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花花从对面坐到身边。
她抓着孟纾的手,眼神热切。
“小纾,你就是小野高中毕业的女朋友吧?”
闻言孟纾挺直的背倏地一疆,眸光落到地上,缓缓点了点头。
“你别害怕,妈没什么别的意思。”
虞花花女士拍了拍孟纾的手背,让她放松。
那是一个母亲的温柔注视,没有责怪没有埋怨,只是在告诉她儿子的细碎。
“妈只是想告诉你,小野这个人啊看着没个正行,对什么都不上心,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其实啊他是个很认死理的人。
对朋友好,对家人好,对谁都好,喜欢谁就把心肝掏出来捧到人家面前,也不在乎人家要不要。做事从不计较后果,喜欢就拼命喜欢,被他喜欢上,是件很幸福的事儿呢。
自己会和你报备,安全感给得足足的,你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他都会做好不让你花半点心思。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应该也能感受到吧?”
那确实。
孟纾没谈过别人,就这么一个。但却莫名觉得不会有人比谢河野更好了。
“我对我自己的儿子很清楚,他喜欢的人,只会比他更好不会比他差,今天见到你,我就知道这小子眼光随我。”
她表情带了些许得意的笑了下,和谢河野得意时的小动作如出一辙,孟纾也跟着柔柔的笑了。
“我知道你们分开过一段时间,毕竟这小子平时都一副无所谓的狂相,就那段时间要死不活的。他自己肯定不会告诉你,当年你们分开,他非得自己一个人跑西藏去。把我和他爸吓死了。”
西藏?
有些零碎的记忆好像拼拼凑凑从遥远的时空穿梭,抵达她的脑海里,OO@@的汇聚成一段完整的记忆。
那是高考前,没有老师巡视的晚自习,大部分人在埋头做题,孟纾也不例外,林茜茜却一勾她的肩膀,说:“毕业你打算去哪玩儿啊?”
孟纾手上没停,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化学流程题,甚至不用倒推,顺着题目看下去就能知道未知字母分别代表哪个化学式。她分出一半心思敷衍的答了句:“西藏吧。”
她没看到的是,斜后方的谢河野眸光动了动,转笔的那只手停下来,若有所思。
画面一转,来到报志愿当夜。
谢河野也说过:“过几天,你陪我去趟西藏吧。”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
为什么要陪他去西藏。
原来是因为她想去,所以谢河野才说想,好让她陪他一起去。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内心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温顺,但他不会说,他会以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打开孟纾心中关押的野性。陪她做她想做的。
她答应了吗?
孟纾记得答应了。
可最后呢?
第二天就分手了。
孟纾没去成。
谢河野自己去了西藏。
他替她完成了。
“不管你们当年因为什么分开的,既然决定再一次相爱就好好在一起。”
孟纾沉默着。
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十八岁的谢河野,她似乎看见了,看见他背着登山包独自进藏。
独自看过雪山与日照金山,看过冰川与湖泊。
独自走过藏地千里,独自翻越一千座山,独自走过八年迢迢时光。
虞花花说:“妈也不是什么电视剧里的恶婆婆,不看重什么家世、背景,动不动就甩张支票让你离开他,上京再有钱还能有过我去啊?你不用有这方面的担忧和顾虑。”
“有事啊,别自己扛着,丢给谢河野啊,他那肩膀比你这小肩膀宽多了,能扛,你也要相信,他能扛。”
“小纾。”她轻轻喊了声:“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别有什么心理压力,就当一个话多的老阿姨和你闲聊。就算最后你和小野没走到一块去,也没什么。”
虞花花女士笑得很和善。
只是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孟纾眼眶微热,忽然觉得好难过,主动放弃的人未必比被放弃的人好受多少。
她好半晌没说话,只是觉得眼眶有什么东西充盈,垂眸点头时,视线变得模糊,她拼命往回忍。
孟纾回握了下虞花花女士的手。
她知道虞女士说这些的用意。
她其实没这么多顾虑。
孟纾从不是个会自卑的人。是人会胆怯、会怯懦、会优柔寡断,会有权衡、有软肋,她也不例外,但独独不会自卑。
孟舟歌女士的教育是成功的。
孟纾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无论对于上位者亦或掌权人,见到谢父时更多的还是敬畏之心。
她不会看低他人,亦不会看低自己。
她从不妄自菲薄。
身份的差距从不能阻止她走向他。
良久,孟纾才开口。
“您放心。”
谢河野不会放开她,她也不会,他们一定会有个很好的结局。
一定。
那些应该说破的。
她想,她有足够的勇气了。
谢河野进来时就看见自己的位置被母亲霸占。他问了句:“说什么呢你俩?”
虞花花女士眼神都没分给他半个,施施然起身回到自己位置上:“我和小孟投缘,多聊几句你管得着么。”
谢河野大马金刀的坐下,看了眼孟纾的后脑勺道:“确实挺圆的。”
虞花花没意识他说的什么,应了句:“那是。”
只有孟纾莫名的理解到他说的是什么。
她听得出他的无厘头。
本来只是和虞女士的饭局演变到见家长。
除却谢河野远在意大利的妹妹谢溪子,能来的几乎都在这了。
谢溪子还不忘打了个视频过来,说要看看这位当年让谢河野封心锁爱的神奇女侠,手机视频竖在对面,网络原因卡帧定格在她睁大眼睛往镜头看来的一幕。
网络卡顿对一个美女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好好的美人被卡在翻白眼上。
谢河野笑得胸腔震动,不知从哪找了三根筷子竖起来,看上去和什么似的,被虞女士追着打了一路。
半开的檀木小轩窗里,直直对上院落里的小桥流水、繁茂枝头。古色古香的陈设贵妃榻上,点了个小香炉,烟雾缥缈。
忽的有只猫咪跃上树梢,在傍晚红霞的笼罩里,爪子轻轻挠了下,似乎对着她的方向懒洋洋的伸了下爪子。偶有几声犬吠传来,扑腾着在草地上撒欢,不觉得吵闹,反而有种别样的趣味。
孟纾盯着窗外。
仗剑江湖的猫猫侠遇到了孤独的人类。
行走世界的狗狗侠找到了迷路的蝴蝶。
灵魂在此刻凝结,共同坠落进脸红的思春期。
忽然。
她撞进一双含笑的眸里。
身后的腾燃的晚霞将他照得通红,光影流动、山色笼罩。
眼里的小痣是爱的标识。
小野,我是如此爱你。
她想。
第48章 第四十八座山
日暮晚时。
谢河野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主动提出先送两位回家。
虞花花女士还不待讽刺出声,就听谢明纪先生哼笑道:“你有车吗?”
谢河野:“……”
忘了这茬了。
他只花了几秒钟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拿出手机挽尊:“我说的是替你们俩叫辆滴滴。”
“呵。”
孟纾站在谢河野身边, 倒是知道谢河野那时不时就来的冷哼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谢父摆手作罢,大手一挥让他的司机老刘将孟纾送回家,谢河野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后座, 迅速扣上安全带, 在老刘开车渐行渐远的车厢里冲虞花花和谢明纪挥挥手:“走了啊,你俩注意身体,有缘再见。”
虞花花女士大喊:“不回家的啊你?”
人当然没听见,汽车屁股跑了老远, 她嘟囔道:“牛皮糖一样黏死了,到底像谁啊……”
谢明纪不说话。
虞花花女士看见他就心烦:“去去去,国会上嘴那么能说,见人家小纾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边儿去, 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睛, 没一个省心的……”
谢明纪摸摸鼻子,面上没什么被骂的委屈, 神色如常十分乖觉的抢先保镖一步拉开车门, 扶着车缘,请虞花花女士上车。
对于他的行动,虞花花女士冷哼一声,有点受用但面上不显。
谢明纪自己拉开车门, 上了另一边的后座。
蹭车。
-
老刘十分有眼力见的将后车厢的挡板升起来了。
车窗半开, 政府用车的后座宽阔,视野极佳, 也没有中岛台在中央碍手碍脚,谢河野直接屁股一滑,坐孟纾身边去了。
他终于逮到了机会买惨撒娇了,趴孟纾身上哼哼唧唧。
孟纾的肩膀上担着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不太重,他没用力靠,手还环住她的肩膀,腿也得寸进尺的搭上来一条,整个人呈现出一阵窝在她怀里的姿态,不过体积太大,没完全在。
孟纾忽然有一种抱着只大金毛的感觉。
想起虞花花女士的话,孟纾偏头过去,柔软的唇恰好碰在谢河野的额头上。
她轻声说:“对不起啊。”
她也不知道的。
让他等了这么久。
谢河野脸上本来还十足漫不经心,闻言愣了下慢慢收敛了。
“对不起什么?”
他脊背僵直,记起了什么,忽然福至心灵。
长腿落在垫子上屈着。
谢河野嘴上吐槽道:“是不是我妈和你说什么了?她这人就喜欢夸张事实,你别当真啊。”
孟纾没说话,只是看向他的眼神柔软,像装着棉花糖和云朵。
也不用她说什么,谢河野自己就爆马了。
他叽里呱啦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堆:“是不是什么我失踪了半个月被李诵在大马路捡到,像个乞丐似的?还有什么我因为喝酒喝得太凶进了好几次医院?这怎么可能嘛,哈哈哈,我多在意形象你还不知道啊?这话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假的,怎么可能哈哈哈哈……”
孟纾不说话。
谢河野觉得不妙,笑不下去了。
“……说的不是这个?”
“那就是说什么我拒绝相亲不恋爱等你八年?”
“孟纾你别听她的,别有什么心理压力啊,我好着呢,也没有因为分手怎么着。难过肯定会有,但不至于那样。”
他看上去一点也没事:“你分手不分手都是你的选择,你有这个权利去做选择。课题分离知道吗?”
“你只用做你该作的选择,至于选择之后的后果又不是你该承受的。这有什么好……”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孟纾忽然亲吻上来。
剩下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在谢河野的唇上、鼻子上。
落日余晖下。
谢河野心神震荡,倾身上前压在孟纾身上。
车厢内调到了一个音乐电台,此刻正在播一首英文歌,吉他的扫弦音剥落在孟纾的耳朵里。
“Why don't you
为什么你不勇敢一点
and you tell her you love her
告诉她你还爱她
Late like the fall
就算挽回来得太迟
but it's better than never
也要好过永留遗憾”
for you
于你
you
于你们
唇被吮的麻木了,分开时她微微喘气。
孟纾低声说:“……我爱你。”
“……”
谢河野的大手摸在她的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下她的唇,低低骂了声,她的眼神很亮似乎把最闪耀的星星装在里面,那句“我爱你”落在耳朵里,就像是有一万颗陨石坠落地面,震耳欲聋。
他根本不记得刚刚要说但没说完的是什么了,谢河野的唇堪堪擦过孟纾的耳朵上,含住轻咬了下。
孟纾听到他说:“去我家?”
“更近。”
孟纾脸色爆红。
本来还有些难过的气氛即刻被他破坏,孟纾羞赧的用脑袋砸了下谢河野凑在眼前的下巴,谢河野笑开,被她这副羞涩的模样弄得愈发心驰神往。
“那行,去你家。”
孟纾:“……”
谁教你自己做决定的。
谢河野含笑往她,咬了下她的鼻子,孟纾吃痛伸手拍了下他的肩,没好气的将头偏开。
谢河野也不恼,凑上去又亲又碰地逗她。
孟纾瞪他,伸手将他推开,谢河野顺势靠上孟纾的肩膀,故意说道:“怎么还不到啊?”
孟纾:“……”
见她耳朵泛着粉嫩的红,偏头望向窗外不在好意思看她,谢河野勾唇,把玩着孟纾的手指。垂眸时,那双眼睛笑意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晦暗有些沉有些深,教人捉摸不透。
他并不想孟纾因为当年的决定觉得难受,亦或是别的。
正如刚说的那样,课题分离。
她有权利决定在一起或是分开,至于这个决定所带来他人的情绪或者其他东西,并不是她应该在意的。
他的难过也好,愤懑也罢,不是她该承受的,他不会迁怒于她,只会自己和自己死磕。
就像这八年以来的每一天。
无法与自己和解。
夕阳西沉,天空成金红一片。
仿佛有一片灿烂的云霞此刻正在被燃烧。
还好他找回来了。
谢河野想。
-
老刘几乎都没看见自己家少爷怎么下车的,隔板降下时人已经走得没影了,动作快得像闪电,回头时就看见自己家少爷一瘸一拐、一蹦一跳的模糊身影已经到公寓楼下了。
老刘震惊,这是传说中的移形换影么?
电梯里。
此刻只有他们俩。
孟纾被谢河野直白炙热的眼神烫得不好意思,只能低头看鞋尖。
孟纾的公寓和谢河野的大平层不一样,一层楼有好几家住户,电梯走走停停,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她甚至不敢对上谢河野的眼睛。
“怎么不说话?”
电梯门才打开,谢河野就牵着孟纾的手往外走,明明腿被缝了好几针,刚刚也还一瘸一拐的,此刻就像痊愈了似的。
孟纾伸手去摸钥匙,还是没抬头。
小声的说:“不想说。”
钥匙几次没对准钥匙孔,谢河野低低笑了声,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嘴上还能调笑句:“紧张什么?又不是没做过。”动作娴熟的打开孟纾家的门,房间里没开灯,黑沉沉的,只有暮色时分昏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