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时,戴玟超不住夸她漂亮,叫盛誉挨她近一点,搂她的肩,再近一点。
她和盛誉是今天的第一对,流程过得很快。
两人对着市长说了Qui,交换戒指,拿好家庭手册,走出市政大厅时,天色晴朗,整片天空都找不到一片云。
前一天的巴黎在上下午分别下了一场雨夹雪,青石板反射着莹润的光芒,垃圾桶被清理得很彻底。
冬天的巴黎,街头好像从没像今天这么干净过。
有外人在场,冬宁也尽量让自己的心态不要那么沉重,她克制着脚步,走在马路内侧,盛誉的左手边。
三人一起去吃午餐,在点酒之前,戴玟超就讲了好几遍随便点、自己买单的话,他说:“你们现在都忙,来不及办婚礼,就当我先付一点份子钱。”
盛誉反问:“一顿饭就是你的份子钱?”
戴玟超没理他,只冲冬宁道:“这话是我说的不对,因为前年我结婚的时候,他给我送了份儿大礼,让我升了CTO,一直忙到现在,我老婆早就想把生孩子提上日程,但就是没时间,我确实得好好谢谢他。”
冬宁抿嘴笑,戴玟超道:“我老婆,姜明初,大学时候那个,嫂子你不用担心说错话。”
冬宁心里一松,带着笑说:“恭喜你们。”
“谢谢。”戴玟超道,“我刚开玩笑的,还是要感谢盛总对我的信任,要不是小姜因为这个觉得我前途还行,嫁不嫁给我,估计还得两说。”
因为有戴玟超在,这顿庆祝新婚领证的午餐气氛一直很好。
他跟冬宁聊得多,偶尔也把盛誉拉进话题。
但盛誉的话实在不多,为免场面太过尴尬,他就转而对冬宁讲盛誉的事儿。
说公司还只是一小间烧烤店楼上的小房间,被他们自己美化为“工作室”时,其他人的工作强度相对没那么高,野心不不大,只有盛誉一心扑在那间小房间里,足不出户,通宵找bug。
虽然那时候已经赚了不少钱,但大家都还是学生心态,临近毕业季那阵子,更是有今天没明天地聚,去工作室工作,就有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意思。
有天早上,戴玟超良心发现,头一次天不亮就去工作室,打开门,看见房间里只有盛誉面前的那几台电脑的屏幕在发散亮光,而盛誉坐在黑暗中。
听见开门声,盛誉回头,戴玟超才发现,他的头发都快盖过眼睛,简直是个山顶洞人,脚底下扔着几桶泡面,抽完的烟头到处都是,哪像有洁癖有强迫症的样子。
接着,戴玟超又老神在在地回忆公司的两轮融资前后的情景,盛誉的电话成了全高管层乃至全公司的绝对机密——追着要给钱的人太多了,那阵子的盛誉就好像古代的潘安,区别在于,潘安上街,别人朝他身上砸花,盛誉露面,有人往他手里塞钱,各路资本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不好轻易拒绝。
这两段话起承转合,用头尾概括了盛誉的起家过程。
“没办法,咱们公司就是典型的良性资产,谁看了都想投,但要是收得没底线,结果就是注水、注水、扩大、再注水。”
戴玟超眉开眼笑的:“还好咱们盛总是个有底线的人。”
戴玟超对盛誉的观点,不管原话讲得褒还是贬,但其实都是赞美。
他见证了盛誉的成功史,经历了盛誉的成功史,也因为盛誉的成功而受益,同时这成功史恰恰是在盛誉跟冬宁分手后发生的事情。
对于盛誉和冬宁在一起时,盛誉分身乏术,困在那间将人血肉吸干的互联网公司,被压榨价值,贱卖作品,贬低人格这些事,戴玟超好像失了忆。
有时冬宁也会好奇,出于什么原因,盛誉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才会始终如一,连最简单的那句“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都没讲过。
盛誉的亲妹妹盛染、盛誉的好朋友戴玟超,都是这样。
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冬宁的离开,扫清了盛誉人生中唯一的障碍吗,冬宁觉得,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真挺感慨的,刚上大一那会儿,我还为他临时变卦、没按签的协议那样报化学觉得可惜,说实话,照他的实力,那年文化分发挥也就一般,我当时觉得,他放弃保送,报咱们学校的信科,纯是恋爱脑,没想到,这狗东西就是干什么都行,到最后,还是我跟着他混。”
高二那年,拿了化学奥赛的金牌以后,盛誉就和C大签了保送协议,只要高考过了一本线,就可以上C大的化学。
这不光是C大的王牌专业,最重要的是,这也是盛誉一直以来的兴趣所在。
但高三毕业后,短短十几天里,经历了冬宁的妈妈病重住院再转院,盛誉没觉得这是个麻烦,但也没打算在自己能想到办法的时候靠家里养着。
虽然他本人从没承认过,但他身边的人都清楚,他改了主意,成绩出来以后,没走保送,按照文化分和冬宁报了同一个学校,专业选了信科,就是因为这行来钱快。
戴玟超说是这么说,但比起其他人,其实他高考考得并不差,依然是宜城十五中的断层第一名,替宜城十五中摘下了建校以来的第一个区状元。
往后三年,每一届高一招生时,十五中打的也都是盛誉的名头。
但他在签了保送协议后就改变了重心,主要做的一件事是给冬宁补习,所以那年的高考成绩不算他的真实水平,也是不争的事实。
盛染去跟他俩待着的时候,有一天,以为冬宁在沙发上睡着了,悄悄对盛誉说:“哥哥,爸都快被你给气死了,他大秘书手机静音没接到他电话,他直接说不想干算了。我都被吓死了,爸什么时候冲人发过这么大的火?”
那是盛誉因为冬宁做出牺牲的开头,往后种种,数不胜数。
其实仔细想来,冬宁和那家互联网公司,谁对盛誉的压榨最严重,竟然还不好太果断地定下结论。
戴玟超提起旧事,感慨良多,不过一顿饭的时长终究是有限的,总有要说再见的时候。
他是今晚回国的机票,三个人在餐厅分开,戴玟超把一个小盒子递到冬宁手上,说:“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冬宁说谢谢,并祝他一路顺利。
刚才吃饭的时候,戴玟超话多,劝酒也多。
盛誉说得少,但喝得不少。
回家路上,是冬宁开的车。
戴玟超给她的小盒子,就转到了盛誉手里。
他坐在副驾,车里不再有他的朋友调节气氛,自然沉默下来。
冬宁在巴黎虽然也拿了驾照,但开车的次数很少,除了几次帮导师远途跑腿租了车,其余都靠步行和公共交通。
甫一摸到方向盘,难免紧张,她没话找话:“温度怎么样?”
“可以。”
“前面那辆车是不是离我太近了?”
“没事。”
“帮我掰下后视镜,看不到。”
“主驾能调。”
冬宁低头找了会儿,手忙脚乱的,终于把副驾那边的后视镜调好,可以上路了。
盛誉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搭理她,冬宁得以仔细打量了他两秒钟。
他喝酒一直都不上脸,现在看还是冷白,只不过环境封闭起来,能闻到他身上明显的酒精气味儿。
冬宁打开车里的空调,把播放器的声音调低,道:“睡会儿吧,到家我叫你。”
等领证的这段时间,应盛誉的要求,冬宁搬到了他那儿。
她要给他把过去过去的缓冲时间,就要和他生活在一起,让他发现,这个女人与万千女人没什么不同,连美丽都是庸俗,他看腻了她,就可以把情感的指针重新拨动起来,让生活往前走了。
下车时,盛誉踉跄了一下。
冬宁下意识伸手去扶的动作很快,才没让他在车门上撞了头——他是正对着车门那个尖角扑过去的,要是撞上,角度再刁钻一点,很有可能伤到眼睛。
冬宁心有余悸地拉住他,心想,看来,他这几年虽然养出了抽烟的习惯,但酒量还是平平。
冬宁的生日在一月份,他们刚在一起不久以后,为了给冬宁庆祝生日,盛誉买回一瓶红酒,那也是冬宁第一次喝红酒。
一开始,冬宁只尝到苦涩,和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
但两个人刚在一起的人,气氛本来就奇怪——好像连做朋友的时候熟都没有。
对着一个蛋糕和四菜一汤,吃东西是无声的,盛誉给冬宁夹一筷子笋,冬宁说“谢谢”,冬宁给盛誉分蛋糕,盛誉说“这个不算甜,你也多吃点”。
两个人都客气得过分。
沉默的时候,就举起酒杯喝点,让自己有事情可做。
他们把一瓶都喝光以后,冬宁能感觉到酒精在身体里四处游动,脸颊也在发红,但意识清醒,四肢也能控制自如。
可盛誉面上不显什么,冬宁叫他起来,收拾餐桌然后去洗澡,他却不动也不说话。
冬宁走到他面前,刚要再叫他第二遍,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盛誉的手很大,握住冬宁的手腕以后,这种大就被具象化,是握完一圈还有剩余的程度。
冬宁被那一下扯得向前一步,站在盛誉的正对面,被盛誉拿两条腿困住。
他握着冬宁手腕的手继续向下用力,另一只手按在冬宁的后颈上。
当时的冬宁的第一个感觉是,好奇怪,他表现得像醉了,可他的脸没红,手也并不热。
他的脸不只是没红,可以说是跟平常一模一样,两个人的脸第一次挨得那么近,冬宁得以好好观察他令人嫉妒的长睫毛;看他挺拔的鼻梁;
他的下眼睑结束的地方颜色自然加深,是天然的大眼魔法;他的皮肤找不到毛孔,连细小的绒毛都少,用眼睛去看到的画面,就像给相机加了磨皮滤镜。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弯腰久了,冬宁觉得累,没被控制的那只手搭上盛誉的肩膀,企图将自己解救出来:“盛誉……”
他很低地“嗯”了声。
“你让我起来。”
“等会儿。”
“等什么?我腰酸,还有,你别握我那么用力,有点疼……”
“等会儿。”
这回,盛誉没再给冬宁问“等什么”的机会。
他继续把冬宁的后脑向下压,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一起。
冬宁感受到他的气息——比起他掌心的温度,终于灼热了起来,酒精的味道,奶油的甜香,手底下紧绷起来的肌肉。
其实他的动作并不算霸道,在碰到他的嘴唇之前,冬宁还注意到他下意识舔了舔唇的动作。
那就是初吻。
四片嘴唇挤在一起十七秒钟的时间,盛誉松开握住和按着冬宁的手,放她离开了餐桌。
冬宁一直记得,在盛誉追到厨房,发现她的手在抖,脸也红得滴血,证实了亲嘴不只有他一个人紧张之前,他有些挫败地问她:“为什么你不闭眼?”
当然是因为她也很紧张,心里数了十七下,脑袋里爆炸般的轰鸣才停下来,理智告诉她,盛誉在亲她。
冬宁紧了紧扶着盛誉的那只手,从电梯的反光镜里与盛誉对上目光。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铁灰色的斜纹西装,四季款的薄厚,毛感恰到好处,廓形笔挺,勾勒出宽肩窄腰。
他本身就眉眼冷峻,薄唇微抿,电梯轿厢顶部的光线打下来,光影在他鼻翼打下的阴翳,更显出他面部干净利落的线条,整个人冷感十足。
“笑什么?”
“你酒量还是这么差。”
“我没醉。”
“那我松手了。”
盛誉像是不屑与她争辩,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同时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他自己走出电梯,又跟在冬宁身后走进家门,脚步不快,但算稳。
可是他如果真的没喝醉,实在是没办法解释当下的状况。
被压在门板上的冬宁甚至不想把这称为是一个吻。
他就是在咬她,他的牙齿和舌头上带着的力气,单纯像要吃掉一块甜味儿十足的蛋糕。
“盛誉!”
“你不能……盛誉!”
“别动。”
盛誉的牙齿放开了她的舌头,移到她耳边,声音不高,可说话时的热气全都洒在冬宁的耳垂和颈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咬疼了?”
“嗯。”
“我轻点。”
这是轻点的事么?
而且冬宁的不舒服不只有嘴巴。
盛誉实打实地压过来,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硌着冬宁,身后的门板更硌得她背痛,门把手抵在冬宁腰间,让她下意识往前,像在钻进盛誉怀里。
下一秒,他抵过来的幅度更大,冬宁紧紧闭上眼睛,好在想象中腰间的痛楚并没有来——盛誉用一只手将她与门板隔开。
紧接着,那只手往上,钻进她的发丝,控制了她的后脑勺,让她的整张脸都朝上仰去。
冬宁感觉到头发被他不加收敛的力道扯痛,可那抗议并不能及时讲出来。
盛誉终于肯将啃噬转为亲吻,那亲吻又太深,杜绝了冬宁一切讲话的可能。
被堵在喉咙口的话不光有反抗,还有她的谴责,她脑袋里都是对自己愚蠢和天真的反思,可惜在当下都是无用。
冬宁的两条胳膊都被挤在他们俩的身体中间,没有使力的支点,两只手只能像摆设一样地搭在盛誉胸膛。
她能听到来源于两个人的喘息,没停歇过的水声,房间里的智能系统因为检测到主人归家而开始播放的《Go solo》,音量调到最低,是冬宁昨天听的最后一首歌。
唇齿无尽交缠时,酒精像从盛誉的身体转移了一部分到冬宁的脑袋里,将她彻底麻痹。
盛誉的怀抱变得像牢笼版无法挣脱,深吻太久,带来缺氧,哽咽,和泪水的咸味。
嘴巴痛,被捏着的肩膀痛,被箍住的腰也痛。
她却不能说话。
几乎是到了天旋地转的程度,盛誉才终于松手,但冬宁的啜泣没能立刻停止,身体的本能反应,是继续发出哽咽的声音,剧烈地换气,以弥补大量的氧气确实。
反观盛誉,他垂手站在那里,脸色还是冷淡,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嘴唇,就整理好了仪表。
这对比鲜明的场景实在是丢人。
冬宁只能忍住腿软,快步走到自己房间去,到浴室打开水龙头,两手捧起冰水,不停地浇到脸上。
又过了好久,呼吸才恢复到正常的频率。
脸还是红,冬宁抬手去碰下唇疑似被咬破的地方,没忍住发出一声“嘶”。
她的两片嘴唇都在发肿,充血一样得红,这种情况下,连破皮都看得不明显。
所幸电脑就在手边,冬宁得以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
她敲敲打打,从头到尾润色前两天写的差不多了的一篇审稿意见。
客厅里一直很安静,冬宁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听到过开门声,也就无从判断盛誉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