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观众席上年龄各异,长相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同时训练有素的站了起来,他们杀意毕露,手上持各类武器,目光无不紧紧盯在二楼之上。
被控制住的男人身体僵硬,良久,他轻叹道:“去外面吧。”
腰携长刀的男人点了点头,赞同的说道:“明智。”
他的长刀死死抵在男人的脖子上,鹰一般锐利的双眼紧盯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被挟持的男人又一瘸一拐的向下走去。没多久,他俩带头领着无数带着刀的刺客鱼贯而出。
唯有守在门口的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着头嘬着自己的烟袋子,似乎是戏听得入迷了。
一时间乐馆除了唱戏的和奏乐的都走了个精光,即使那样这戏还是得唱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伶人最后一个音落了地,那老人出声道:
“勉勉强强,这一折算你过去了。”
台上唱戏的伶人像是得了一纸赦令,她额边的黑发都已被汗水浸湿,缓缓瘫坐在地上,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跟她的歌声一起停下的是乐师的乐声,那坐在一旁的乐师手拿一把胡琴,仍是闭着双眼,悠哉悠哉的坐在一边,全然看不出刚刚那如此荡气回肠的乐声出自他之手。
“狸猫换太子,这戏不错。”
坐在门口的老者意味深长的说道,拿着烟袋子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可惜庙小留不住您这尊佛,唱完了就赶紧滚。”
那乐师听人赶他,就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向门口处行了一礼。
他提着那把胡琴缓缓下台,走的十分缓慢,只是双眼仍是紧闭着――他竟也是位盲人。
“师兄!”
那坐在地上的伶人没想到师父戏刚唱完就要撵人走,连忙唤他,却见老者的眼神像是刀片一样的剐了过来。
她吓得抖了一下,剩下的话塞在了喉咙眼里,愣是没敢吐出来。
乐师走到门口一撩帘子,涌过来的风雪瞬间吹了他一脸,他像是身体不好,被这刺骨的冷风催的咳了两声,往地上吐了口暗红的血液。然后脚尖一转,向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嘿!瞎子,往哪走呢。”
那门口抽烟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腰,吐出一口扎实的白雾,“我看你这路走反了,那边可是去见阎王爷才走的路,赶紧调头回去,你指不定还有的救。”
那乐师摆了摆手表示听到了,却头也没回,仍然不知悔改的向着原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速很快,基本上就是健步如飞,全然让人看不出他是个瞎子,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一片雪景之中。
乐馆的帘子又被掀开,走出一位少女,正是刚刚唱戏的花旦。她走到老者身边,四处张望,问道:“师兄已经走了?”
老者斜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你还舍不得?”
少女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透出几分委屈,道:“师父,你莫要调笑我!我是担心,他这次身上带伤,还执意要回皇宫去。他真想要复仇何不再等个合适的时机,偏偏这个时候……您也不劝劝他。”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劝也劝不住,白费口舌。咱们也该走了。”
少女听了他的话后不情不愿的眨了眨眼睛,纯黑的眼珠里一瞬间亮起一个光线交织的阵法,他们二人身后的乐馆如同流沙般瞬间倾塌,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那竟然是家一模一样的乐馆。
只是这家乐馆生意惨淡,门可罗雀。来往的行人像是没看见门口的师徒两人,目不斜视的就要撞在少女身上。
她连忙一闪身躲过去,同时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声音,得意洋洋道:“我听着里面那人还不如我呢!”
老者一烟杆敲在她头上,说道:“你还有空担心别人,看看你自己,刚刚唱的那是什么一套!”
少女捂着脑袋,道:“您刚刚可说我过了的。”
老者恨铁不成钢道:“我说的那是你吗,你的本事差远了!“
少女不服气道:“差远了?那您说,我还要练多久才能撵上师兄。”
老者哼了一声,伸手比了一个一。
少女猜测道:“一年,十年,总不会是一百年吧!”
老者道:“一辈子。”
少女:“……”
恰好一阵雪尘扬起,老人从肺中呼出一口混着白雾的气,两人的身影也随同雪尘一起化作无数雪花,消失在了天地之中。
―――――――――――
季容初发现玄如意最近很忙,忙到没有什么时间来找她推心置腹。
这种繁忙倒是暂时成全了季容初,她过上了神仙般的清闲日子,一个人待在一个小院子里,吃穿不愁,她每天浇花弄草,时不时听听院外飘来的乐声和锣鼓声,日子实在自在。
要是没有沉夜成天在门口当门神,那就是完美了。
宫里好像要搞一个什么庆典,季容初问了来送衣服的侍女,侍女说是为了庆祝新境主上任而举办的庆典,他请了一群相当有名气的乐班子和伶人们,来宫里先唱个七天七夜。然后在最后一天早上举行典礼,晚上则大摆宴席,宴请了许多在北境颇有名望的人物前来捧场。
季容初算了算,发现七天以后是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这让她也跟着高兴起来。她出不去,就只能听见外面整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整天各路人士你方唱罢我登场,弄的好不热闹。
她最近愈发耳聪目明,虽然隔的老远,她也能听个七七八八,时不时跟着乐声哼哼两句,全当打发时间。
偶尔还有表演刚结束的乐师从她院门口路过,那乐师似是没有尽兴,一边摇头晃脑的走着路,一边手中乐器的弦还不停,拉出一首悱恻缠绵的凤求凰来。
那把胡琴本来就哀伤的音色在他手下翻转出千般花样,拖到最后几乎要肝肠寸断,那曲调之凄切,没跑过七八个老婆根本拉不出来。
季容处初次听时大受震撼,连忙扒着墙从墙头漏出一双眼睛,想看看这位跑了七八个老婆的乐师是何等人物,正好两人对视了一眼,吓得季容初差点从墙头掉下去,
妈呀,好丑!
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那乐师脸上的五官却扭打在了一起,给人以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让人见之忘俗,再也提不起一丝世俗的欲望,只想专注乐声本身。
那乐师看见有人看他,还闭着眼睛向她呲牙一乐,让本来就打着架的五官战争升级至白热化,更加不忍卒睹。
季容初默默向他点了点头,以表示对他音乐的认可,然后被正在巡视的沉夜提溜着衣领从墙上跳了下去。
哪想这位乐师似乎是来她这儿溜达上了瘾,每日路过时拉的曲子也不带重样的,今天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明天就到了‘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人虽丑,但有才。
最近沉夜很忙,在她门口守着的时间不多,换上了一些其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只要季容初不从大门走出去,就是掀翻了天也不带管一下。
季容初闲得无聊,她凑不上那边庆典的热闹,就每天估摸着时间到了往墙上一翻,稳稳的坐在上面,等着这位无名乐师路过,一曲终了后给他意思性的尖叫欢呼一下,也算是捧个场。
那乐师每每这时都乐得肩膀直颠,琴弓也拿不稳了,一曲终了后像模像样的给她行了一礼,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开。
第28章 不待
叮叮当当――
今日季容初无事,她本来坐在墙头上发呆,午后的阳光晒的她实在太舒服,于是顺便小打了个盹儿
院门口悬挂着一串风铃,一阵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响起,入了她的梦里。
修行者其实少有梦境,季容初自从引气入体后就再也不做梦,然而刚刚死而复生的那段日子却饱受噩梦侵扰,从此梦就不停了。
梦中,有时候是大师兄李寒灯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她,那张冷俊的面庞露出一种近乎是怜悯的表情,他一边亲近的拥着她,一边将冰锥送进她的心脏里。
有时候是小师妹丁叮当入梦,她抱着自己断掉的脑袋孤独的坐在季容初门前,她委屈地说:师姐,我是想帮你的,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季容初时常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她一开始会觉得心悸,迷迷糊糊的时候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于是下意识想下床去确认刚刚是不是一场梦境。
然而她走了没两步却一脚踏空,从石阶上轱辘轱辘的滚了下去。
当季容初从地上半死不活的爬起来,她抬起手擦了擦脑门上嗑出来的血,看见自己手上的铁链子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在太吾山扫雪的时候睡着了。
后来噩梦做的多了,她就渐渐习惯了起来,被惊醒还能继续倒头就睡,试着能不能把梦接起来,再看他们一眼,最好能在梦里跟他们说两句话。
季容初的屋门口曾经挂着一个风铃,那是丁叮当给她挂上的。那时丁叮当刚来没多久,从山下带了一串风铃给了季容初。
她说:师姐,我叫丁叮当,以后你一听风铃响了,就记得你有个师妹叫叮叮当,千万别把我忘了。
季容初今天小憩时梦见的就是这个片段,笑起来单边有一个梨涡的女孩垫着脚,小心翼翼的把风铃挂在她门口,她指着被风吹的叮当响的风铃,说:师姐,你千万别忘了我。
季容初睁开了眼睛。
她平时逮哪儿睡哪儿,对睡眠地点已经下降到毫无要求,墙砖这么硬也能睡的十分舒爽。她一觉醒来后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太阳才发觉,现在已经过了乐师平时会经过的时间了。
今天乐师没来。
季容初在墙上坐着等了一会儿,她开始发呆,然后百无聊赖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数,算自己来了几天。
她从一二三数到一只手数不过来,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自己真是耽误太多时间了。
今天也还在等。
季容初也不知道她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出逃时机还是在等什么人。反正等到最后,她把所有无聊的事情想了一个遍,已经日薄西山了,日暮的余晖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珠附上了一层血红的光。
这七日里总是各种乐声响个不停的宫殿今天格外宁静,有残阳的光落在上面打出一片阴影,几只鸟儿落在房脊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副苍凉又沉默的画。
季容初将计算着日子的手收起来攥成拳,摇头笑自己魔怔了。
她起身打算离开,刚想用手撑着自己站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旁不知道什么站了一个黑衣男人,在一旁幽幽的看了她不知多久,吓得她脚一滑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那男人一腿在前,后面那一条腿的前半脚掌踩在墙砖上,后跟微微翘起来。他双手背在后面,看起来像只灵巧的黑猫,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看见季容初马上就要摔下去,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腰,将她带回来。却没想到季容初更灵敏,她手一撑,带着自己的身体翻了一个完美的花儿,稳稳的站了回去。
“什么呀,吓我一跳。”
季容初看清来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沉夜副使,你忙完了也不吱一声,突然来这儿吓唬人算怎么回事。”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一头摔下去伤着自己,而是怕自己脚滑摔到屋子的外面。这屋子的外面都布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阵法,要是因为季容初被吓了一跳掉下去而被触发,那就实在乌龙了。
沉夜神出鬼没是常事,她也只是习惯性的抱怨几句。她说完也没指望沉夜会回答,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跳下去。
这时,她听见沉夜问道:“你在等谁?”
“关你什么事儿。”
季容初朝他做了个鬼脸,利落的跳在地上。她走了两步,一回头却发现沉夜仍在院墙上望着她,她没好气道:“看什么呐?”
一般人若是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多半会打量下自己的衣着有无出错,或是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季容初却十分理直气壮,先发制住一直盯着她看的人。
“不是突然来的。”沉夜没头没尾的说道:“已经来了好久了。”
季容初想了想,才明白他回答的是她刚刚指责他突然出来吓人的那句话。
她有些惊讶,心想沉夜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愿意开口说话了。
季容初问道:“你不是很忙吗?怎么今儿个回来了,我这大门又轮到你来守了?”
沉夜也从墙上跳了下来,落地时连烟尘都没有溅起一下,他说道:“以后都是我。”
季容初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爱谁谁。”
沉夜却强调道:“只有我。”
季容初无奈道:“沉夜副使,您在暗卫里好歹也是个官儿了,身手高强又忠心耿耿,何苦天天来我这儿当个门神?”
沉夜又不说话了。
季容初知道这是玄如意指给他的活儿,他也是推脱不得,本来跟着境主大好前途,却半路硬生生走成了看大门的。想着他虽然时常面瘫着个脸,估计心里也是挺憋屈的。
他憋屈,季容初就高兴了。因为她在和沉夜这个木头桩子相处的时候也是十分憋屈,气的两天脸上起了三个痘。
沉夜体内的种子应该是被别的木灵根修士取出来了,季容初记得之前跟他说话还能搭理两句,后来在皇城里见他,这人真的能愣是一个字都不说,把好人活活闷死。
一开始季容初还尝试跟这人说两句话,后来在经过数次的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季容初果断举了白旗――她见过不爱说话的,比如她师兄李寒灯就是典型的少言寡语,又在冰灵根的影响下整个人寒气逼人,但是跟他说十句好歹也还是能回上一个‘嗯’字的。
而沉夜这个人,季容初怀疑他把自己真的看成一个哑巴,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还有说话这个技能。
所以今天突然张嘴说话的沉夜让季容初感到有点反常,但是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她盯着看了半天,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了。
她狐疑的看了沉夜一眼,然后说道:“沉夜副使,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这就回房待着,不给您添乱了。”
沉夜一如既往的没给出什么反应,季容初转过身子回到屋里,关上木门的时候他仍然站在原地。
沉夜的小小反常她没太放在心里,因为还有另外一件事更让她挂心――
马上就到侍女口中,第七日晚上举办宴席的时候了。
季容初将门完全合死,她靠在门上,心想:现在就是逃离这里最好的时机。
举办宴席时宫里的大部分护卫多半会调去维护宴席的秩序,在这几天里,她用神识大体探寻了整座境主宫殿,已经摸清了逃出的路线。
而麻烦的是,一旦她离开这里,就必然会触动院子里的阵法,要强行闯出去的话会受到阵法和玄如意的手下同时攻击。
那时她双拳难敌四手,可能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只能全力一搏。
……也不知道当时玄劫进入太吾山的时候用的什么办法,竟然直接欺过了护山大阵,只惊动了剑圣留下的剑意,和岚纯想要逃狱时满天神雷的样子判若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