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满心都是焦急的。
她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走动,坐立不安。
冥冥之中她觉得。
曾经应该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
才会让江桐对她误解如斯。
她急需求得一个答案。
江桐分明是话里有话,他提及卫家,那一家之主的父亲定然是知晓情形的。
半盏茶的功夫,碧草取来了笔墨纸砚。
卫燕让碧草替自己磨墨,将宣纸铺于桌案,开始写信。
“父亲,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女儿半载未归,实为不孝,然日日惦念府中亲人不敢忘,不知父母身体是否康健?家中兄弟姊妹终日可遂?”
卫燕洋洋洒洒写了数语,半页尽是寒暄之语。
却久久不知该如何切入要问之事。
难不成,她要直截了当地责问父亲。
当初究竟做了什么事,让江桐因此感到被卫家羞辱了吗?
如此对她的父亲,未免太不敬了些。
卫燕提笔落墨,却又觉得不妥,将纸团了去。
如此往复了数回。
终于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捏着眉心,愁眉不展。
碧草担心地瞧着她,小声问道:“小姐,您可是要同侯爷说今日发生之事?好让侯爷替您与姑爷调停?”
碧草只以为是卫燕伤心欲绝,想让侯爷出面,帮她与江桐缓和关系,并不知道今日发生之事的前后原委。
卫燕却因着她的话,而舒展了眉梢。
“碧草,你当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如此说着,复又起身提笔开始写信。
碧草就像是歪打正着,简简单单便解了她的当下之困。
既然不好直接质问父亲,不如将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他听,让父亲答疑解惑。
不过,她自然不会将自己当街卖胭脂的事情说与父亲听,没得让他徒增心伤,她只说是夫妻之间因为小事发生口角,让江桐突然说起当年受卫家折辱这样的气话。
因此缘故求父亲开解疑惑,好让她与夫君开释嫌隙,重归于好。
卫燕语焉详尽地将信写好后,便点了蜡,整整齐齐地落了封口,郑重交给碧草。
“碧草,明日还得麻烦你去驿站跑一趟。”
碧草见卫燕心情好了些许,心下亦轻松了不少,“小姐说得哪里话,能替您分忧,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麻烦。”
临走的时候,碧草一步三回头,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小姐,奴婢不知您与姑爷发生了什么,不过奴婢想劝一句,您跟姑爷之间不管有什么误会,该说开就得说开,不管姑爷肯不肯听,咱们都要与他说清楚,否则,若是一件小事情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最后就再难解开了。”
听着碧草真诚的话语,卫燕心中一暖,颔首应下,让她放心。
“碧草,我懂你的心思,江家四弟过几日娶新妇,我正好要与夫君一同回江家,我会寻着机会与他好好说明白的。”
碧草欣慰地点点头,眉眼弯弯道:“小姐,您能这么想,奴婢就放心了。”
*
次日,曦光冉冉升起时,雾蒙蒙的天色中,依稀还有冷雾氤氲。
江桐早早便唤了马车来接卫燕走。
因为是参加喜事,卫燕特意穿得喜庆些,上身是茜色菱锦海水纹对襟,袖口叠了一层软烟纱,更添仙姿,下身着彩缎花笼裙,裙裾宛如轻薄涟漪姿,婀娜娇娆。
迤逦的乌发盘成了双月髻,簪了几只红珊瑚的步摇,眉间还点了细碎花钿,如振翅欲飞的蝶,整个人光彩熠熠,明艳动人。
较之平日的清淡素雅,今日的卫燕格外不同,更多的是娇媚鲜妍。
她双臂挽着披帛走到门前时,江桐已经立在马车旁等她了。
晨风乍起,轻袖飞扬。
卫燕瞧见江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顿了一顿。
仿佛昨日发生的争执只是一场虚幻。
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江桐神色如常地对她道了句。
“上车。”
卫燕本想说些什么,看着满是疏离淡凉之气的江桐,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这一路上,她总能寻着机会解释的。
如此想着,卫燕提了裙子便要登车。
却在下一刻,错愕于江桐突然伸向她的手。
江桐先她一步上的马车,此刻正微微俯下身子,垂着眼不动声色地向她伸出了相扶的手。
他依旧是一贯的素衣墨发,如琼林玉树般纤尘不染,立在熹微的晨光之下,清风朗月一般。
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掌,卫燕有一瞬的愣怔。
记忆中,这是江桐第三次朝她伸出手。
第一次,是在山林间救她于危难,他高坐骏马之上,背着林间成簇落下的浮光,目光灼灼如炬,眉眼冷厉如电,有力地将她一把拉起,圈在胸膛之前,逃离狼群的危险。
第二次,是在大婚之日,他身披大红喜服,姿容昳丽,风仪无双。动作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迈入遍地红绸的洞房。
这仅有的两次牵手。
都让卫燕历历在目、弥足珍贵。
今日,是第三回 。
江桐的手掌很宽厚,掌心却有些粗粝,因为他从小习武,修长的指腹,还生了薄薄的茧子。
尽管江桐平日清冷入骨,可手心却是温热的。
卫燕从小体质寒凉,将手递过去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浓浓的暖意。
卫燕借着他的力登上车时,两人刹那间靠得很近,连袖口的衣料都纠缠着了一起。
淡淡的松香味沁入鼻尖,那是江桐身上特有的味道。
“手这么凉,下次出门多穿些。”
仅是短短的一瞬,江桐松开了她的手,撩开车帘入了车厢。
“好。”
卫燕轻轻应了声,也跟着钻入了车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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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照顾
◎温热的手掌,贴住了她的额头◎
碧草没有跟着他们同去,家中得留人照看着。
她抱着小白犬立在门口给他们送行。
“姑爷、小姐,一路平安。”
卫燕撩开车帘同她挥手道别,“碧草,照顾好自己。”
车夫扬鞭赶马,车辙便辘辘滚动起来,渐行渐远间,碧草立在门口张望的身影缓缓消失不见。
卫燕依依不舍地垂下车帘。
江桐坐在她侧面,正阖着眸子闭目养神,薄唇微抿,深邃矜然,此时天光微亮,从槅窗透进来斑驳的日影,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昧。
看来这一路上,江桐是不会与她多交谈了。
卫燕悻悻地想。
她百无聊赖地掀开帘子观望外头的风景。
江家在杭州主城,与洛水镇相隔不远,大约两日的车程便可抵达。
只不过去往杭州的路上,有许多偏僻的山路,颠簸难行,人迹罕至。
而且这些道路并非官道,乃是当地村民自发开辟的,很多年久失修,泥泞不堪。
所以即便只有两日的车程,这一路也必定不是那么容易的。
车夫必须是经验丰富的当地人,且经常来往杭州城办事,才能有充分的能力驾驭。
车外的光景如浮光掠影,程程山水中,眼见着人烟慢慢稀少,最后只剩下潋滟山水、茂林重峦。
卫燕很少出远门,当年从京城到杭州,是父亲带着大队人马亲自护送的,未体会过餐风饮露的滋味。
后来江桐谋了个参军之职,辗转到洛水镇上住,也是江家的车马护送他们来的,一路上倒也没觉得有多艰难。
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到了下晌,马车入了山林野地后,天公突然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原本就是潮湿难行的山道,在此时变得更加泥泞路滑,车夫时不时得下车牵引马缰方可行进。
到了晚间的时候,雨非但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连车头的两盏夜灯都难以点亮。
燃了又灭,灭了又燃,循环往复,无以为继。
而林间树丛茂密,黑灯瞎火的,车夫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停了车,撩开帘子同二人致歉。
“公子、夫人,今晚上是肯定赶不到驿站了,这雨天路滑的,若是非要赶路,难保不会出事端,不如在此找处空地,支了雨棚,将就一晚吧。”
*
杭州江府
西跨院内,正屋灯火依旧。
尽管外头冷雨绵绵,寒气氤氲,屋内却早早生了银碳,暖意融融。
两个穿着光鲜的妇人坐在灯下说着话,嗓音压得很低。
“你说三弟是不是傻?咱们好不容易把人请走,这回借着子严的婚事,他又巴巴地将人请回来,这不是给咱们添堵吗?”
说话的女人约莫四旬,眉眼描画精致,眼角依稀有两三道皱纹,身着紫色罗缎裙,头戴珍珠镶金钗环,脖颈上挂了细长的南珠项链,手上带着水头极绿的翡翠镯子,显得富态十足。
正是江家大房的主母,秦茹。
而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年纪稍轻些,打扮得很是规矩老实,面相看着软懦,不那么有主见的,则是三房的正妻,崔梅。
此时崔梅因为秦茹对自家夫君的一番抱怨,面露为难,叹道:“重明他就是爱脸面,若是他这回不与子瑜传信,回头事情被人捅出来,他的面子不好搁,毕竟子严是子瑜的弟弟,娶新妇这样大的事情,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知会呀。”
“榆木脑袋!”
崔梅一席肺腑的话,却惹来了秦茹不悦,她唰得一下翻了脸孔,气恼道:“脸面重要还是二房留下的那些个产业重要?”
“不喊人回来,大可以用千万种说辞来搪塞。”
秦茹越说越激动,满脸藏不住的怒容。
“你别忘了,咱们江家这些年可就指着二房的那些个田契铺子过活呢?要没有二房的那些产业,咱们哪来这么好的日子,这个家让我如何经营维继?如今你不掌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三房伸手管我要钱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江老太太好面子,家中又样样都要置办最好的,光光就拿寿辰来说,哪次不是大操大办,花费上百两银子,如今你们偏要让二房那根独苗回来,不是惹事是什么?从前他年少,不懂这其中道理,可以任由咱们拿捏着,可他眼下若是出息了,知道要把那些个家业争回来,咱们怎么办?一起喝西北风去吗?”
崔梅见她气得不轻,连忙软声相劝,“长嫂息怒,重明这回确实是糊涂了,回头我定会好好说他,可如今事情已至如此,咱们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再有,子瑜那孩子从小在我院中长大,我是清楚的,他不会为了那些家财,来与兄弟相争的。”
崔梅的柔声劝慰,却惹得秦茹愈发不悦,她冷哼一声,讽道:“你清楚?你若能清楚,当年你会拿了那些田产铺子惶惶不可终日,来讨教我如何办?”
面对秦茹的咄咄逼人,崔梅无地自容道:“掌家一事上,我确实没有长嫂的魄力,长嫂就莫要笑话我了。”
秦茹瞧了眼低眉顺目的崔梅,终于不再发作,平和了下来。
“这些年,咱们两房互相配合,同舟共济,才让日子一日过得比一日好,这原本就是好事,弟妇这些年,也没少为江家操劳,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自不会忘。”
秦茹将崔梅夸了一通,转而话锋一转道:“可咱们不仅要为自己计,还要为儿女计,弟妇你说是不是?”
崔梅抬头,“长嫂何意?”
秦茹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有时候我真不知弟妇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了,弟妇难不成还想让子严将来与他人重分家业吗?”
崔梅愣住了。
秦茹的眼神黯下来,渐渐浮起一抹阴沉。
“有些绊脚石,总归是有踢掉的那日,弟妇你说是不是?”
听秦茹如此说,崔梅霎时面露惊怯。
秦茹继续说道:“他早就该跟着早逝的父母一同去的,这些年咱们对他不薄了,可谁让他命不好呢。”
“他只要在一日,便终究是个隐患。”
“只要他活着,终有一日,他会回来拿走属于他的一切,这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弟妇你大可好好想想,长嫂说得对是不对?”
秦茹徐徐说完。
崔梅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变成惨白一片。
她颤抖着嗓音问道:“那长嫂预备怎么办?”
秦茹凑到她耳边,阴恻恻地说道。
“让他有来无回。”
轰隆隆——
天空突然掠过一道惊雷,露出青紫色狰狞的裂阙。
崔梅吓得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
这场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人穿着蓑衣搭完雨棚后,原本哗然作响的大雨已转为点点滴滴的小雨。
不过黑天路滑的,总归是不要赶路为好,卫燕和江桐便坐在雨棚下,点了木柴生火取暖。
火堆点着的时候,那冲天而起的火光让卫燕顿感温热,浑身的寒凉亦被驱散了大半。
她本就体寒,方才尽管穿了蓑衣,却还是淋着了雨,浑身就宛如坠着冰窖里,冻得发抖。
江桐倚靠着大树,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侧,时不时观望篝火是否熄灭。
卫燕搓着手,慢慢挪动身子,只想着能离火堆再近一些,更暖一些。
江桐察觉出她的异样,转头瞥了她一眼。
融融火光下。
卫燕并不知晓自己此刻面色和唇瓣都已是苍白。
兀的。
江桐整个身子凑了过来。
与她近得好似咫尺,火光映照下,卫燕可以清晰看到他白璧无瑕的脸上,根根分明的浓黑睫毛。
她错愕,微微张着樱唇,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江桐温热的手掌,便贴住了她的额头。
感受到她额头的滚烫,江桐眉宇轻蹙,淡淡沉吟了一声。
“你发烧了。”
听着江桐如此说,卫燕确实感到晕晕乎乎的,浑身一阵凉一阵热。
看来是真的发烧了。
哎,她可真是脆弱,看着江桐肃穆的神情,卫燕自责地想着,
这种时候还要给人添乱,江桐会不会嫌弃她麻烦。
没想到,江桐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站起身,径直往马车那头走了过去,还叮嘱她道:
“不要动,坐在此地,等我回来。”
卫燕迷迷糊糊看着江桐的身影上了马车,又见他取了布毯和水壶朝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