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蝶身乘靛色蝴蝶翩然而至,她老神在在的教训道:“最近宗内有活动,想混进来的人很多,都不许凑在一起开小差,小心我跟你们严长老告状哦......季仙子?!”
她最后一个声音突然走了调,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季容初。
众守门弟子一同向坐在蝴蝶上的女子行礼,其中一人说道:“庄师姐,我们正在盘查来往弟子的玉牌,可这个女人自称是......”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这位庄师姐火急火燎的落下一句‘不用查了’,随后大风平地而起,他们再睁眼的时候,那冒充季容初的女子和庄小蝶一同消失不见了。
两女坐在巨大的靛色蝴蝶上,自九天扶摇宗的天空上飞过。
庄小蝶见鬼似的望着季容初,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季容初的脸,像是为了确定她是不是真人似的。
在触碰到温热肌肤的刹那,庄小蝶眼眶通红,她哽咽道:“我不是在做梦吧,季仙子,你真的回来了,我刚刚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季容初没想到能在宗门口遇见故人,也挺开心,“一百年了,你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对了,我听他们叫你庄师姐,你进九天扶摇宗了?”
“嗯,”庄小蝶吸了吸鼻子,说道:“那天从海边醒来,我也是无处可去,太微圣人将我收下,做了个记名弟子,我就留在九天扶摇宗了,等我师父在未央天转世。”
“后来我又去了一趟未央天,繁楼见了我以后,说有机会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庄小蝶说着,慌里慌张的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着一颗褐色的珠子,“他说只要你有需要他帮忙的事,就捏碎这颗珠子,无论在何时何地,他和池芸又或是他们的后人都会来帮助你。”
季容初心情复杂,将盒子收下,她问:“你知道玄劫在哪里吗?”
“师兄?”庄小蝶明显一愣,“师兄不是在北境当境主吗?”
“......”季容初怔怔的问,“他不在九天扶摇宗?”
庄小蝶纳闷道:“我没听说啊,上次去北境见他也是几年之前的事儿了。你走之后,他没有再来过九天扶摇宗。”
季容初神情中有几分无措,她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腕上的珠子上,那串白玉珠子闪烁起微弱的光芒,证明它的主人仍存活在这个世间。
一百年,对修行者来说也是段足够悠长的岁月了,够一座城镇彻底改变它的模样,够宗门弟子的玉牌迭代好几次,无数老旧的东西就这么被遗忘在旧岁里,也够彻底失去一个人的行踪彻底绝迹于世间,再然后是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她们坐在蝶上在云间穿梭,仿佛一叶小舟在起了大雾的湖边摇荡,带着水汽的风温柔的吹起她们的长发。两侧青山相照,雨丝细密如针。
云层之下,有女子在湖水上轻声哼唱,她坐在一叶小舟上,泛过碧绿的江水,水雾朦胧,渐渐模糊了婀娜的身影。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季容初在蝴蝶上静静的出神,外衣被浓郁的水汽打湿了一层。这歌声仿佛穿梭了无数时间而来,在山水间回荡着。
她猛地抓住庄小蝶的手臂,问道:“刚刚的歌声你听到了么,是谁在唱?”
庄小蝶‘哎呦’的叫了一声,她说道:“听见了,应该是隔壁音宗派来的弟子,唱的真好听啊。再有几天就是你开天门的第一百年,门内请了许多人来参加活动......季仙子,你能松松劲儿吗?”
季容初回神,松开自己捏的死紧的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我就是觉得那歌声有些耳熟,有些失神。”
庄小蝶道:“我理解,听说这次音宗有位女弟子据说是位百年难遇的曲修奇才,歌声能夺人心魄,从出生起就十分仰慕你的事迹,这次自请前来献唱,刚刚唱歌的应该就是她了。”
季容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起嘴微微笑起来。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庄小蝶将季容初放在了太吾山之下,她说这里曾是季容初的家,她刚回九天扶摇宗肯定先想要来这个地方,说罢她摆了摆手,乘着蝴蝶飞走了。
现在的太吾山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座囚牢,自从天门开后山顶的裂痕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气候也恢复原来的样子。如今太吾山积雪消融,溪涧围绕在苍翠的山谷之中,树木葱茏,鸟儿穿梭在林间,只闻其声声清鸣。
季容初随着盘旋的石梯一步步走上去,路上她甚至还看到了自己曾经住过许久的石洞。她走进去,却发现洞内的地面上只有一层很薄的尘土,像是被人打扫过不久。
在这一刻,她的心急速的鼓动起来。
季容初开天门后,九天扶摇宗并未将太吾山分给他人做洞府,就算有,也没有人会细致到打扫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
有人在这里等她。
季容初最后走到了一片花圃之前。
这片花圃就在她小时候的房子附近,几乎是一推开门就能看见的距离,她精心在这里培育了许多珍稀的或没那么珍稀的花草。直到后来她不得不迁离了太吾山,她的屋子被拆掉了,她也没法带着已经生根的花草离开,这片花圃就这么荒废了,变成了一地残花败草。
而现在,这片花圃又活过来了。
花圃中的花草显然都经过了很悉心的照料,那层叠的花丛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馨香,芳菲明媚,如同一幅描绘春意的画卷,范围也比她记忆中更大了,她站在门口,几乎一眼望不到花海的尽头。
花圃旁边,被人用木头搭建了一座简陋的房子。
此时此刻,那人正坐在台阶上,他低掩着银灰色的眼眸,小心的编织着手中的花环。他一身青白色的里衣,外披宽大的纯黑布袍,手腕上还带着一串已经摩挲的十分光滑的佛珠,在腕上环了三圈。他的银发比走的时候还要长上许多,没有再利索的扎在脑后,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散落在台阶之上。
听见有脚步声,他心不在焉的微微抬起了脸。
一瞬间,那悠长的百年岁月尽数在此刻掠过去了。
那些痛苦或快乐的岁月在玄劫眼前飞速的掠过,在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又出现了幻觉还是做梦了,还是他的小姐真真切切在一百年后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如果是前者,他只能熟练的取下腕上的佛珠,反复吟诵着清心的口诀来控制自己的心魔。
若是后者,他可以再次轻而易举的原谅那最爱作弄他的贼老天,再向着他从来不信的满天神佛虔诚的挨个磕下头。
不过鉴于他在北境的时候在神堂里跪了那么多年,大概率是没什么作用的。
玄劫迟疑着,他站起身来,走到季容初面前。
他将自己刚刚编好的花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季容初头上,在他的指尖轻触到女子头发的时候,他像是被烫到般痉挛了一下,飞快的收回了手指,害怕这场幻境被他鲁莽的戳破了。
他告诉自己,已经做好了在花环放在她头上时,直直摔在地上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花环无比确切的落在了季容初的发上,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一具柔软而温热的身体紧紧抱住,他听见抱着他的女子似乎有些哽咽,叫着他的名字。
“玄劫。”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重新跳起来的声音。
“劫波渡尽,玄劫,我回来了。”
他的命回来了。
在这一百年里,玄劫无数次在梦中伸出手,住拉了登天门时季容初的手,他小心的为她鲜血淋漓的手包扎,让她不要再继续往那道无情而高远的天门走。他只想带着季容初顺着一阶阶剑梯向下而去,与她隐姓埋名,相守在一方屋檐下。他会在院子里种很多很多她喜欢的花,在她外出时他坐在门口,一边看门一边小心的编织着一个花环,幻想着倘若放在她头上时,能博她一笑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就如此,一辈子也眨眼间过去了。
现如今,这枚花环终于落在了它的主人头上。只是她眼睛亮晶晶的,不是在笑,是在流泪。
她说:“对不起,玄劫,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玄劫捧起她的脸,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珠亲掉,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直到了过了很久,他才听见自己说道:“没关系的,小姐。”
无论是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我都会等下去的。
玄劫笑起来,亲昵将额头与她相贴,他闭上眼睛,不正经的说道:“我是你的看门狗啊,小姐。”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北境,那少女身穿锦衣,手拥暖炉停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个世界与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那夜卷着霜雪的大风忽然停了,终年不化的积雪也终于消融,他真切感到了带着暖意的春风吹临心头,从此后任他沧海桑田,无尽岁月,都停留他注视着她的那一眼里,不再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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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啦!第一次写文,完全就是脑袋一热就开始码字了,能圆回来也是个奇迹,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呀(鞠躬
还有两篇番外,一篇是两个人的小日常,另一篇是上辈子的劫穿越到现在的这个时间线里的故事,算是对正文的补充~
第111章 番外一・报恩记(上)
季容初做梦了。
梦里她被一只巨大的银狼按在地上,那狼爪不轻不重的落在她的胸口之上,随着她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银狼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身下人害怕的情绪,它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瞳仁中的闪烁着幽幽的光芒。银狼垂下头凑近她的脸,寒风微微吹动了它坚硬的毛发,扎在她的肌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季容初感觉到脖子边被这畜生吹了一股热气,她心一凉,觉得下一秒它的尖牙就要咬在她的喉管上。
于是梦里的季容初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臂,试图将狼头推开。这样微弱的挣扎并不被银狼放在眼里,尖利的牙齿已经抵在了她的肌肤之上――
“啊――”
季容初惊呼一声,猛的睁开了双眼。
也许是因为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季容初感觉到浑身酸痛,还有点呼吸困难,好像有什么重物压在身上一样......
她目光向下一扫,看见一根光裸的臂膀正搭在她的胸口上,五根手指还紧紧的扣住她的右臂,做成一个圈揽的姿势,将她扣在了怀里。
季容初:“......”
好像知道这个噩梦是怎么来的了。
玄劫的头发有阵子没有修剪了,此时全部散落在床榻之上,时不时摩擦过她的肌肤。而此刻他似乎还睡着,灿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睫羽之上,也许是觉得这阳光有些恼人,他将头往她颈窝里埋的更深,呼吸之间带来阵阵热气。
季容初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手抵在玄劫的头上,想要将他的头推远一点。玄劫却不依不饶的,像梦里那只狼一样固执的更加凑近她。
“我说。”
季容初开口道,“差不多行了哦,我知道你醒了。我们已经在这间客栈躺了三天了,还一点正事没干呢......别装听不见!你手往哪里摸呢!”
她说着说着语气变了调,似乎有些羞恼,往玄劫胳膊上狂拍了两下,暂时制止住了他越来越离谱的动作。
玄劫也不再装睡了,他的脸仍埋在季容初身上,低低的笑起来,他懒声说道:“小姐这对蝴蝶骨真是漂亮,忍不住想用手丈量一下。”
也许是因为刚醒不久的原因,玄劫的声音比平时要低哑的多。
他在季容初恼羞成怒前的最后一秒抽回了自己的手,临走前一刹还摩挲了一下手指,像是在回味刚才的手感。
“说正经的。”
季容初嫌热,还是无情的把玄劫的脑袋推开了,“昨天睡前说好今天一定要有所行动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玄劫懒洋洋的甩了甩头,他刚睡醒,也不甚清醒,掀开被子,不着片缕的从床上走了下去。他从地上拾起昨晚随意扔下的发带将头发扎起来,又将翻倒在地的凳子扶起,随手披上一件宽大外袍,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窗户一推便吹面吹来一股风沙,窗外万顷黄沙,宛若金波荡漾,烈日高悬,无形的热浪在沙海上翻滚。
“看这样子怎么着也是下午了,热的很。”玄劫随意的说道,转过头看向季容初,“要不今天算了?”
季容初:“......”
时值季容初自天门回来后的第五年,和玄劫在太吾山腻歪了不知多久之后,季容初终于受不了整日足不出户白日宣淫的生活,在九天扶摇宗挂了一个闲职,接点小任务云游四海去也。
玄劫对此没什么意见,随她去了。
但季容初很快就发现她的生活从在太吾山和玄劫酱酱酿酿,变成了在各种地方和玄劫酱酱酿酿......
简直毫无区别。
这一次她接下了一个寻找‘赤阳灵花’的任务,不远万里来到西北边陲的一片荒漠,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就算了,到了地方后又在客栈休整了整整三天还没出门,没有一点效率可言。
季容初说道:“不能再歇了!天天足不出户的,赤阳灵火还能自己跑过来敲我门不成?”
玄劫笑道:“它虽不会自己跑来,但我这个长了腿的人却可以将它找到,将带它回来去敲你的门。小姐在这里休息便是,我现在出门将它寻回来。”
季容初无语道:“什么都靠你做,我做什么?”
玄劫正色道:“这话说的不对,养我这个下人不就是为了在这时候为小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么?”
季容初冷笑一声:“谁家下人将犬马之劳效到床上来?你还真是独一份儿啊。”
玄劫面不改色接下这份殊荣,笑眯眯道:“白天干活,晚上暖床,还只忠心你一人,小姐,天下可找不出第二只像我这般的好狗了。”
季容初:“不当狼,改当狗了?”
玄劫暧昧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季容初也懒得跟他废话,从床上走下去将衣服穿好,洗漱后从屋内走了出去。
他们所住的这间客栈开在大漠的边缘,不少行者在此处歇脚,三教九流在大堂中用家乡土话大声笑骂,老板娘是位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姑娘,正站在台后对着账本写写算算。
见到季容初从二楼走下来,老板娘抬头向她笑了笑,用不熟练的官话向她问了句好。
“客官,要出门吗?”她说道,“沙漠,很危险,请小心。”
季容初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她预留了一些钱,作为他们进入沙漠之后的房费。玄劫此时推门跟了出来,老板娘脸色有点不自然,她胆怯的瞧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了。
走出客栈后,季容初问道:“你惹人家了?”
玄劫无辜的耸了耸肩,“话都没说过几句,想得罪都没机会。”
季容初点点头,对他的讨人嫌已经见怪不怪。她发现玄劫身上似乎有些猫嫌狗不待见的特质,也许是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过于锋利,使一些人会本能的抵触警惕,就算他脸上常带着笑,在别人看来也显得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