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繁衍后代本就极其艰难,人和妖之间更无可能孕育子嗣,简直就是无稽之言。
季容初被他说的有点混乱了,她道:“玄叔,我有点想不明白,那您告诉我,既然当年与我订下婚约的人不是玄劫,那是谁?”
“玄劫还有个兄弟,他才应该是......”
玄如意话说到一半,却摆了摆手,说道:“罢了,那人已经死了,他竟然想到冒名顶替,真是胆大包天。你既然忘了,就让过去都过去吧。”
这时,从门口处走进来一位陌生男子,他身量不高却十分精悍,皮肤黝黑,一双浓眉怒目,腰带长刀,横添煞气。
他进屋后目不斜视,走到玄如意身边低声跟他说了些什么,玄如意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点了点头。
玄如意转过身去缓了缓脸色,对季容初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先去处理。容初,你还是多卧床休息,有时间我们再叙。”
季容初点点头,她起身弱柳扶风的给他行了个礼,目送着玄如意带着那怒目男子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玄如意带着那男人从松春堂急匆匆离开,他脸色阴沉,没走出多远就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有人在皇城里看见玄劫了?”
“是。”身携长刀的男人说道:“那暗哨所描述的那人身量和外貌都与公子劫分毫不差,他说公子劫连续两天同一时间出现在一个乐馆之中,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玄如意像是早就料到,又像是经人提醒而想起来了一个噩梦,他病歪歪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阴狠的杀意,说道:“他不服气,肯定是在盘算怎么把这个小丫头片子抢回去。”
那男子又道:“暗哨还说,公子劫走路时一瘸一拐,行动不算灵便,应该是在雪山之中受了伤,还未能痊愈。”
玄如意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道:“我刚刚拿到境主戒指,上任典礼马上就要举行,玄劫多半要在这个时候弄出些乱子。你带上匣子,想办法把他诱到城外去,然后……”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说出到了嘴边的‘斩草除根’四个字,说道:“罢了,罢了,这个时候务必不要横生枝节,把他带回老地方去!你做事有轻重,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那男子表示知道,在领命后瞬间消失。
另一边,松春堂内。
季容初目送玄如意火急火燎的走远后,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不紧不慢的重新坐了回去,拿起茶盏轻轻的吹了一下袅袅的轻烟。
面子上的功夫做到这儿也就结束了,人前脚刚走,后脚刚刚的热络就荡然无存。
季容初知道玄如意今天是来试探她的,在玄如意心里,她多半是位不谙世事的宗门小姐――季容初显少踏足外界,更是几乎不以剑圣女儿的身份在外界高调露面,毕竟那太容易被人当靶子追着打。
这样一位金枝玉叶又少不经事的女子,在剑圣飞升后又无人庇护,显得愈发柔弱可欺。
并且根据她争风吃醋后残害同门,成功将自己一手送进大狱的传闻,还基本可以判定此人没什么脑子。
于是玄如意打算先礼后兵,看看能不能先用花言巧语哄到手,让她乖乖的吐出和剑圣有关宝物的下落。如果哄骗不成那就是另外一说了,只是那个时候可就不会像是今天一样客气。
所以她要尽可能的维持出一种可以利用,但是又没有完全信任他的姿态,让玄如意将心思放在如何让她心甘情愿的松口,而不是直接撕破脸后大打出手,来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季容初平心静气的盘算着,她回想刚刚玄如意跟她说的一字一句,逐字推敲着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虽然他的大多数话当阵风听听就过去了,但是说起玄劫那块儿,她内心却隐隐重视起来,细细琢磨着。
玄如意对玄劫的态度十分微妙,不过也不奇怪,虽然玄如意虽然是个靠灵丹妙药堆砌起来的非正经仙修,那也是好歹沾上一些仙气儿的,对魔修嗤之以鼻是常态。
怪就怪在他说玄劫是人和狼妖的混血,这可就是闻所未闻了――随便在大街上抓个小孩来问问,都知道不同的物种之间绝不可能有孕育后代的可能性。
他明明可以编个靠谱点的谎话来试图骗取季容初的信任,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有点离经叛道意味的说辞。
……最重要的,还是他那句玄劫死在了雪山里,尸骨无存。
季容初将茶盏放下,余光往后瞄,玄如意走后此时厅中唯余两人,十分安静。沉夜守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她心里犹豫要不要尝试从这个‘哑巴’嘴里套话,只是根据她这些天的经验,这人的嘴好像挂着一圈锁,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然而这个时候,身后的沉夜骤然出了声,“季小姐。”
季容初瞬间来了精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闷声说道:“无事可以先行回房休息。”
季容初:“……“
行!
季容初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搁,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她冲了两步,沉夜又影子似的跟上来了,她不胜其烦,想出院子走一走,沉夜又一闪身堵在了门口。
他说道:“您身上有伤,请多休息。”
季容初懒得跟他在废话,也不多反抗,转身回到了自己醒来时所在的屋子里,将门重重关上。
她所居住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置满了阵法,还有许多藏在暗处的守卫日夜轮换着盯着她。院子的大门都不让出,可见玄如意十分担心送到嘴里的鸭子跑了。
她回到屋后,第一件事是清点储物戒指内的东西。
季容初和她穷的叮当响的剑修爹不同,她是个实打实坐拥许多法宝灵符的小富婆,她们这些灵修因为本体较为脆弱,普遍恨不得从头到脚都的武装上自己,从头上的发簪到手上的戒指无一不是内含乾坤的灵器,是符修器修最大的进货商。
她扒翻了一下自己的储物戒指,发现大部分东西都还老老实实的待在里面,但是昏迷前她没来得及收回储物戒的白瓷瓶子却不翼而飞了,不用想也知道,那东西现在应该到了玄如意的手上。
而储物戒上则有季容初曾设下的禁制,未经过她的允许谁来也打不开,如果她死了,那禁制也会带着储物戒也会一同自毁。
得想办法拿回来。
季容初思考着如何从玄如意手中将白瓷瓶取回,她刚想将神识抽回,却不经意看见了藏在储物戒指中最深处的角落中,一个东西静静的躺在那里。
她犹豫了一下,将那个东西取了出来。
出现在季容初手上的是一本方方正正的旧书,书的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写上三个字――恩仇录。
那封面上的字迹颇为凌厉,一笔一划都如同剑法走势,行云流水,还带着一种直慑人心的磅礴气势。
正是孟擎宵亲笔。
其实说孟擎宵飞升之前什么也没给季容初留下是不准确的,他给她留下了一本书。此书并非剑法秘籍,而是孟擎宵呕心沥血写了七天七夜,苦思冥想多日,终于写成的一本《恩仇录》。
全书一共九百九十九页,仇录占了九百九十页,剩下的九页写恩,这里的恩说的是别人对他的‘恩’,写的十分细致,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哪家酒楼的老板娘看他喝酒没带钱,不仅没有招呼打手料理他,还高抬贵手免了他的单。
仇录则洋洋洒洒的历数了多年仇敌,最后还特地备注了一句:此书记录为清醒有意识的状态下结交的仇敌,仍有部分特殊情况,待查漏补缺。
剑圣没有用给自己写自传来回忆生平的爱好,此书唯一的作用是季容初以后离开宗门,见到名字出现在仇录的上的人,能跑的快一点。
当时的季容初看都没看,直接拿来垫了桌角。
此时的季容初手捧这本《恩仇录》,颇为无奈的想道:人人都对剑圣留下之物趋之若鹜,可若她真将这个东西拿出去了,又有几个人想要?
若说价值,《恩仇录》好歹也是孟擎宵当年亲笔书写的,炒作一下剑圣真迹,指不定也能换上几块灵石。
季容初苦中作乐的想道,她珍重的摸了摸已经有些泛黄的书页,突然间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有点儿难过的表情。她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书上,将自己的脸藏在了里面。
她放任自己在无人处消沉了片刻,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她打开储物戒,又将书放了回去。
然而她刚将储物戒打开,一阵尖叫声从戒指中传来。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一枚玉i从戒指中主动飞了出来,玉i里的鲛人像是重见天日一般,泪眼婆娑的小声说道:“求求你,让它离我远点,它好可怕,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呜呜呜。”
“什么东西?”
季容初一头雾水,又见一把黑色小剑跟着飞着出来,它本来在招惹鲛人,十分恶劣的撵着泪奔的鲛人到处跑。却在见到季容初后却硬生生停住了身形,柔顺的飞到了她的手中。
这黑色小剑正是玄劫从后脊上抽出来的那一把巨剑,只是它现在比原型缩小了数十倍不止,拿在手里也没有了原来那般煞气,看起来像个颇有个性的小挂饰。
季容初看了看手里巴掌大小的袖珍小剑,左瞧右瞧也没瞧出和‘可怕’两字沾边的地方,不过还是将这两个东西分开了点距离。
她刚小剑放回桌上,那小剑竟然又不依不饶的飞了起来,又要回到她的手里。它刚飞过来,鲛人尖叫道:“拿开!拿开!”
“……”
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招了蟑螂。
季容初十分无奈,她一挥手,将小剑收回了储物戒之中。
劫后余生的鲛人拍了拍胸口,四周打量了一下,十分好奇的说道:“咦,这是哪里?你身边那个一直跟着你的黑衣男人呢,他死了吗?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鲛人不似人类一般说话有所忌讳,所以遣词造句中总带着一丝天真烂漫的晦气。
季容初一手扶额,不确定道:“应该……还没有。”
那把黑色巨剑应该是玄劫的本命灵剑,一般来说主人身死,本命灵剑会一同断掉,即使不断掉,也绝不会如刚刚那般生龙活虎。
“那他怎么还不来找你?”鲛人眨巴着眼睛问道。
“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季容初反问。
鲛人不解道:“咦,他不是老天爷派给你的守护者吗?”
......这都是在哪儿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容初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天底下哪有这种东西啊。”
鲛人一愣,随即有些焦急的解释道:“不是的,就是有啊。因为,因为我们很脆弱,所以会有保护我们的人出现,我是水,你是木头,还有其他的......你看,苏尔里就是我的守护者,所以他就算是死了也会来接我回家。”
玉i里的鲛人手舞足蹈的笔画着,季容初却没当回事,心想鲛人也爱看修真界中的流行话本么?讲起故事来还一套一套的,说的和真的一样。
虽然玄劫曾说过让季容初等他,但是不说玄劫知不知道她的位置,就算是知道,这里是北境皇城的宫中,连只鸟都放飞不出去,他回这里不是自投罗网吗?
然而话是这么说,不知为何,季容处心里却隐隐有种与之相反的预感,她的手指不安的摩挲着玉i,看向窗外,那种预感愈发明晰――
玄劫不仅没有死,而且已经在来皇城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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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脚下,乐馆之中。
北境的雪似乎是永远不会停的,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千里冰封,出来听戏的行人步履匆匆,生怕没走两步就被浇成了雪人,那风似刀,吹在脸上就像个大巴掌,将人稍微有点倦怠的慵懒心思扇的荡然无存。
挡着屋外纷飞风雪的棉帘子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瞬间灌进来一阵卷着雪粒子的冷风。坐在门口板凳上听曲儿的老者被冻得缩了缩脖子,他抬手护住自己的烟,不耐烦抬头看向来人。
一个跛腿的黑衣男人走了进来,他身量颇高,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辛苦,惹人注目。但是在北境身有残疾者不少,大多人只是瞥他一眼,就转过头继续听台上的小曲儿。
台上的伶人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合着弹板锣鼓的乐声,将老者的声音压了下去,他连着叫了两声,才算叫住了刚进来的男人。
“嘿,嘿!刚进来那个,留步!”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他这一回头不要紧,老者这才发现这男人不仅是个瘸子,还是个瞎子!他一双眼睛被一条黑带子遮的严严实实,脸上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苍白。
第27章 乐师
那双目被遮住的男人回头,他声音很淡,问道:“怎么了?”
“算了,你走吧!”
老者伸出瘦的干柴一样的胳膊,扯了扯没关严实的帘子,将那条露着贼风的小缝合死,“瞎子,走路小心点,别撞到了客人。”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虽然走得慢,步履却十分稳健,一路一个人也没碰着,摸索着上了二楼。
这乐馆不大不小,十分热闹,屋里几张小凳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台上唱戏的是他们家的当家花旦,这花旦已经连续唱了几天,名气渐渐传开,有许多人是慕名前来。
她年纪不大,却生的人比花娇,一双黑眼睛像是玛瑙般闪着光泽,亮到人心里去。她声音清亮甘甜,一开口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花旦今天唱的是新谱写的曲子,也许是因为不太熟悉,又或者是因为紧张,竟然在最高处嗓子一劈,唱破了音,登时引来台下的嘘声一片。
黑衣男人一步步的走上楼梯,突然侧身一躲,躲过一个喝的醉醺醺差点撞上来的路人,那人连忙道歉,男人摇了摇头,继续上着台阶。
戏台上,花旦这一声唱劈后自己也慌了神,活像是四方天一齐塌了,一双大眼像只受了惊的鹿,却找不到一处活路。
那戏台子边上的乐声却突然激昂起来,坐在台旁的乐师闭着眼睛玩了命的催,似要肝肠寸断,乐声迸溅,硬生生将垮了的戏给顶了回去。一时间竟然将众人的议论声也压了下去,瞬间叫好声又此起彼伏。那花旦也稳住了心神,又开口唱了起来。
男人在一片热闹声中到了二楼,他本想坐到这几天熟悉的老位置上,却发现今天已经有人提前等在这里。
当即他的脚尖向外一转,想要离开,但是已经晚了。
他肩膀一紧,一个铁爪一样的手扒在他的肩上,同时长刀出鞘抵住他的脖子,强行将他留了下来。
扣住他肩膀的那人力道十分之大,说道:“公子劫,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听说你在巨人雪山又变回妖兽了?上一次才隔了多久啊,这回眼睛是真瞎了吧,身体也不灵便了,啧......这样吧,您看咱们这问题,是出去找个地方解决呢,还是在这儿就说清楚呢?”
在二楼男人出刀的刹那,整个乐馆除了台上还在唱戏的伶人,都蓦然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喝彩声只是一场已经结束了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