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来,她都是吊着一口气勉强支撑着不倒,此刻这口气终于得到了放松。
一瞬间,卫燕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
眼前一黑,缓缓地倒了下去。
此刻,早一步下马的江琉认出了卫燕和江桐,扭头对着江柯惊呼道:“长兄,是三兄和三嫂!”
江柯下马,亦是大惊。
兄弟二人赶忙将卫燕和江桐扶到马背上,快马加鞭回城里,送到医馆救治。
好在送到得及时,医馆的大夫看了两人的伤势后,对症下药,助二人脱离了危险。
大夫说若是再晚点,二人就都性命垂危了,尤其是卫燕的高烧,若是再拖下去恐怕要把脑子都坏了,这次也算是大难不死了。
卫燕和江桐昏迷之际,江琉心疼不已,守在房门口来来回回地踱步,坐立难安。
江柯比他年长,也更镇定些,安抚他道: “四弟,大夫既说了无性命之忧,咱们也就不要太忧虑了,三弟和弟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无碍的。”
江琉感叹不已,“长兄,你说三兄和三嫂这是遭遇了什么呀?你可知道,方才我认出那蓬头垢面、满腿是血的女子是三嫂的时候,我真真是不敢置信,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江柯听着江琉的话,想到方才见到卫燕狼狈不堪的模样,也是不能用震撼来形容。
他亦有喟叹:“能这样一路把三弟带回来,三弟妹当真是女中豪杰。”
江琉颔首,眸光中却生出了一片水泽。
“长兄,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自责吗,三兄是因为我要娶新妇才赶回来的,若不是因为我,他和三嫂也不至于遭这番苦难……”
江柯叹息,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江琉话多,依旧在絮叨:“长兄,实话告诉你,娶那陈家三姑娘并非是我本意,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若是让三兄三嫂因此丧命,那我这个婚,还不如不结了。”
江柯见他赌气的话越说越没边,连忙制止道:“子严,这样的话,跟长兄说说便罢,在家中可千万别提。”
见一向温润的长兄严肃了下来,江琉悻悻地闭了口。
江柯感叹一声,“这普天之下,你说谁又不是如此呢,想当年我娶你长嫂时,连她的长相都未见过,全是因为门第相当,父母做主就定下了,你次兄亦然,再说你三兄,当年就算再不情愿,再有脾气,不也是被举家施压,逼着迫着娶了你三嫂?”
听了江柯的一番述论,江琉唏嘘不已,“哎,是啊,若说当年站在三兄这一头,我是真不喜欢那趾高气昂的卫家,连带着也不喜欢三嫂,可今日一事,却让我足足实实对三嫂改了态,我开始有些佩服三嫂了。”
江柯知晓江琉的脾气,一贯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今日之事,连他都不由暗暗佩服起自己这个三弟妹了,更别提率性耿直的江琉了。
可他眼下要同江琉说的重点不在于此,遂语重心长与他道:“三弟妹所为固然可歌可敬,可长兄说这么多,更是想让你知道,珍惜眼前人的道理,你想想,好歹你与陈三姑娘还是同窗,与我们几个长兄相比,你该知足才是。”
面对江柯好言相劝,江琉却露出一脸的厌弃,“同窗?我看是死对头还差不多。”
话音甫落,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旋即便是一阵登登登的皮靴踩木板的进门声。
“江琉,没想到你竟躲我躲到医馆里来了。”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江琉口中的死对头,陈三姑娘,陈闵闵。
只见她着朱红织锦对襟,同色菱锦凤尾裙,身段修长妖娆,面容娇艳昳丽,发间的钗环叮咚作响,满身皆是鲜活的朝气,似开在晨曦中的花,可恣意蓬勃地生长,格外娇艳动人。
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时,江琉吓得赶忙往江柯身后躲,“长兄,你得帮帮我,这母老虎她又来寻我麻烦了。”
陈闵闵听他这样诋毁自己,嗔怒道:“江琉,你说谁是母老虎?”
江琉躲在江柯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眨巴着眼睛无辜道:“你……你……你,你对我这么凶,不是母老虎是什么?”
“江琉我告诉你,我陈闵闵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你趁早让你父亲来我家退了这门亲事,咱们也好就此撩开手,谁也别耽误谁。”
江琉听她这样说,倒也生起气来,抱怨道:“你以为小爷想娶你呀?我若是能劝动父亲,那便早没你什么事了,我这是勉为其难,不得不娶你。”
陈闵闵一听,登时气得满面通红,一跺脚,骂道:“你……你……江琉,你给我等着!”
说罢,扭头哭着跑了出去。
江柯看着这场小孩子过家家般的闹剧,无奈道:“子严,你怎能把人家好好的女孩子欺负哭呢?”
江琉眉头未舒,嘟囔着:“长兄,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方才明明是她在欺负我好不好?”
江柯摇头,“子严你这就不懂事了,长兄是过来人,可得与你好好说道说道,这女孩子若是哭了呢,不管先前是谁先招惹的谁,便都是男子的不是,男子总是要低头去哄的。”
江琉不解,耿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我偏不去呢?”
江柯摊手,“不然?不然你就等着瞧好吧,回头可别怨长兄没有提醒你。”
江琉半信半疑,心中虽有害怕,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
“那我倒要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
久久不醒的昏迷中。
江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坠入了冰凉了湖底,沉入了无尽的深渊,眼前是一片黑暗,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刺骨的寒冷、绝望和恐惧统统向他席卷过来,几乎要让他窒息。
四肢百骸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就像是少不更事那会。
被人从身后猛地推入池塘,而后便是缓缓下沉的失重感,以及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可那些始作俑者却还在岸上拍手称快,看他的笑话。
那一刻,他没有丝毫办法去给与还击。
唯有从内心底里生出的那种刺骨寒凉,无尽冷意。
那种绝望,远比那秋日的湖水还要冰凉。
眼皮沉得再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缓缓地阖上。
那些看他笑话的人,一张张面孔都在他面前如走马灯一样的掠过,时而变得扭曲,时而变得模糊。
他好累。
心想不如就这么永远的往下坠,把一切痛苦都遗忘,把所有烦恼都忘却。
可有一道清亮嗓音却在黑暗中清晰传来。
始终鼓励着他不要放弃。
“江桐,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江桐,求你坚持住,千万千万不要放弃。”
“江桐,我不认输,所以你也不能认输,好不好?”
“江桐……”
“江桐……”
黑暗中,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他一点一点离开深渊。
重见日光。
窒息感慢慢消散,寒冷也渐渐被驱散。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点点收藏吧,感恩~
第8章 回府
◎江桐和卫燕并肩迈入正厅,徐徐朝众人走来◎
江桐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守着他的江琉。
江琉发现他醒了,高兴地眼泛泪光。
“三兄,你终于醒了!”
在屋中守着的江柯听到动静,亦从座上站起来,走至江桐身边,关心道:“三弟,你眼下可还有不舒服了?”
江桐摇了摇头,虽然身体还是疲乏的,但至少精神是有了。
“卫燕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本能所驱使,第一个挂到嘴边的,竟然是卫燕。
江琉道:“三兄放心,三嫂高烧已退,大夫说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不会有事的。”
江桐微微颔首,又问:“是你和长兄救了我们?”
江琉颔首:“我和长兄正好出城秋猎,发现你们了,不过三兄你这回可真得好好谢谢三嫂,要不是她……”
“江琉,你给我出来!”
江琉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声。
是陈闵闵又来寻他了!
江琉面上慌乱顿显。
江柯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仿佛再说,让你不听我的吧,这不就寻上来了。
“长兄,你可得帮我躲躲。”
江琉转向江柯求助,却被江柯半推半搡着推出了门去。
“君子当无愧于心,堂堂正正地去同陈姑娘把事情了了,别在此处叨扰三弟休息。”
江琉就这么被江柯打发了出去。
江桐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原委,对江柯道:“长兄,我不在的这两年,三弟还跟个孩子似的玩闹?”
江柯见他唇角干裂,替他倒来一杯水,扶着他喂他喝下。
“他呀,你知道的,永远长不大的性子。”
江桐没再提江琉,转念问道:“府里知道我回来的事了吗?”
江柯道:“不曾,我与三弟还未曾回府,也未将此事告知家中长辈。”
江桐满脸郑重地交代他:“那长兄便先不要将我已回来的事情告诉他们。”
“这是为何?”
江柯不解。
江桐随意编了个由头,“我不想让长辈担心,等过几日我身子痊愈了,我再回来参加四弟的喜宴。”
江柯想想也是,既然江桐孝顺长辈不想让他们担心,他自该支持配合才是,家中还有年迈的祖母,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免不得又是一顿心惊肉跳。
思及此,江柯点点头应下:“好,长兄答应你,绝不同家里说。”
转念他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你们这一路上,到底遭遇了什么,可以同长兄说说吗?”
事情没弄清楚前,江桐不想透露他太多,只轻描
淡写道:“雨天路滑,不良于行,车马不小心坠了山崖。”
“原是如此。”江柯这才算是弄清楚了,不免又是一阵心疼,他本就是良善的性子,作为家中长兄,对一众弟兄向来都是照拂有加,他看出江桐不愿多谈的意思,便道:“三弟大病初愈,需要好好静养,我回头再与四弟一同来看你们。”
江柯走后,江桐缓缓坐直身子,开始回忆当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车夫信誓旦旦地说此地不会有山匪,看起来不像是假话。
可突如其来、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山匪,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般的山匪是不会上来就害人性命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只为谋财。
可那群山匪却是上来就要杀人,实在是奇怪得很。
江桐心中其实隐隐有了个猜测。
且这个猜测其实由来已久,只不过近几年愈发显露。
他天性寡淡凉薄,却在看人时,有种格外敏锐的直觉。
有些人明明笑容满面,对你热情殷切,关怀备至,却往往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要置你于万劫不复。
譬如,他那个八面玲珑的世母,秦茹。
不过眼下,要证实这个猜测,还需要切实可行的部署才是。
*
卫燕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憔悴得厉害。
好似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场山中的求生之路上。
用了个干尽。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进来的男子身形俊秀,衣带迤逦,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像终年不化的积雪。
正是江桐。
发现卫燕醒了,他沉如寒潭的漆眸稍稍亮了些,走至她身边道:“你醒了,我帮你去叫大夫。”
卫燕见他要走,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江桐回眸。
卧榻上的卫燕,鬓发散乱,面容消瘦,乌黑绮丽的瞳仁不复生气,反而有种淡淡的哀愁。
楚楚惹人心怜。
“怎么了?”
江桐问她。
卫燕嗫嚅了一下苍白的唇,“有些害怕。”
许是因为她眼下的模样太过可怜,江桐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和之色。
“现在我们在医馆,已经安全了,不必担心。”
卫燕攥着他衣袍的手一点点松开,江桐见她不再相缠,出去叫来了大夫。
大夫替卫燕仔细检查后,捋着胡须道:“夫人身子亏乏的厉害,这段时间需要多养多补,少郁少忧才是。”
江桐颔首,送走大夫,端来一碗方才熬好的补药置于卫燕床头的矮几上,轻声叮嘱:“好好喝药,切记忧思。”
卫燕点了点头,端起药碗缓缓饮下。
江桐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只觉昏暗逼仄,光线不足。
到底是医舍的客房,不适宜长住。
“明日我们就回江府去。”
江桐突然说道。
卫燕颔首,却还是把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夫君难道不奇怪吗?这次的山匪来得属实非同寻常。”
江桐面不改色,心中却对卫燕的敏锐感到欣赏。
“待此次回府,事情定然能得明朗。”
“嗯。”
卫燕抿唇应是,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江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当日坠崖之后……”
“三兄,三嫂当真醒了?”
可江桐的话还未完,就被兴冲冲推门而入的江琉打断了。
江琉和江柯是一起进来的,江琉脚步急,走在前面,江柯紧跟着尾随而入。
江琉一进门就直奔卫燕而来,“三嫂,你可算醒了,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
面对他突如其来热情备至的关怀。
卫燕受宠若惊,要知道江桐这个弟弟,从前对她可都是爱答不理,甚至态度恶劣的,就差没把厌恶两个字写脸上了。
江柯察觉出卫燕的不知所措来,在一旁打起了圆场,“三弟妹有所不知,四弟在你昏迷的时候,自责得不行,只觉是因他的事才让你和三弟遭难,内疚伤怀不已。”
听了江柯的话,卫燕柔声安慰起江琉来,“四弟不必内疚,这本是无人能预料之事,你何必自责。”
卫燕的话入情入理,让闻者听之心头一暖。
江柯不由在内心暗暗感叹这个弟妹的识大体来。
“三嫂。”江琉几乎热泪盈眶,“这段时日,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尽管同我和三哥讲,我想尽法子都会替你买来。”
卫燕被他孩子气的模样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