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枝本为建木之枝,真正的神器,在高空中竟然不受禁灵的限制,依旧灵力四溢,花枝飘荡着木灵气,带来缕缕生机。
当季容初再次拿起春心不绝的时候,仿佛多了一层与天地沟通的媒介,她体内被封禁的灵力重新焕发活力,甚至更胜从前。
她身边,玄劫一撩黑袍,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膝上,一动不动望着她。
季容初:“你要干什么?”
玄劫答道:“送你上青云。”
季容初心领神会,她向后退了半步,而后足尖轻点在玄劫掌中,他抬起双臂用力一送,以身体做了季容初登天门的最后一梯。
而季容初这一次稳稳的握住了天地无拘的剑柄,她轻喝一声,怀中的花枝化作无数花瓣,围绕在她的周身。她将灵力运转到极致,眼瞳如同碧绿宝石,飞舞的长发亦是如新抽发的枝条般绽开朵朵白花。
季容初双手握剑,拼尽全力划开剑锋,而裂缝中似乎有一种与她相悖的力量将她不断向外推,让天地无拘再无法向前半分。
这时,她好像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叹息。
“爹......?”
季容初想要回头,但好似又听见了一声严厉的教导,“凝神。”
身形高大的落拓剑客从身后揽住季容初,一手握住她执剑的那只手,像小时候学剑一般,带着她送出了最后一剑。
她觉得剑锋好似落在一张丝帛之上,轻轻一点便破了一道口子,再无阻碍。
无数汹涌磅礴的灵气溢出,如同飞瀑般向着千百丈之下的人间奔腾而去。人间霞光万道,云蒸霞蔚,华光铺满了天空,是极为祥瑞象征。
大海之上,巨人肩上的人鱼魂灵微微一笑,鱼尾一晃重归大海之中,巨人亦是一同彻底沉眠。
凤凰清鸣一声,响彻天际。它扇动闪着金光的羽翼,向南飞去。
未央天之中,先知身边的八道玉简在同一时间凭空断为两半,他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挥退了前来搀扶的弟子们。
李寒灯站在一处阵法前,他望着天际的霞光,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向一旁抱着孩子的繁楼和池芸微微一点头。
而海滩边上,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走出来的庄小蝶一脸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稀里糊涂的往九天扶摇宗的方向走去。
九天扶摇宗之内,弟子近乎尽数走出房门观测着天地异象,一个个望着天空兴奋的面红耳赤,兴高采烈的讨论着。
“有人飞升了!这种异象一定是有大能飞升了!”
“天啊,我从出生以来就没感受过这么浓郁的灵气。”
“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冷了,太吾山那边的雪都停了!”
紧接着成千上万把宝剑如同下雨般向下飞来,人群中一阵混乱,很快宝剑尽数归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人摸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剑,纳闷的惊叫一声,“妈呀,我的这把怎么全是血。”
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欢欣若狂的讨论着修真界中一段新展开的传奇。
而天门之上,烈烈风中,季容初的身躯在最后一刻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绿色的光点被吸入了天门之中。
第109章 大结局・归去来(上)
天门之后究竟是什么?
季容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石阶上。
淅淅沥沥的落雨不停从屋檐下滑落,湿润而绵长的风拂面而来,又将透明的雨珠吹飞向更远处。无数细丝般的春雨模糊了视线,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了成片的大雾。
当季容初看清周遭的环境后,她猛的站起身,向身后望去。一个简陋的木屋在身后伫立着,门大开着,屋内空无一人。
这里是太吾山,孟擎宵曾经的洞府。
季容初在这里住了太多年,实在熟悉不过。
如果不是此时她左手怀抱着’春心不绝‘,右手还提着一把沉甸甸的’天地无拘‘,估计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回到小时候的梦。
这是什么?季容初迷茫的想:天门后面是我爹的洞府?
一阵古朴的箫声在不远处传来,曲调勾动了她的记忆。她顺着曲声一路寻觅过去,最终停在一处花圃外。
花圃之中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袍男人,他恰好吹完了最后一个音节,似乎是听见了身后脚步声,将洞箫收了起来。
季容初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不确定的叫了一声,“……爹?”
她刚出声,突然感到身上一轻,一路被她半拖半抱过来的天地无拘剑从她手中飞出,被那身着简陋白袍的剑客一把稳稳接住,随着一声悠长的剑鸣,这把神器又重新归入鞘中。
“嗯,初儿。”孟擎宵转过身望向她,眼中带着淡淡的暖意,“你长大了不少。”
季容初尚有点反应不过来,孟擎宵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事。
“以为爹死了?”孟擎宵问道,“你以为现在你看到的是什么?”
季容初迷茫的说道:“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梦吗?还是我也死了,我们现在在阴间。”
“都不是,”孟擎宵对她很有耐心,他难得的解释道,“这就是天门之后的世界,你看见了我,是因为我在这里等你。”
季容初:“可是十年前,我亲眼看见你在天雷中……”
“被天雷劈死了。”
她没有说完,孟擎宵却无比自然的接上了,他反问道,“在你眼里,爹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他的语气是如此平淡又理所当然,一下子给季容初问哑火了。
“不是。”
季容初想了想,鼻子莫名有点发酸,她忍着眼泪说道:“你是人,被雷劈了也会死。”
孟擎宵看她要流泪,又有点手足无措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于是老老实实的解释道:“没死,那时我过了天门,但是已经力有不逮,只好先将天地无拘留在天门之中,待后人来。”
季容初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仍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她又问道:“那……这就是飞升后的世界么?”
“还不算是,需得继续向前走,方能到达。”孟擎宵认真道,“这里只是我幻化出来的一方天地,还记得么,这是你在洞府外开辟的一片花圃,你以前在这里松土,一边教我这些花的名字,一边悄悄往上身上蹭泥。”
水灯宝莲,金丝花盏,幽月香兰……各类名贵或不知名的花簇拥在各处,舒卷着花叶,有风来时,一园馨香。
说起往事,季容初有些不好意思:“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孟擎宵淡淡的道:“我在想我的孩子,有没有人敢在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了去。”
他打了个响指,花圃中所有的花朵在此刻一齐绽放,又很快的被风吹散,花瓣在脱离枝叶的刹那变为无数光点,化作金光消弭。
不仅是花,孟擎宵衣袍的一角也化作金光渐渐消失。
季容初有些慌乱的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孟擎宵说道,“等到了你,爹也该继续向前走了。”
季容初低头打量自己,却发现没有出现相同的金光,她问道:“你不带着我吗?”
孟擎宵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他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季容初:“……很多人送我上来的。”
孟擎宵没再说话,他可能是怕季容初生气,所以保持了沉默,但是季容初还是从他的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这你都敢想飞升的事儿’的意思。
季容初焦急道:“先别走,我们才刚刚见面啊!而且你走了,我又该去哪里呢?”
“聚散有常,你可还记得。”
孟擎宵没再回头,他的身影渐渐被光芒吞噬,在最后一刻,他伸出二指,轻轻在季容初眉心一抵,“回你该去的地方,再修个百年吧。”
季容初一怔,又听男人最后说道:“还有,初儿,做得不错,你是我的骄傲。”
他的声音中似乎有淡淡的笑意。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眉心一热,随即意识昏沉,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最后的记忆是孟擎宵没入金光的背影。
虽说是分离,但是这一次那根插在她心口的刺终于被彻底拔出,心头的最后一丝阴云散去,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广阔心境。
......就是不知道她爹将她送到了哪里,怎么这么冷。
咕噜咕噜咕噜――
季容初又一次听见了,人在入水时耳边响起的气泡声。
她感到寒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的身体,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串气泡,随着无色的水波送去湖面之上。
咕噜咕噜咕噜――
她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黑蓝色的水,四肢都被冻的麻木而僵硬,好在灵海内源源不断运转的灵力护住她的心肺,让她有力气从这片水域游出去。
这一次没再有突然结冰的湖面和想要拉她入水的鲛人,季容初没怎么吃力就从湖面游上了岸。
她环顾四周,基本可以确定这片湖就是当年她和玄劫掉进去的那片湖水,但是周边的树木和山体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
她摸了摸心口,春心不绝暂时被她寄放入了灵脉之中,而天地无拘剑已经不见,提醒着她刚刚不是一场幻觉。
心中的重石落下,像是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试炼,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身体。
季容初咧了咧嘴,有点想笑。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玄劫,告诉他自己还没死。
季容初晃了晃手腕,那串白玉珠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虽说约好了一百年,但是这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好在她回来的很快,没让玄劫等太久。
季容初遵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之前那个他们曾经落脚的村庄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玄劫现在会在哪儿呢,他是魔修,可能回到魔域了,也可能在北境,先一路打听着看看吧……
季容初走了半天路,没有找到之前的村庄。
记错路了么?
上次来的时候她中了鲛人毒,迷迷糊糊间被玄劫背过来的。季容初也有点说不准,只好漫无目的的继续向前走。她又走了许久,方才到达一个城镇之中。
这座城镇远比之前的小山村富庶很多,且气候特殊。即使在北境这样的苦寒之地,也盛开着许多奇花异草,珍奇灵植,空气中都飘荡着淡淡的木灵力。
走在路上,如同季容初一般的外乡人也不少,大多是来通商的商人和游客。
季容初蹲在一处土地边,观察着路边随处可见的灵植,不知为什么,一种淡淡的熟悉之感浮上心头。
旁边有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好奇的打量着她。
她走过去,那些小孩又尖叫着跑散了。
季容初纳闷的想:……我有这么吓人么。
那群小孩子在不远处神色严肃的在议论着什么,好像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后他们派了一个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走过来。
小姑娘过来拉住她的手,她奶声奶气的问道:“仙女姐姐,你是下凡了吗?”
季容初觉得有点好笑,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道:“我不是什么仙女……罢了,你们刚才看着我在说什么呢。”
“你就是呀,”小女孩认真的说道,“我们镇子里还立着你的像呢。”
季容初一愣,“什么像?”
小姑娘跑回那群孩子中央,汇报了几句什么,那几个孩子突然一齐跑向她,簇拥着她去了一个地方。
城镇中心,一座神女雕像静静伫立。
神女面色悲悯,垂睫而笑,她一手结印,另一手挥洒种子,缠绕的藤蔓在她手下萌发,盛放的花朵拥簇着她的裙,整座雕像栩栩如生。
而那神女的面貌,与季容初足足有□□成相似!
季容初站在那座神女像之下,真如神女复生一般。
这时也有路人注意到了两人的相似,围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季容初有些不自在,想要离开,却被一人拦住。
拦住她的是一位中年男人,那男人十分和气,说道:“姑娘,留步,我是这里的镇长,姓陈,您应当是城外来游玩的吧。”
季容初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在准备一部戏,名叫‘神女救世’,只是神女一角至今还空着,您有兴趣试试吗?”
季容初:“……”
她开天门这事儿才过了多久,怎么不仅传到了北境,雕像和戏剧都出来了?
“抱歉,不感兴趣。”季容初心里挂念着找玄劫的事情,于是出言拒绝。她刚要走,那中年男人却不折不挠的跟了上来。
“考虑一下吧,姑娘。”中年男人苦口婆心的劝道,“您既然来我们镇上游玩,想必就是对神女的故事感兴趣,这么大好的机会……”
季容初脚步一顿,问道:“等一下,你说的那个神女,是叫季容初吧?”
镇长一愣,没想到她就这么不客气的叫出了神女的全名,说道:“正是,正是,天底下哪还有第二个人敢担这个名头。”
季容初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和你们这个镇子有什么关系?”
“您不知道?”那镇长比她还要纳闷,“百年之前雪山巨人苏醒,我们这个镇子差点毁于一旦,幸得季仙子出手相护,我们祖辈才活了下来。后来雪山巨人离开了,镇上人去外面不再需要翻山越岭,也是为了方便行商方便,便将村落迁出了一段距离,镇中人为了感谢她,特地在村子中立了像,后来她开天门飞升,不少人特意来镇中瞻仰这座雕像。”
他刚说了开头,却发现面前的女子脸色变得苍白。
她难以置信道:“什么叫百年之前?”
镇长道:“您不信?我姥姥便是那次劫数的亲历者,算起来,今年正好是第一百年了……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镇长连叫了两声季容初都没什么反应,他有些不解,这姑娘怎么听个传说还能听的失魂落魄的。
季容初摇了摇头,她努力想保持镇定,身体却像是被人从上往下浇了一桶冰水,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明明只是在天门中待了一小会儿,怎么一百年就过去了?
季容初只觉得匪夷所思,对她来说只在眨眼间,就与这个世界凭空隔了一百年的光阴,一切都变得说不出的陌生。
……那人心呢?
按理来说人心易变,别说一百年,就算是一瞬间都能变上好几变的,但是偏偏她在意的那颗心在玄劫身上……不知怎么,季容初想到这儿反而平静了少许。
她老感觉玄劫的心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但只要他在意了什么,便是恨不得将自己剖开将那物装进去,然后千年万年没有转移。
“镇长,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镇长点点头:“你说。”
季容初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做‘玄劫’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