粥,但还没入口,热气涌进鼻腔,那股味道就让人的胃里一阵恶心。
忍着干呕的欲望,冬宁拿勺子搅了搅,看见整碗的猪肝。
不是粥里放猪肝,看着像猪肝里放粥。
米粒少得可怜。
猪肝是公认用来补铁的,不能说盛誉故意迫害她。
盛誉把秘书发来问早餐吃什么的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的时候,说“随便、都可以”的,确实也是她本人。
冬宁很努力地吃,不知道自己吃了很久,只注意到盛誉停了筷子,开始抱着两条手臂,拿一副无波无澜的表情看着她。
冬宁抿抿唇:“我就是吃得慢……”
最终,还是盛誉从她手里把那碗粥拿走了。
那碗本来就不大,冬宁吃了三分之一,他拿勺子搅了搅,端起碗两口吃干净了。
冬宁的胃口小,把盛誉没动过的蜜汁叉烧酥吃完,就也放了筷子。
在冬宁的想象中,有盛誉在病房里,等输血的一整天都将格外难熬。
可她并没机会去体验难熬。
因为她好像被触发了什么犯困的神经,吃过早饭没多久,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
一开始,冬宁还觉得,有别人在房间里,她一个人呼呼大睡不太好。
但等太阳升得再稍微高一点,她整个人就都不太能保持清醒。
本来靠在床头看那个氧气泵上的操作说明,看着看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下一次睁开眼,是因为闻到了饭香。
盛誉不在,早上来送东西的男秘书正在摆盘,见她醒了,抬起头笑着说:“正准备叫您呢,老板说不用等他,您先吃。”
冬宁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床边,理了理头发,又看手机上的时间——她一口气又睡了三个小时。
是猪吗。
男秘书弯腰用双手搬了把凳子,很客气地摆到她面前,冬宁赶紧坐下。
对方实在是太客气,一口一个“您”。
过了会儿,女秘书进来,也差不多,夸冬宁素颜竟然都这么好看的时候,也用的“您”。
感觉盛誉的这两个秘书对她的态度,跟他们早上对盛誉本人都差不多了。
冬宁很不习惯,一顿饭说了一百次谢谢,还是觉得非常奇怪。
有种狐假虎威的尴尬。
吃完这顿依然以补铁补血为中心的午饭,她坚持跟秘书一起收拾,忍了忍,还是说:“不用对我用您,我叫冬宁,叫我名字就好。”
女秘书道:“我知道,冬天的冬,这个姓特别少见,很好听。”
“谢谢。”冬宁把最后一个餐盒收进打包袋里,问,“盛誉去哪了?”
“老板去外面打两个电话,除了他,我们明天就都回去了,他可能有事要交代。”
除了他。
冬宁又想起盛誉说的注册。
这么看,他没开玩笑,是真要跟她结婚。
不等她多想,话音刚落,盛誉就进来了。
冬宁又觉得,自己该早点问的,早知道他不是出去工作,就等他一起吃了。
“你吃过饭没有?”
“刚吃完。”盛誉回手带上门,朝她走过来,“看你睡得太香,就先没叫你。”
冬宁刚漱过口,站在一边看盛誉的两个秘书忙前忙后,商量什么文件该留给老板,什么带走,她自然插不上手。
盛誉走到她身边,又说:“吃这么快,就饱了?”
冬宁才意识到,盛誉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盛誉就很自然地把她刚才低头漱口时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压到耳后,还拿手背碰了下她颊侧的水珠。
他的动作很自然,所以冬宁在当下根本没想到要躲。
耳尖被他的指腹蹭过,不是一触即分,是还在上面停留了零点几秒钟才收回去的触感。
她的脸后知后觉地热起来,不远处的秘书却比她这个当事人冷静得多,只对这个场景露出了礼貌并祝福的微笑。
整理好散在单人椅上的几份文件,男秘书毕恭毕敬对盛誉道:“盛总,需要在国内办的手续我会尽快发过来,注册预约到了后天,要带的东西我刚才也都发给您了。”
女秘书道:“如果不是这么急,其实可以好好挑一下领证拍照时穿的礼服的。”
她紧接着又道:“不过冬宁小姐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她看向冬宁,把今天见面以后的第一个玩笑的尺寸把握得非常完美:“新娘是注册拍照的主角,很多女孩子对捧花都要求尽善尽美,相比起来,新郎就有点背景板了,不过您的眼光真的好,挑到盛总,照片大概要被拍摄团队要去做宣传照。”
冬宁却笑不出来。
她笑不出来,不知道是因为这突如其来、同时板上钉钉的婚约,还是因为盛誉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她里外穿了三层,盛誉的掌心并未直接碰到她的皮肤,可他整个人的靠近,就已经给冬宁带来了笼罩全身的压迫感。
此时,他们挨得这样近,盛誉又是这样的态度,冬宁不知道,看在这两位从未谋面的秘书的眼里,她跟盛誉是否还挺有新婚的氛围。
秘书们在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提前祝他们新婚快乐,盛誉说谢谢。
门关上,门板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盛誉也收回了手。
他的表情过度自然,神色自若,重新回到了那个惜字如金的状态,走去陪护椅上坐下。
晚上八点半,冬宁等的血才终于来了,这期间盛誉也一直沉默。
冬宁断断续续睡了几觉,开始输血以后,她又一次睡得天昏地暗。
中间醒过来,还是因为想喝水。
寂静的夜色中,只有月光洒下斑点,盛誉的一只手托着她的侧脸,慢慢倾斜水杯,冬宁睡得迷糊,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比起冬宁自己,他的身体触感是硬的,凸出来的一点腕骨也给人相当强硬的印象。
一直到冬宁出院、去注册结婚,除了一些文件需要冬宁的证件以外,盛誉一直都话少得可怜。
如果不是他一副人高马大,显然不太会受人胁迫的模样,帮他们注册的工作人员都要以为这是冬宁逼婚。
结束仪式回家以后,被盛誉按在门板上之前,冬宁是真的以为,那两张结婚证书,就是他们婚姻的全部内容。
事实证明,是她以为得太天真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感谢ran宝贝、柠檬脾气宝贝的5瓶营养液;感谢张弋弋宝贝的1瓶营养液,亲亲~
第47章
◎那方面的需求◎
因为注册结婚需要的各种文件都要从国内来,冬宁的出生公证双认证办的时间最久,最加急的状态下,等到12月1号,才成功领证。
得知盛誉要跟冬宁在巴黎结婚,戴玟超就先没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回国。
他飞去加州参与了项跟盛誉公司没关系的业务,名义是技术顾问,但据他本人讲,就是划水,顺便挣点外快。
冬宁和盛誉去市政厅的那天,戴玟超返回了巴黎。
而且,是在冬宁和盛誉在市政厅下车时,才知道戴玟超也来。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婚礼起码需要一个证婚人。
一般来说,证婚人的名字,要跟夫妻双方的名字一起留在巴黎市政厅的结婚档案上,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所以大家都会慎重考虑,选起码当下确定一辈子都不会产生原则性矛盾的人。
戴玟超是盛誉多年的同学、合作伙伴的同时,恰好还是个最不愿意与人产生矛盾的人。
虽然如此,冬宁与盛誉的婚姻的存续时间注定不会太久,所以这个考虑其实没那么重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么多年来,戴玟超的装扮从大T恤换成了西装,但笑容没变过。
当三个人在市政厅门口碰面,他的笑容特别大,冬宁也冲他笑,下一秒,他就拉响了手中的礼炮。
粉色的碎纸屑从冬宁和盛誉的头顶飘下来,留在冬宁的头发里,洒在盛誉的肩头。
伴随着戴玟超的大声恭喜和用力鼓掌,营造出了相当的氛围,冬宁也非常奇异的短暂的有了点结婚的感觉。
她穿了条纯棉的及膝连衣裙,外面是她那间驼色大衣,脚上穿一双深棕色的软底小牛皮平底鞋,追求整体看上去素净干净,头发也简单打理了下,拿卷发棒卷出一点大卷,涂了一点口红,顺便拿手指沾了一些,在侧脸上晕开,充当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