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不爽。
冰场门口。
段浪京插着兜,站得跟个被欠了三个月工资的门神似的,耷拉着眼皮,兴致缺缺地靠在银灰色栏杆上。
对上段浪京比冰场地面还冰溜的目光,张朝行摇了下头,什么门神,明明是个煞神。
他气喘吁吁地滑完两圈,脚尖后点朝段浪京滑去,手撑着护栏问:“浪浪,你不滑啊?”
段浪京隔了一秒,才懒散地回答他:“没劲。”
这家伙是来滑冰场当思考者了?
张朝行真诚建议道:“那你要不然站远点思考人生?”
段浪京扬起下巴:“我在这会影响你发挥?”
张朝行:“这冰场里的姑娘眼睛全沾你身上了。”
“我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段浪京扯唇:“感情你不是来滑冰的,是来相亲的。”
“正经滑冰谁来这儿。”张朝行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冰场对面是夹娃娃店和美甲店,妹妹无数。张朝行就是图这个,“我不得赶紧给我情书找个送的对象啊。”
段浪京啧了一声,随意地一偏眼,却顿住。
对面的娃娃机店里。
站着一个纤瘦乖稚的身影。
看了几眼,他收回头,慢悠悠地抬抬下颌说:“你看左边,黄色招牌店门口那个怎么样?”
张朝行仰着脖子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人啊,我就看见一只二哈被拴……”
对上段浪京似笑非笑的表情。
张朝行:“段浪京,你不是人!”
“诶。”张朝行用手碰碰段浪京,“我那情书你给我写怎么样了。”
“写着了。”
“写了多少啊?有一半没?”
“……”
“那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总有了吧。”
“……”
“你不会只写了俩字,‘情书’吧?”
“那倒没有。”
“那就好。”张朝行拍了拍胸。
段浪京撩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连情书两个字都没有。”
张朝行立马弹起来:“那你说你写着了?段浪京,人能说出这种话?”
段浪京游刃有余地牵唇一笑:“没听过腹稿?”
“……”
张朝行:“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腹语吗?”
“?”
张朝行吐了口气:“我在肚子里骂你呢,你听不见吧。”
旁边有发个发传单的阿姨,连着被好几个路人拒绝,路过段浪京面前,没想过这男孩能接,但更没想到,这男孩主动伸出了手。
段浪京接过传单,百无聊赖地扫了眼,才说:“张朝行,语文上次考几分?老乔怎么没把你打死?那叫腹诽。文盲。”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张朝行:“段浪狗,你等着吧,明天表白墙上就会出现一条消息【段浪京。京北实验小学一级主持人。段浪京裙装主持旧照,和高清□□光屁照,限量发行,需要私戳。】”
“随你。”段浪京把传单揣到自己兜里。
“嚯,这都威胁不到你了?”
段浪京轻嗤一声:“那条消息被公布的同时,全国人口统计就会发现京北市少了一个十七岁叫张朝行的人,死因是——”
“口、不、择、言、”
张朝行:“你威胁我,我要报警。”
“我帮你拨号?”段浪京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张朝行先是气,又算了:“你说说你这张嘴,死人听了都要诈尸起来跟你理论理论。我要是小姑娘我早跑了,想不通怎么那么多人抢着当你迷妹,这个以貌取人的世界啊……”
张朝行还等着应付段浪京回怼呢,没想到半天也没等到。
一转头,看到段浪京若有所思地垂眸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嘿哟,词穷了,说不过我了吧。”张朝行洋洋得意。
但段浪京还是没有说话。
“怎么了?”
段浪京侧着颈,不咸不淡地吐出几个字:“没意思。”
“那你觉得哪里有意思,咱们换个地?温莎、金樽?”张朝行说的地可都是实打实的刺激地。
段浪京仰起头,下巴一抬:“对面。”
对面?
张朝行抻直脖子看向对面的粉滋滋的大招牌——【暖暖娃娃铺】
张朝行:……
“滑冰没劲,夹娃娃就有劲了,段浪京你今年几岁?”
段浪京:“不是要撩妹?那里不是更靠近目标?”
张朝行有点被说动了。
欣然地换下滑冰鞋,跟着段浪京朝对面走去。
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遇见他的心动女嘉宾吧。
但让张朝行没想到的是,比心动来得更早的。
是铺天盖地的后悔。
“浪浪。”张朝行耷拉着眉毛,游魂一样立在段浪京旁边。
段浪京正操控着抓杆左右移动,确认好位置,抬手拍下放爪键后他才分出神,应了一句:“怎么?”
“你……”在娃娃从窗口顺利掉落以及旁边围观的大孩小孩们的惊呼声中,张朝行欲言又止。
张朝行看着段浪京弓腰探手,把刚夹出来的小白狗流线一般地投进他的超神战利品——一筐娃娃篓里,以及他只是站在娃娃机前就跟模特拍写真一样的姿势,张朝行砸了咂嘴。
好像不管是让段浪京装菜还是装挫都不够,张朝行叹了一口气:“要不,咱俩还是……绝交吧。”
“……”
不过好在,段浪京秀了一会儿抓娃娃技术后,不知道怎么,像没电的机器人一样,懒懒靠在一边,没再炫技。
段浪京的一筐娃娃最后被前台打包进了两个花纹透明塑料软包里,两个人拎着袋子往外走。
段浪京突然停下脚步,往旁边偏了一眼。
张朝行跟着看过去:“怎么了?”
他不知道段浪京在看什么,但他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张朝行想到刚才段浪京一脸嫌弃地看着两兜娃娃的表情,用手肘怼了怼段浪京:“诶!又见她们俩了,小荔枝和顾梨。”
“要不,你这娃娃送她们算了。”
段浪京没应声,只是挑着眼看张朝行。
张朝行诶呦了一声:“没这么小气吧兄弟,反正你也不想要。”
像是被张朝行说动了,段浪京一偏头,兴味索然地扯唇道:“随你。”
—
“都给我们吗?”章肆川和顾梨同声惊呼,睁圆了眼睛接过了张朝行的两大包娃娃。
“我们也不爱这玩意儿,夹着玩的。”
章肆川笑:“谢谢!真不错!”
“小意思小意思。”
顾梨:“这都是你夹的吗?”
“……也不都是。”张朝行抓了抓脑袋,“还有段浪京的。”
听到这个名字,章肆川手一动,本能地想把怀里的娃娃扔出去,她一点都不想要段浪京的娃娃。
“那……哪些是你夹的?”
她打算挑挑拣拣,把张朝行的留下,段浪京的都给顾梨,顾梨不要,就随便送给这儿的小孩,如果小孩都不要,就给门口的狗。
张朝行抬起一根手指,在娃娃包前上下移动,章肆川和顾梨的目光也随之而动。
最后,那根手指指向了娃娃包的塑料包装袋。
张朝行:“这个袋儿,是我亲自要的。”
“……”
章肆川咂舌:感情满满两包娃娃,没一个是你夹的啊……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不会是他。
抱着这样的信念,张朝行送别章肆川和顾梨,走了回来,用手肘碰碰段浪京:“咱也走吧。”
段浪京漫不经心地问:“她……们,挺高兴?”
“高兴呀。”张朝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按动,忙着回消息,没再多说。
段浪京走了一截,又开口:“那么多东西,不送送人家?”
“啊?”张朝行仍低着头回消息,“顾梨说她打个车装回家。”
段浪京单手插兜,尾音上扬地问:“顾梨?”
张朝行:“对啊,你不会不认识吧。”
段浪京没接茬:“不是还有一个吗?”
张朝行收了手机,抬起头:“哦,你说小荔枝啊,她不要。”
“不要?她不喜欢?”
“喜欢啊。”张朝行扫了一眼段浪京,嘴巴突然挂起了笑。
“?”
张朝行损损地说:“本来挺高兴的,一听是你夹的,脸立马垮了。”
“……”段浪京垂着眼尾,冷气渗人。
“哈哈,诶呀,开玩笑的,她说家里不让拿。不过我第一次碰到对你这么不感冒的妹子啊,一般人听说是段浪京亲手夹的娃娃,别说家里不让,就是里面塞了坨狗屎,掐着鼻子也得捧回去啊。”
段浪京没说话。
“不对,我记得一开始,人家给你送礼物来着,你一把扔了是吧。”
“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曾经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
段浪京更不想说话了。
-
和顾梨从娃娃机店出来,章肆川约着她一起去吃川菜,两个人把娃娃寄存到前台,去了商场四楼的餐馆。
远远地,就看见了谈明驰。
谈明驰身前身后围了一堆半大小伙子,姿态闲散,吊儿郎当,不好惹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指了指章肆川,幸灾乐祸地问:“谈哥,看那是谁?”
章肆川警惕地攥着手。
谁知道,谈明驰只是轻轻往她身上扫了一眼,没说什么就招呼着人离开了。
奇怪的事不止这一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表白墙上关于她口音的帖子一下子消失了。
之前偶尔还会用口音来嘲笑她的人也不见了。
在临近寒假的时候,事情似乎彻底回归了平静。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天放学,夜色深深。
许波和其他几个同学围在校门口等车。
许波的手机屏幕折射出亮光,他上下划拉着,抱怨道:“这章肆川是不是给表白墙送钱了,怎么带她名字的帖子根本发不上去。”
有人挑了挑眉:“你又要发人家口音帖啊?别太过火啊。”
许波:“怎么了,你也喜欢她?”
“你有病吧?”
“而且人家有什么问题,就非得搭理你不行?”
许波从章肆川刚转学过来就对她挺感兴趣,自从被段浪京用篮球教训过一顿后收敛了不少。
但元旦晚会后,不知道是眼红还是心痒,又开始暗戳戳搞些小动作。
找章肆川聊天、约她吃饭。
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恼羞成怒,许波开始带头发些章肆川的口音帖。
“算了,别理他。”旁边的人看车来了,没再搭理许波。
许波继续愤愤不平地戳着手机,给表白墙轰炸消息。
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落在了自己身前。
“好玩吗?”冷沉的声音在耳边不温不火地炸响。
许波抬头,看到来人冷凝的面孔,慌乱地收起了手机。
危险的气息逼近。
许波惊慌地环顾左右四周,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能帮他。
“怎么?非得收拾一顿才能老实?”段浪京抱着手,掀起那双眼皮寒薄的眼。
被这样的眸光注视着,许波愣了几秒不敢喘气,慢慢才憋红了脸说:“段浪京,你什么意思,我又没惹你。”
段浪京挑眉,用手里的炸串签子敲敲许波藏在身侧的手机,虽然笑着,但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气势,漫不经心地说:“别搞这些小动作。”
“浪浪,煎饼好了。”张朝行的声音远远从背后传来。
段浪京没回头,表情森寒,眼睛盯得许波腿脚发颤,手里的炸串签往上移,抵到许波脖尖:“章肆川,我罩的。”
不过一瞬,又恢复之前的漫不经心,浮倦轻懒地看向许波:“听清楚了吗,同学。”
许波攥着手机点头。
对着段浪京冷淡离开的身影,咬碎了牙。
“你觉得他说的不对吗?”另一道有点清澈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许波抬头,是一个不认识的白净男生,高高瘦瘦,一副小绵羊的长相。
“我叫路南。”路南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了。”
许波扬眼,没有说话。
“你这样做本来就是错的,她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说话和我们这儿本来就有地域差异,不应该成为被人在背后编排的内容。”
“所以……”路南捏了捏手,他平常就是没有攻击性的人,第一次说这种话,也很紧张,“就是你错了。”
许波刚露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忽然看到旁边树下的一道身影,嘴巴一堵,扬着袖子走了。
-
“嘶,这煎饼可真烫手。”张朝行咬了一口刚出炉的煎饼果子,“香。”
“对了,浪浪,你什么时候跟许波有交情了?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段浪京勾勾唇:“想知道?”
张朝行“想”字都卡到嗓子眼了,但看到段浪京的脸上,就知道没什么好话等着自己,他果断地说:“不想!”
“嘁。”
段浪京无意地一偏头,动作一顿。
不远处,章肆川正笑意盈盈的仰着脸跟顾南说话。
鼻头微红,睫毛上挂着星光,耳廓白绵。
距离不远,两人的对话很清晰地落到耳朵里。
“路南,谢谢你啊,刚才你跟许波说的我都听到了。”章肆川弯着唇,“还有谈明驰他们,也是你在帮我吧?”
“啊,不用谢,应该的。”白净的男生抓了抓头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皎白的月色下,两个人隔月而望,眉眼依稀,无限旖旎。
烦。
段浪京厌倦地撩起眼尾,脑海里有许多种冲动。
但现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烦。
“浪浪,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张朝行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段浪京挑起眉,面色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张朝行有些弱弱:“就你那个煎饼果子,都快捏成渣了。”
段浪京低下头看了眼手里的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的哭泣,你听到了吗?”
张朝行还在那边喋喋不休,段浪京满脸不爽,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
张朝行嚯了一声,不知道段浪京这突然的脾气是从哪里来的,哄小孩一样地说:“你的你的,没人跟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