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年,到底在合谋什么?”
江桐加重了语气,伴着雷鸣,如有回响。
崔梅吓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的喊道:
“是她逼我的!她欲吞没二房留下的家私,我是被逼的,被她胁迫的,我是不得已啊,子瑜!”
“你别杀我——别杀我——”
崔梅一顿鬼哭狼嚎地吼完,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不明所以的众人看着这一幕,俱是又惊又诧。
江琉最先冲向崔梅,将她抱在怀中,焦急不已,“母亲,你怎么样?大夫,快叫大夫。”
江桐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将染血的外衣脱下,丢在地上,转身对着这几日因为江琉大婚而宿在东院的一众族亲们,朗声道:
“族老们,都看见听见了吗?”
众人立在廊下,面上神情复杂难辨。
方才的闹剧够清楚不过了,明眼人都能看懂。
江桐今夜弄这一出,就是想让族中尊长们替他讨回公道。
大雨滂沱,一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江老太太在众人的簇拥下来了,她应当已在路上听到了风声,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她身边,立着面色煞白、神情紧张的秦茹,替她打伞遮雨。
江老太太立在雨中,劈头盖脸指着江桐就是一臭骂。
“子瑜!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要逼死从小到大照养你的亲叔母吗?”
“干什么?”江桐立在廊下,身姿单薄,却笔直如松柏。
他冷冷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祖母为何不问问身边的人,这些年都对我做了什么?”
江老太太沉默了,她自然是知晓这些年秦茹背着她的所作所为。但她却是默许了这一切的,除了这次秦茹鬼迷心窍,对江桐痛下杀手一事她不知晓。
其他的,占了二房的产业为江家牟利,则全在她的眼皮底下,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的。
于公于私,她又何尝不想将二房那份挪为己用?
所以秦茹有魄力这么做,正好全了她心中所想,成了她手中可用之刀。
可偏偏……
到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秦茹竟然会日复一日猖狂到想到要谋害他性命。
江桐被逼到这个份上,如今反咬他们一口,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切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江老太太叹了口气,软下了态度。
“子瑜,江家对你不薄,何苦闹到这样难看的田地?”
她手中不停捻着佛珠,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
“子瑜,有什么误会咱们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商量,都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有什么事是不能开解的呢?”
“这些年,若是你觉得江家亏欠了你,你叔母世母有哪里做得不好,我老婆子替你教训她们,把江家欠你的统统补偿于你,可好?”
雨幕连天,哗哗的雨声中。
江老太太一双眼角缀满皱纹的眸子凄凄切切望着他,低声下气的模样很是卑微,令人怜悯。
她自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意味着她愿意让秦茹还给江桐所有的一切。
家和万事兴,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她老太婆还是懂这个道理的。
从前她确实因为江桐年幼无知,纵着秦茹对他亏欠良多,但现在他成家立业了,很多东西,是该物归原主了。
江老太太现在的态度算是完全向这个小辈服软认输了。
且她以为自己的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
江桐定然不会再不肯退让了。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
江桐立在廊下,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神情冷峻,漆眸如霜。
眼神中的那份坚定,始终半点都未松动的。
*
翠微居内。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卫燕从梦中惊醒。
卫燕披衣坐起,整个人还处于懵怔中。
门口却已经传来了齐氏着急的呼喊。
“三弟妹,快开门。”
卫燕急急忙忙下榻去开门。
方一打开门,就看到齐氏着急忙慌的一张脸。
她一把拉住卫燕的胳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事不好了,三弟妹,你快去正堂看看吧,三弟把所有的族老都叫去了,提出说要分家。”
“分家?”
卫燕愣住了。
齐氏柳眉蹙起,檀唇翕合。
“是呀,其中发生的缘故来不得同你细说了,反正眼下正堂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三弟铁了心非要分家,把老太太都快气倒了。”
听了齐氏的话,卫燕察觉到事情紧急,赶忙穿戴好衣物。
齐氏见她收拾齐整,急急切切地便拽了她出去。
一路上,她脚步不停地絮叨着。
“三弟妹,你去劝劝三弟吧,子轩说了,眼下能劝动子瑜的,估计就只有三弟妹你了。”
第12章 失望
◎江桐是一个冷血无情到连兄弟亲情都不顾的人◎
卫燕来到正院的时候,江家众人都已经在场了。
正院内,灯火通明,气氛凝肃。
齐氏拉着卫燕偷偷溜进去,站在人群之后围观形势。
江老太太立在堂中,气得直跺脚,“分家?你如何说得出口的,江家白养你这么大了?”
江家大爷也在一旁帮衬着母亲,矛头直指江桐。
“子瑜,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该说出这样伤情分的话来。”
秦茹躲在江老太太身后,此刻自知理亏,不敢冒头,只示弱讨好道:“子瑜,世母这些年对你是有亏欠,但都是为了整个江家着想,天地良心,你父母留下的产业,世母从未有过吞占的心思,只是暂时经营保管,往后统统都是要归还于你的。”
秦茹低声下气的说着,垂着眼满是委屈的模样。
“你莫要听你叔母的疯话胡言,我看她这几日太高兴酒喝多了的缘故,子瑜你莫要偏听偏信了去,误解了世母的一番用心啊。”
秦茹一番话以退为进,大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在场的族老们纷纷将目光转向江桐,看他接下来拿什么主意。
若是江桐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此心软作罢,那他们自然不会将事情再管下去,就此散场。
但若是江桐非要就事论事与秦茹斡旋到底,那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做出做公证的审判。
此时,方才昏迷的崔梅也在大夫的一番施针救治下,慢慢醒转过来。
她被江琉护在怀中,瞧清楚了周围的情形,便知道大事不妙,白着一张脸牙关打颤,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堂内的气氛凝重。
江桐一席白衫,笔直地立在那里,宛如一棵苍劲古松,他眉眼锐利如电。
“世母的用心,就是想置我于死地?”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
秦茹的面上登时变得很难看,江家大爷见妻子被污,上前几步替她出头:
“子瑜,你如何能这样空口白牙攀诬你世母?”
江桐却冷冷回敬他,“是否空口白牙,世母心里清楚。”
江家大爷吓了一跳,他心中一贯谦逊有礼,端方克己的温顺侄儿,今日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江桐继续在众人面前揭露道:“各位族老,方才叔母在惊惧之下坦白的话,你们可都听到了,至于事情内幕如何,若是世母不肯说实话的话,大可以去对簿公堂。”
他扬袖转身,对着手下人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几个家丁打扮,但并非江府家丁的粗莽汉子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堂上。
正是当日在香山岭截了二人道路的那些山匪!
这些人个个伤势很重,龇牙咧嘴歪在地上喊疼,为首的一个望着秦茹,粗鲁地喊道:“大夫人,没帮你把事办成,你就要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吗?”
见此一幕,场上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
卫燕立在人群中,亦是突然明白了。
这几日江桐昼出夜归,不见人影,其实在忙着抓捕这些盗匪入网。
而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用他敏锐的观察力、准确的判断力,和果决的执行力。
秦茹当即面如土色,她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倏而被曝露在阳光下,被人看到了所有的阴暗面。
方寸大乱。
她不敢置信地跌坐在地。
“这……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会……”
她明明已经做的非常周到,自以为天衣无缝了,却还是被江桐一下子洞穿了一切。
她跌坐在地,此刻望向江桐的眸子竟是带着深深的畏惧。
这个从前被她拿捏于股掌的稚童,如今已成长至令她仰视的地步,洞若观火,运筹帷幄,将她所有拙劣的谎言,逐个击破。
族亲们的议论声一轮高过一轮。
“哎,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对自家侄儿谋财害命,这种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啊!”
“谋杀自己的亲侄子,这实在丧尽天良啊!”
“这事要是传出去,咱们江氏的门风可就丢尽了呀!”
“我老婆子支持子瑜分家,若我是他,肯定也不想在这龙潭虎穴里呆下去了!”
“我也支持,如此朝不保夕,还不如搬出去,自立门庭。”
族中尊长们你一言我一语,统统都是帮江桐声讨秦茹的。
在场的江家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事实摆在面前,无一人再出场未秦茹说话。
立在人群中的江柯再也忍不住了,他含着泪走过去,急切地想要秦茹做出回应。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解释清楚啊!”
秦茹瞧着面前的儿子,面容一点点颓丧下去,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江柯知道母亲这是认罪了。
他垂首,滚落一行泪,沉痛不已,“母亲,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
那日过后,江桐与卫燕彻底从江家分了出去。
在族老们的公正下,江桐父母留下的产业也从秦茹手中一一归还到了江桐手中。
秦茹没有被送去官府,江桐给她留了几分情面,同意族老们提出的,将她送去山寺清修度日,以赎其罪,此生不得再回江家。
至于崔梅,经此一事一病不起,整日缠绵床榻,便再没有别的音讯了。
卫燕与江桐在城中置办了一处宅院,毕竟父母留下的产业根基在杭州,两人决定暂时不回洛水,先妥善接管那几间铺子和几处田庄,待一切经营都运行稳定后,再做打算。
江桐遂修书一封去洛水,向上头告假一年,说是秋闱在即,要安心备考。
卫燕也乐见其事,江桐最近遭遇的变故太多,可谓大起大落,眼下尘埃落定,是该心无旁骛地准备科考,再不要被外事所扰。
她将宅中的人丁都一应安排妥帖。
然后差了人去洛水把碧草接过来。
两人买的院子不大,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四方院子,比不上江宅那般阔绰,但胜在环境清幽,别有意趣。
两人搬来的第一日,福叔便辞了江府的差事,巴巴来到二人宅院门前,自荐要做江桐的管事。
他老眼含泪,回顾当年旧事。
“老奴本就是二房的人,二爷和二夫人对我有再造之恩,此生无以为报,这些年一直留在江家,不过就是想守着公子,如今公子自立门户,正是艰难之际,老奴自当跟来,如何能背主求安?”
江桐一把将福叔搀扶起来,“福叔,若不嫌弃我眼下门庭奚落,便留下当个管事,替我分忧吧。”
福叔听了江桐的话,高兴地千恩万谢,就此留下了。
卫燕挺喜欢福叔的,因为当初在整个江宅中,他为数不多的,真心实意对江桐好的人。
除此以外,便是江柯江琉这些同辈,可眼下,因为崔梅一病不起,江琉对江桐的敌意很大。
卫燕是从齐氏口中听闻这一切的,齐氏对她一见如故,亲热得很,同在一城,常常会约她听戏喝茶。
卫燕亦从她口中听出了忧虑,江家因为此事,遭受到的打击很大,如今举家上下,同往日相比,勤俭拮据了不少。
不过日子本就该这么踏踏实实的过,而非铺张、花里胡哨地过,齐氏的心态很好,只有一点,让她很担心。
就是江琉。
因为这番打击,少年心性的江琉就此一蹶不振,性子也不似从前那般天真爽朗。
甚至,他现在都听不得旁人提到江桐。
有时候,还会背着陈闵闵,约上一群狐朋狗友去花楼喝酒听曲,放浪形骸。
卫燕听着,亦很是担心。
晚上,回到宅院的她决定将此事好好与江桐商量商量。
明心堂内,灯火熠熠。
卫燕去厨房准备了些点心,端去了江桐的书房。
这些日子,她与江桐又恢复成了往夕的相处样子,寡淡冷清。
甚至因为上回逾矩让江桐生气之事,她与江桐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未捅破的窗户纸,关系更加得疏离淡漠。
有时候卫燕甚至觉得,如果她不主动找江桐说话,江桐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搭理自己了。
她如此想着,轻轻叩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
待里头传来一声淡淡的清冷嗓音,卫燕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去。
江桐正在伏案读书,他的背脊一如常日挺得很直,浑身有种炎凉淡然的清冷感。
暖暖的烛火映着他丰朗的侧脸,如玉般无暇。
卫燕将碗碟搁置他面前,温婉道:“夫君,更深露重,喝碗甜汤暖暖胃吧。”
江桐听了她的话,手中书卷并未放下,只是淡淡应了声,“嗯,先放在此处吧。”
卫燕早料到会如此。
江桐看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从来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她。
可今日她却是不能就这样出去的。
她有重要的事情,非要与他说明。
她摩拳擦掌了半天,小心翼翼道:“夫君,能给我般炷香的时间吗?”
江桐终于抬起了眸子,一双清冽如泉的长眸对上了卫燕。
面前的女子立在昏黄的烛火下,面带笑意,嫣然如花,乌黑的杏眸熠熠如曜石。
“我想跟你聊聊子严的事。”
她微启檀唇,颊边勾出浅浅的梨涡。
听到她说江琉,江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册。
“好。”
卫燕搬了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满脸认真地将江琉这些日子的种种反常行为说与了江桐听,末了她道:“子严如今对你误会颇深,你们从前是最好的兄弟,阖该见面好好聊一聊,把误会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