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十分安静,刚才两人的对话被沙匪尽数听去,这群沙匪见走过来的是位青壮男人,气息浑厚,不知深浅,但是毕竟只他一人,身旁还有个相貌可人的女子,便将他当做在心上人面前强出头的愣头青。
其中有一人在哄笑中说道,“哪里来的王八羔子,识相点就给赶紧爷――”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不过片刻,客栈内的地板上躺满了昏迷不醒的沙匪。
季容初绕过他们的身体,慢吞吞的走到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是还算镇定,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她心里清楚,虽然看上去眼前的女子没做什么,但是刚刚男人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得了这位女子的命令。
季容初摇摇头道:“举手之劳。”
她拿出钱袋准备结账,老板娘连忙说道:“不必了,这顿饭当我答谢两位的了。”
“一码归一码,”季容初将数好的钱放在柜台上,“那群沙匪闹事,影响的也有在吃饭的我们,不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老板娘一愣,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耳熟,好像曾在哪听到过。
似乎在百年之前,曾有一位身着白衣的落拓剑客,曾在柜台前语气浅淡的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继续说道:“而且你其实身有修为,以你的本事,并不需要我出手来解围。”
“......并不需要他出手解围,别怪我唐突才是。老板娘,老板娘?!”
季容初说着说着发现老板娘有点走神,连叫了两声。
老板娘回过神来,将钱点了点,说道:“不对,客官,你给多了。”
季容初有点尴尬的说道:“没多,很多年以前我爹来你这里喝酒,他没带钱,您当时高抬贵手免了他的单,但是他一直记得这事儿,让我有空还上。”
老板娘怔怔的说道:“你爹是不是一位剑客,爱穿白衣,大约有这――么高。”
她垫着脚,使劲向上比划了比划。
季容初点了点头,肯定道:“就是他。”
老板娘失笑,她说:“当年他帮我打跑了来闹事的人,我跟他说免了他的酒钱,他竟一直记得,还让女儿来还,真是......”
何止是记得。季容初在心中默默想到:还写进了书里呢。
老板娘好像想起了什么,她从柜台底下翻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季容初。
“这是他当时执意压在我这里的东西,我一直没动过,既然你将酒钱付清了,就将这东西一并带走吧。”
孟擎宵留下的东西?
季容初心一动,拿起那个木匣子,和老板娘告别后离开了客栈。
“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走出客栈后,季容初晃荡着手中的盒子,一边听里面的声音一边问玄劫。
玄劫正在边走边翻阅孟擎宵留下来的那本《恩仇录》,他对这本书很有兴趣,基本就是将这本书当成了孟擎宵的传记来看,自认已经对剑圣的生平了如指掌了。
闻言他将书合上,想了想答道:“拿来做一顿酒钱的抵押,应当不会太贵重,不过,毕竟是堂堂剑圣,身上有不贵重的东西么?”
季容初沉痛的摇了摇头,答道:“从头到脚。”
玄劫:“......”
“好吧,我还不是很了解他。”玄劫无奈道。
季容初晃了半天没听出盒子有什么声音,她干脆直接将匣子打开,刹那间,一股蓬勃的火灵力从匣子中喷薄而出!
木匣中,一株品相完好的赤阳灵花静静躺在其中,周身流转着极为浓郁的火灵力,发出劈啪的声响,如同一团在燃的火焰。
季容初:“......”
玄劫:“......”
季容初:“我们奔波了这么多天,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竟然一开始就在客栈里!”
玄劫摇头,笑叹道:“剑圣行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季容初将匣子一收,问道:“行吧,就当他给我留的礼物了,严云鹤天天念叨我如果保持这个效率,今年长老评级要得‘丁’了,正好拿这个去交差,顺便堵住他的嘴。”
她一顿,又问道:“对了,《恩仇录》你研究的如何了,下一章又该还谁的债了?”
“唔,我看看。”玄劫翻了几页,“下一章剑圣说他年幼的时候颇受邻里照顾,这次人有点多......”
季容初叹道:“未央天啊,那里可不好去,估计又少不了一番折腾。”
玄劫道:“这些年我们东奔西跑了不少地方,不如先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做打算。”
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向身后望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交谈着越走越远,他们的脚印留在黄沙之上,又很快被新吹来的黄沙覆盖。
季容初也跟着回头看,“看什么呢?”
玄劫望向她,笑答道:“看我们来时的路。”
季容初不明所以道:“来时路有什么好看的?”
玄劫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缓缓收紧了力度,笑着眨了眨眼,说道:“是我们的来时路。”
季容初脸微微泛红,她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一顿酒钱就能换一株赤阳灵花,那下次会是什么?”
“我这爹啊......谁知道呢?”
――――番外一・报恩记完――――
第113章 番外二・前世今生的惨烈修罗场
最近季容初闲时翻话本,意外迷上了一个有关于前世今生痴恋的故事。
她当上长老后很少有时间看这些闲情小说,乍一看竟被迷的如醉如痴。她每天废寝忘食,挑灯夜读,平时没什么空儿搭理玄劫就算了,腕上到点儿了还不上床休息,搞得枕边人怨声载道,怨气冲天。
目前小说刚连载到第六卷,还差一卷便写完大结局了,季容初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眼巴巴的等下月新书问世。
......对我都从来没这么热情过。玄劫幽幽的想道。
他觉得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出现,于是跑到季容初面前大献殷勤,表示自己也记得前世,想要听故事不如去找他。
对此季容初十分惊讶。
她之前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玄劫前世之事,得到的答案要不是‘忘了’就是‘不知道’,简直是明目张胆的糊弄,这次竟然主动跑来讲给她听。
不过很快季容初就发现玄劫的前世实在乏善可陈,总结出来就是一部极为血泪的复仇史,没有一点风花雪月就算了,再加上他本人的胡编乱造,塑造出了一个除了打架还行其他一无是处的废柴形象。
季容初听完后哭笑不得的评价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般人在讲跟自己有关的故事时都会有意无意的美化一下,玄劫却像是在故意抹黑前世的自己,说他身高仅有六尺,长得獐头鼠目面目可憎,且性格古怪,行事疯癫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一生伶仃,漂泊无定。
季容初莫名感觉玄劫对前世的自己似乎有一些微妙的敌意,但是这敌意却不知从何而来。
“结局呢?”季容初问道,“最后你怎么样了?”
玄劫言简意赅道:“死了。”
季容初追问:“怎么死的?”
按照玄劫之前的说法,以他上辈子的修为来说,有能力杀死他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所以季容初对劫的死因十分好奇。
玄劫面色有些微妙:“算是他自己找死......你就当他是被雪淹死了吧。”
季容初怒道:“这算个什么结局啊,你又胡说八道!”
玄劫似乎有苦难言,他无奈的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竟有一丝寂寥。
他说:“真是这样。”
季容初气得一天没搭理他。
直到本月新书面世,季容初有事物要处理,不得不留在宗门,便早早打发玄劫为她下山排队买书,还一定要带作者亲笔签名的那一本。
于是一清早,玄劫就黑着脸出发了,想来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为季容初办事儿。
当季容初忙完一天的事物,回到太吾山的居所时已经是傍晚。
夜幕降临,一轮弦月高悬,清辉洒落。
一片夜色中,她看见房子面前站了个人,那人背对她一动不动,似乎在打量面前的房屋。
那人身形与玄劫极为相似,连吐息之法如出一辙,季容初乍一看还以为玄劫在这里等她,边向前走边纳闷的想:从九天扶摇宗到作者所在的凉州来回至少要三两天,他是怎么一天就赶回来的?
她走到门前,随口问道:“怎么傻站在这里不进去......”
季容初出声的瞬间,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容颜。他眉眼英挺,双眸沉如黑夜,他英俊瘦削的脸上显现出冷漠的表情,让人感到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一股肃杀之气。
但当他看见季容初时一刹那失神,嘴角几不可查的勾了一下,淡化了这份冷厉的气质。
他说道:“是你。”
季容初在看见男人的外貌后愣了一下,立刻戒备的疾退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手中浮现出灵器。
“你是谁?”
男人定定的望着她,从容不迫的笑道:“我叫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
“......”
月光下,季容初仔细端详着眼前男子的眉眼,他的容貌和玄劫并不相同,各有各的英俊,但是却无端让人觉得两人有种说不出的相像,而身形则几乎是一模一样,唯有眼前这人是黑发黑眸,气质也比玄劫更加沉静一些。
那男子见季容初似乎还是不信,伸手便开始解带脱衣。季容初吓了一跳,再次举起灵器,“你干什么?!”
男人向她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威慑。他扯了一下胸口的衣服,露出一片满是伤痕的肌肤,他指着上面一道最长的疤痕说道:“这是与繁楼交战时,受伤留下的。”
他又将袖子挽上去,露出小臂上一道蜿蜒的伤疤,“这是与南疆吞天蟒搏斗时不慎受的伤,当时这条右臂差点废了。”
说完他俯下身,似乎是要挽裤脚,“这是......”
“停,你先别扯你衣服了。”季容初连忙说道。
男人动作一顿,从善如流的抬起身,继续说道:“腿上是在魔域与尸王交战时,他想将我拖入血池地狱所留下的疤痕,不知道这些他跟你讲过多少。”
季容初沉默,刚刚男人所说的交战经历玄劫全都跟她讲过,只是在他口中每次他都是全身而退,大胜而归,从未受过什么伤。
可是前世的劫怎么出现在这里呢?
季容初问道:“你认识我?”
劫眉一挑,道:“自然认得,你是我娘子。”
“咳咳咳。”季容初大惊失色,咳了几声说道,“你别乱叫啊,我不认识你。”
劫眉眼含笑,他叹道:“没想到娘子如此绝情,可真是让为夫伤心欲绝。”
季容初:“......”怎么还演上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边的......等一下。”季容初惊道,“那玄劫去哪儿了?”
劫轻笑一声,似乎满不在乎,“谁知道呢?”
季容初没有理会他,她与玄劫有‘心血牵’的灵法,只需心念一动便知他现在性命无虞,且仍在这个世界,于是传信给玄劫让他先回来。
前世的劫出现在太吾山,这事儿说起来十分奇怪,但是修真界中怪事儿实在太多,她也听说过一些能连通人前世今生的法器,眼前的劫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到此处。
季容初仍在打量他,劫泰然自若的任她看,笑问道:“我的身姿样貌比之今世的他如何?”
实话实说,这两人各有各的英俊和风姿,分不出高下,然而人心总是偏着的。
季容初答道:“还是这辈子帅一点。”
季容初这话出口后有点后悔,她听说劫这人喜怒不定,况且两人根本不熟,她这样回答并不算聪明。
然而劫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悦的情绪,他指了指眼前的屋子,问道:“这是哪里?”
季容初答道:“这里是太吾山,你面前的房子是我和玄劫的家。”
劫听见‘家’这个字后脸色颇为微妙,他的手抚上墙上的砖瓦,问道:“这是我......他自己动手盖的?”
季容初没想到他能看出来这个,不禁有点惊诧。这座房子确实玄劫亲自上阵盖的,绝不肯假于他人之手。他独住时房子还十分简陋,季容初回来后玄劫又扩建了好几倍,到现在已经有宅有院,颇具规模了。
季容初应道:“嗯。”
劫自嘲似的笑了笑,语焉不明的说道:“倒是美梦成真了。”
他看向季容初,彬彬有礼的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季容初有些犹豫,劫眼中闪着戏谑的光,他说道:“你不必提防着我,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他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不仅不会,我第一看见你,就觉得喜欢的紧。”
“行了,您少说两句吧。”
季容初无语道,她将门前的禁制解开,“进来吧。”
两人进入院中,劫好奇的在小院子里逛了逛,季容初在他身后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劫打量着院内的陈设,心不在焉的说道:“你可知北境最北是哪里?”
季容初一愣,她只知南海极南处是未央天,并不知道极北处是哪里。
“那是一片冰川和雪林,人迹罕至,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
劫出神道,“世间对那里记载甚少,我一路向北行去,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也未到尽头,一夜半梦半醒之际,我看见雪林中一头灵鹿的影子闪过,似在为我指路,我便追了上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季容初听完后说道:“听起来像是你做了一场梦。”
“不错,”劫淡淡的笑道,“实话实说,我现在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我的一场梦。”
季容初:“你的意思是,我是你梦里的人?”
劫神秘的向她眨了眨眼睛,“说不定呢?”
是梦还是现实的问题太过玄妙,季容初也懒得和他掰扯这些,她问道:“那你怎么刚刚第一次见我,就好像认识我似的?”
院子不大,劫说话间已经逛了一圈了。他停在季容初面前,微微俯下身,点了点自己眼睛。
他纯黑如夜的眼中骤然亮起了一个忽明忽暗的法阵。
“瞳术,”季容初惊讶道,“你也练到第十层了。”
“不夜生的瞳术还是我教的,”劫似乎十分骄傲,很快情绪又低落下去,“我通过瞳术看过几个关于你的画面,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季容初又问:“那你怎么才能回去?”
劫直起身,故作黯然道:“我刚来就赶我走,娘子你也忒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