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走了几步,按照林茜茜画的五花八门的地图找了一阵,七拐八拐的导航也用不了,孟纾沉沉呼出口气,在路边干站着放空了会。
四尾蕨的跟进项目是孟纾获取博士学位之后的研究方向,孟纾对于学术方面的事一向比较严谨,四尾蕨的成熟期就到十月末,秉持着早到一天多一分希望的学术精神,孟纾自己一个人提前飞往南云。
学术严谨的孟教授看着昏暗的前路,咬牙拿着手机照亮眼前继续前进。
包里放了些必要仪器,孟纾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滑一跤摔碎了它们。
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林茜茜特意标注出绑了大喇叭的电线杆。
孟纾一喜,就在这附近了,镇上唯一的招待所。
写着“斜河大酒店”的塑料牌子都被风吹日晒的褪了色,挤在房屋之间有道红漆大门,上面挂了一百瓦的白炽灯,风一吹晃晃悠悠的,活脱脱像个鬼屋探险。
孟纾:“……”
孟纾再次确认了牌子上的字是“斜河大酒店”。门内是一条狭长的通道,没有灯,被朱红色的房砖围挡成通道,实在有点诡异。
孟纾很少怕什么,刚跟上王教授课题那年去山上蹲守了一晚月光草开花,一条蛇从眼前爬过,同行的小女孩直接吓哭,孟纾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只有一样东西令她闻之色变。
那就是阿飘。
按理说搞学术的都该是无神论者,但孟纾不然,她对这些东西一向信其有不信其无,幼时美姨一抬手给孟纾吓了三天晚上没敢自己睡。
如今看着一条一眼就像阿飘常住地的通道,孟纾陷入深深的沉默,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给林茜茜打电话,让她来陪同好了。
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孟纾人脸识别了三次都没成功,她想阿飘老师果然威力一如既往,令人想之色变,连手机都认不出她了。
孟纾理了理头发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身边忽然过去了个人,径直往里走去,孟纾一看,我靠,勇士啊。
赶紧将手机塞回去,跟在身后一起进去。
门槛设置的实在不合理,从外面看是没有的,里面却比外面低下去一截,孟纾喜悦的跟着勇士大哥进门,笑容不待放大就瞬间凝固,脚下一空就向前扑去。
前面那人好想早有预料般,转身就接了个满怀,那个身体微微一僵。
“嘭啪――”
箱子应声摔在地上,借着门外那个晃晃悠悠的白炽灯,孟纾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孟纾很喜欢谢河野的眼睛,眉梢略低压得眼窝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不笑的时候很凶,笑起来的时候张扬肆意少年气蓬勃,高挺的鼻梁在另一半脸上留下阴影,略薄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说:“孟纾,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吗,抱我,不觉得恶心了?”
第2章 第二座山
孟纾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在昏暗狭长的小通道里,她能清晰的听见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脏,带着某种穿梭时空的熟悉感轻易勾起孟纾的刻意不去想的岁月,引起共鸣。
黑雪松的香气将自己包裹起来,清冽又嚣张的灌满整个鼻腔。
“忘了。”
孟纾摸了摸鼻子。
“呵。”
嘲讽的意味十足。
谢河野笔挺的站着由孟纾保持着扑到的姿势抱着,南云昼夜温差很大,白天还仿佛置身沙漠晚上就立刻到了北极,尤其是裹了昨夜的雨丝,是那种会钻骨头的冷,他身上只穿了件白t。
孟纾问:“你不冷吗?”
谢河野没说话,表情看起来有点无语。孟纾说完后就意识到了,人家之所以只穿了件白t,是因为外套在她身上。
呃……应该是冷的。
孟纾扶着他站好,准备将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毕竟下午在车里,小刘和他的对话中,他现在还感冒了。
谢河野往后退了半步,将她倒地的箱子扶起来,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一言不发的往里走。
孟纾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动作谢河野已经走出去几步了,意识到这里可能潜伏着阿飘老师,她没多想立刻拖上它,疾步跟上。
这条挤在两间屋子中间的狭长通道尽头想右转向,又是一条过道,这次从过道尽头传来昏黄光亮,谢河野身高腿长,保持在她的三步之外,孟纾看见光亮时就安心了许多。
孟纾一直认为:有光的地方是没有阿飘老师的。
在过道内转向,入目是一片宽敞的水泥地板砌起大场院,过道正对着一排的小木房,大约六七间的样子,白墙黑顶,顶上还支棱着一个太阳能热水器。
小木房对面有一栋一层的自建房,客厅的木门敞开着,谢河野甫一进院,场上拴着的小土狗立刻叫了几声,刘婶头上还包着玫红色头巾,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说:“回来了噶。”
谢河野笑着应声,低头弯腰进了那间门楣低矮的门和里面围坐烤火的老人打了个招呼,又和刘婶说了几句,这才走向对面那排小平房。
全程没给分孟纾一个眼神。
孟纾:“……”
小土狗汪汪又叫了几声,刘婶这才发现了站在暗处的孟纾,孟纾见她看自己,微笑着问:“您好,请问那个……酒店在哪里办理入住呢?”
刘婶招呼着孟纾往家里走,“住多久?先进来烤着火,我去拿本子来你登记。”
刘婶进了屋拉开一个朱红木柜翻出个本子。
孟纾跟着刘婶进屋,客厅中间坐了个八十多岁的老人,面前是个铁盆里面烧着木柴,上面还架着个黢黑的单嘴烧水壶,屋顶也被火烟薰得黑亮。
老爷爷听力不太好了,没听到孟纾进来的动静,就那么盯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纾说:“大概半个月吧。”顺利的话半个月之后会走,不顺利的话,到时候再继续订就是了。
刘婶问:“久呢嘛,你是来整哪样的啊?拍广告的噶?”
她接过刘婶递来的本子,本子上串了根线,挂了支圆珠笔,她按上面那栏标注的格式填写着,闻言微笑道:“不是。搞科研的。”
刘婶稀奇道:“喔唷,我们这点山卡卡还可以搞科研的噶?电都供不够呢地方咋个整火箭。”
孟纾解释:“不是造火箭,是研究草的。”
刘婶不是很懂,接过本子看了眼,赞道:“你这个字漂亮得像印上去的一样。”她借着顶上的白炽灯不确定的念:“孟……”
孟纾说:“单字一个‘纾’。”
刘婶笑着说:“你们城里人起名字就是有文化。”
孟纾摆手。
这里三十五块钱一晚,孟纾住半个月就从钱包里数了五百二十五给刘婶
刘婶拿了串钥匙带她去房间,老爷爷这才像听到了些动静,有些缓慢的转过来看了他们一样,孟纾冲他微笑,礼貌的点了下头,旋即跟上了刘婶。
“小孟啊,你住这间。我们这里很少有外人来的,其他几间都没收拾呢,就这间,在小谢隔壁,那天特意收拾了下,肯定是比不上你们城里,床单被套都是才换的,干净得很。”
孟纾接过刘婶递来的钥匙,跟在刘婶身后进了屋,房间不大就一张木头床,床边有个柜子,另一边有个衣柜,和门一边的玻璃窗边有个木桌,窗帘是快裁剪规整的编织布,孟纾笑着说:“麻烦您了。”
刘婶说:“不麻烦不麻烦,有什么事就喊我,我就住对面。”
孟纾说好。
刘婶走后,孟纾将东西整理了下,找出充电器插上电,看见了林茜茜一刻钟前发来的消息。
19:45
【茜茜公主】:谢河野?不知道啊。
【茜茜公主】:你们旧情复燃啦?
19:50
【茜茜公主】:还没安顿好啊?
20:02
【M】:刚刚弄好。
林茜茜秒回
【茜茜公主】:我快到刘婶这了,带了好东西,准备迎接我吧。
【M】:好。
孟纾坐在床上,又回复了学院里同事的消息。看到孟舟歌女士打来的电话,便回拨了过去。
孟舟歌女士问:“现在才到啊?”
孟纾:“到了好一会了,但在找住的地方没看手机。”
孟舟歌:“行,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衣服带够了吗?”
孟纾说:“够了。”
“吃饭了吗?”
“还没,在等茜茜送给我。”
孟舟歌:“茜茜还在那呢?”
孟纾看着鞋上厚厚一层泥,皱起了眉,环顾一圈发现没有浴室和厕所。
她应道:“在呢。”
孟舟歌说:“茜茜这孩子能吃苦有耐力,是个好样的,主动请缨挑责担任,你应该向她学习。”
这时敲门声响起,孟纾说:“估计是茜茜到了,先不说了啊,妈。”
孟舟歌说好,让孟纾照顾好自己,然后挂断了电话。
孟纾开门:“刘婶?”
刘婶笑:“忘记跟你讲了,厕所在那边,”刘婶指了这一排房子的尽头,“洗澡间也在那边,热水多放一下,就有了。”
孟纾说好,刘婶交代完就和孟纾挥手,这时,林茜茜站在院子口那个小通道里,笑得灿烂:“孟纾!”
孟纾也笑了。
刘婶看着跑过来的林茜茜,惊喜道:“小林啊,你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她拉着林茜茜的手说:“吃饭了没有,我现在去给你炒几个菜,等着等着。”
说罢就要去,林茜茜连忙拉住她:“不用了刘婶,我来找朋友的,你不用管我。”
刘婶说那怎么行,在林茜茜说完待会才走,便说:“不吃饭就带点火腿走,我去切给你,走之前过来拿噶,不然就别叫婶了。”,说罢,也不管林茜茜拒绝直接就走进屋子里开始准备。
林茜茜一脸无奈,孟纾好笑的将她拉进屋,虚掩着门。
孟纾说:“看来你这几年工作做得很好。”
从刘婶的态度来看,林茜茜很受爱戴。
林茜茜将保温盒打开,一股香味就飘出来,孟纾问:“什么啊?”
“没吃过吧?烤蚕蛹,当地特色,还有舂鸡脚。”林茜茜说完才接孟纾的话,“好什么好啊,来这快一年了,路都没给人修好,到处借钱修学校,刚说服大家把孩子送来上学有点起色了,又缺师资了。”
她递了双筷子给孟纾,房间里就一把椅子,两人合力将桌子拖到床边,就这么坐着边吃边聊。
孟纾说:“万事开头难嘛,也不能急在一时。慢慢来,总会好的。”
林茜茜笑着说:“肯定会好啊。有我在必须得好。”
孟纾摇头失笑。
她问:“四尾蕨是在哪拍的啊?”林茜茜没反应过来,孟纾说:“就两天前你朋友圈那组图片里的草。”
林茜茜说:“噢噢,那个啊。那天带移动的团队去考察架电缆的地儿嘛,就顺手一拍想着做汇报用的。那天你问完我,我和小吴又上了趟山,但已经忘了是在哪里拍的了。”
想了想她补充道:“而且,你发给我的图片我看了,我感觉,斜河镇背后这座山上的草全长这样啊。”
“怎么可能。”孟纾笑着应声,她解释道:“四尾蕨,多年生草本植物。根茎细长,从顶端会向四个方位长出形似尾巴一样的长叶得名。更新能力差,繁殖能力弱,成群出现,经常一座山上就能发现那么一处,大概十株左右。”
孟纾说:“之前在山城茂汾那边发现过,但那边森林破坏采挖实在太严重了,团队发现之后还没来得及想办法采集就死了。”
林茜茜吃了个蚕蛹,说:“我一师范生不懂你们那个,但你要确定那是什么四尾草的话,我明天给你个地图,你沿着我圈起来的地方找找看。”
孟纾喜道:“好。但愿能找到它们。”
两人就这么脱了鞋盘着腿在床上边吃边聊,聊工作聊困惑聊最近,即使两年多没见面但依旧不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林茜茜和孟纾是高中同学,文理分科之后也在同一个班,大学时林茜茜念了上京师范,而孟纾去了上京大学的化学与生物工程学院,二十四岁就取得博士学位,二十六岁就评上了副教授,堪称吾辈楷模。
那盒蚕蛹孟纾实在下不了口,就啃了不少舂鸡脚,腌制的酸爽入味,香辣可口,林茜茜忽然说:“对了,你问谢河野干嘛?”
隔壁房里。
靠在床头剪东西的某人耳朵动了动,不自觉的坐往后些,靠墙更近些。
孟纾嚼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嘘”了声,这个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全能听见,她压低声音说:“他就住隔壁。”
林茜茜看了眼她手指的方向,没听清:“什么?”
孟纾说:“嘘。”
谢河野眉心蹙了蹙,什么“什么”啊?说了什么这么震惊?他干脆将电脑合上,手撑在床头耳朵伸过去贴着墙。
两人刚刚说话的声音没压制,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林茜茜声音一直那么聒噪,叽叽喳喳的,烦死了。孟纾的话本来少了,没听清说了点什么,就听林茜茜笑个不停。
谢河野:“……”
这个林茜茜能不能别笑!
他整个脸都贴在墙壁上,他倒是要好好听听孟纾会说什么。
谢河野蹙眉。
……怎么不说话了?
这边,孟纾压低声音:“我今天在小刘车上遇到他了。”
“他……”林茜茜刚发出一个声音就在孟纾眼神示意下住了嘴,然后跟着降低音量说:“他半个月前就来这了,来这拍宣传视频的,一直住刘婶这啊。”
孟纾:“……”
她说:“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在干嘛吗?”
林茜茜说:“大姐,你问我的是谢河野在干嘛,我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他在干嘛,我们又没联系,莫非人家五点钟的时候去吃饭还得和我汇报啊。”
……好像也是。
是她用词不够严谨,孟纾自我反省。
林茜茜又说:“还有,他在隔壁为什么我们就得小声说话啊?你在掩饰什么呢?”
她审视的目光让孟纾有点招架不住,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正常音量道:“没掩饰啊,掩饰什么。我不是怕你不小心说他坏话嘛。”
林茜茜:“嗯……?孟纾同志你不对劲儿啊。”
孟纾说:“有吗?我很正常啊。”
林茜茜:“那你问他干嘛?”
孟纾诚实道:“在车上遇到他嘛,随便问问。”
“好吧。”林茜茜放过她了:“之前你没问,我也没想起来告诉你他在这。”
孟纾问:“你说他拍宣传视频?”
“不吃了吗?不吃我盖起来了,带回去明天吃。”林茜茜问,孟纾点头。
林茜茜说:“宣传我们这个地方啦,就是甘山和六涯这一连带的贫困地区,拍点这的美人、美景、美食,在网上宣传我们,旅游人数上来了才方便我们招商引资搞建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