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身边来。
为此,他甘愿付出一切。
哪怕,哪怕最后丢了性命。
他亦甘之如饴。
他恐怕是疯了。
自嘲地牵起嘴角,江桐举目四望,幽暗破碎的眼神最终盯住了那处深不可见的竹林。
这条路,哪怕是万劫不复,他江桐,也踏定了。
他的眼神充满了决绝,但唯有在想到卫燕的时候,会浮起些难能可见的暖色。
那件衣裙,穿在她身上,会是何等的光艳动人?
他早已在心中勾勒出了无数种卫燕亲自穿上的样子。
可还是压制不住心头那股要亲眼所见的冲动。
既如此,那明日,便偷偷去瞧她一眼。
或许瞧见了,心中那股欲念。
就不会那么难以克制了。
对于卫燕,如今就算是饮鸩止渴,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作者有话说:
男主已疯批,随时要搞事情了。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前些日子粟粟结婚去了,三次元太忙了,实在是没法更新,让宝子们久等了,跟宝子们道个歉,鞠躬。
第59章 大彻
◎原来她在儿时,便救过他性命。可他每次都将她忘了。◎
翌日, 风和日丽,天光大盛。
京城西郊一处戏楼内,戏台上好戏早已登场, 铿铿锵锵闹个不停,戏台下却独独唯有两位看官, 一打听才知道,原是整座戏楼都被其中一位公子包了场子, 出手阔绰,令人咋舌。
万圆楼内红柱高台, 灯火悬明。
江桐与秋亭坐在红木茶几两侧,观戏赏茗。
两人皆着锦袍,系玉带,青丝高束, 一派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只是其中一位的眉眼风流蕴藉, 较之另一位,要夺目璀璨得多, 就这么端坐着,便将另一人的风头完完全全压了下去,胜一大筹。
毋庸置疑, 江桐其人, 不管何时何地,都是众人间脱颖而出的那个,哪怕状元郎秋亭已是品貌上等人物,在他面前, 亦会相形见绌。
秋亭时不时举起茶盅轻抿一口, 悄悄打量身旁人的神态, 只见江桐侧颜线条冷硬, 如冰似雪,便悄悄咽下了已至嘴边的话。
他虽不言语,但冥冥中总觉得,江桐今日所为,定是大有深意。
如此大动干戈地包场子,与江桐的本性相去甚远。
虽是请他赴约,但极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这么满腹心事地捱了半日。
直到等来了那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物。
他终于了悟了江桐今日的目的。
他包了场子,是在等圣人驾临。
可他是如何未卜先知的,秋亭不得而知。他只觉得,今日自己便像是根榆木,被人用了一遭。
明和帝一身常服,身后跟着数名同样微服的太监,威仪万千地走进来。
江桐和秋亭齐齐从座上起身,展袖抱拳,恭敬地朝明和帝深躬下去,行了个全礼。
“陛下千秋万福。”
明和帝见两人恭敬有礼,牵了牵嘴角和善道:“既然都在外头了,就甭拘这些礼了。”
“谢陛下。”
两人依言直起身。
明和帝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戏楼,目光微动,情绪莫名地道了声。
“江探花看来是早预料到朕会来啊。”
明和帝话音落下,秋亭和在场人俱是一愣。
江桐长眸低垂,半晌未作答。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台上的戏伶听不清他们此处的动静,还在继续高唱着,场上回荡着袅袅绕梁的余音。
“草民斗胆,可否请陛下移步后台。”
寂阒半刻后,江桐轻轻开口,话音虽不甚响,却字字清晰。
明和帝的目光微微一凝。
戏台上正在演着《千里走单骑》,正是关羽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桥段。
明和帝心神微动,道:“探花郎喜欢听武戏?”
江桐沉静颔首。
明和帝轻动唇角,“倒是与朕兴趣颇投。”
说罢,他转身,径步朝后台方向走去。
并对众人撂下话道:“走,去后台”
戏楼后台,虽有隔板挡着,依稀犹可听见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
灯火昏黄,铜镜反着混沌的光泽。
明和帝屏退众人,只留江桐与他面对面而立。
“你知晓朕今日会来?”
明和帝面不改色,出声发问。
江桐立得直,背脊挺得如一棵凛冽不屈的松。直言不讳道:
“是,草民包下场子,就是为了公侯圣驾。”
明和帝微微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如此耿直,唇角抿了抿,复又道:“既如此,你有什么话要与朕说的?”
隔板那头连着戏台。
此刻台上正演着激烈的打戏,传来乒乒乓乓的击鼓乐鸣之声。
江桐不卑不亢,撩起袍裾,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草民以文心发愿。”
他仰目,清冽的眸直视帝王,干净得不然半点尘埃。
“愿作陛下马前卒。”
“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他言辞凿凿,一字一顿,句句刻骨,清晰传入明和帝的耳中。
明和帝被他此举所触动,昏黄烛火映在他略显浑浊的瞳孔中,蓄满了沉肃。
他轻问:“此言何意?”
江桐跪在地上,用朗朗明澈的嗓音道:
“当日陛下钦点予为探花,予便知晓,陛下是知人善任、用人如察的明君。”
“陛下想用予,然则不会这么多日派人潜伏在欲周身了。”
被戳破心事,明和帝因他的话而牵动了一下嘴角。
却听江桐继而不舍道:
“如今朝堂泾渭分明,党派成林,同陛下一气连枝的清流党与高相的旧党势如水火,明争暗斗,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整个朝局早是污浊不堪。”
“予知晓,陛眼口不宣,心中实早有激浊扬清、重整朝纲的宏愿,否则,此番恩科,陛下亦不会重视如斯,予亦晓得,眼下正是陛下寻觅人才的用人之际。”
“故予,特来毛遂自荐。”
江桐一字一句清晰说着,明和帝的神情变了又变。
但最后却化作了踌躇,目光闪烁不定。
“你虽言之凿凿,可朕究竟不是轻信随意之人,你如何让朕信你?”
他眼睫微动,旁敲侧击道:“朕可是听得,昨日你去了高尚书府上作客。”
虽是轻描淡写的话,可江桐知晓,帝王是有意如此,想让自己给出可信任的态度。
江桐胸中早有丘壑,他不紧不慢道:
“若非如此,予何来有幸,今日能得私下面见天颜?”
明和帝一愣,目光中缓缓生出赞许。
江桐又道:“二来,此便是予之大计了。”
明和帝不由认真看向他。
江桐不疾不徐,将满腔抱负倾吐。
“如今高相在朝中权手遮天,树大根深,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非轻易所能撼动,须有人深入其中方可动其根本。”
“予深知此路艰险,但澄清玉宇之志不摧,若能以己之身换取朝局清明,予百死不悔,他日史书工笔,若侥得留名,便是予之大幸。”
“臣此举皆为大义,永不灭心志,至于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便全看予之造化,陛下亦无须有顾虑,此皆臣心甘情愿耳。”
他双手作揖,展袖大拜下去,以首深深贴地。
“愿陛下,成全予之心志。”
江桐一番陈词,引得明和帝大为触动,他眸光闪烁,掩饰不住的激动,整个人像是被振奋了心志,容光焕发起来。
他赶紧走上前,伸出双手将跪在地上的江桐扶起,不住地道:“江爱卿,朕有你,乃人生大幸,大澧有你,乃国之大幸,你放心,往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朕定会尽己所能,为你铺路。”
明和帝搀他的一双手近乎颤抖,口中反复说着承诺之言,心中波澜万顷,他没看错人,江桐此人,的的确确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愿以死明鉴,以证大道。
这普天下,能有几人?
他对江桐,自当是再没有半点猜疑了。
戏楼之上,喧声犹未绝。
明和帝与江桐又叙了一会儿话,便转出了后台,去外头听戏了。
临别,明和帝询问江桐有何所需,直言往后此处戏楼便当是君臣约见之地,有任何所需,他定会不遗余力替他办成。
江桐想了想,突然念起一桩心事,便直言道:“臣如今在京城还未有落脚之地,愿陛下赐下宅邸。”
明和帝微微一愣,思索片刻也觉有理,便颔首道:“此事好办,你看好了哪一处,便与徐吴说,让他替你置办下来便是。”
“好。”
江桐应下,看了眼徐吴。
徐吴跟在明和帝身后,用热络的目光瞧着他,笑得谄媚。
“往后江探花有任何事,都可与老奴说,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明和帝看着这一幕,龙颜大悦,与江桐道了声别,带着几人离了戏楼。
待明和帝离去。
被隔绝在外的秋亭这才能走近江桐,问他今日的缘故。
“江兄,今日之事,你是有意为之?陛下与你在后台,到底说了些什么?”
江桐微微抿唇,面上看不出神色,顾左言右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同你说到买宅子的事,我记得秋兄曾言。那宅子虽已无主,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求陛下准是没错的。”
秋亭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喃喃:
“所以……就为了此事,你特意把陛下请来了?”
他不由感叹,江桐当真是本事通天,能把陛下都请出宫来。
“是。”
江桐不置可否地颔首,此刻,他若是将秋亭拉进来,便是害了他,对秋亭有千害无一利。
秋亭光风霁月,是他如今在京中屈指可数的友人,他绝不能害他。
就这样,在秋亭的瞠目结舌中。
江桐言有事,与他匆匆道了别,离开了戏园。
戏园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霏霏淫雨。
江桐坐着马车,并未回到原本的住处,而是来了卫府前的长街。
长街上人来人往,他让车夫将车停在街道另一侧,撩开车帘打量着车窗外的情形。
企盼能瞧见心中所念之人。
街上车水马龙,一辆马车陡然停驻此处,倒也无甚稀奇。
来往的人影憧憧。
卫府门前徐徐驶来一辆精致典雅的马车,马车上,先是下来了一个男子,锦衣华服,气度斐然,他回转身,动作轻柔地去搀扶那后下的女子,面上的温色宛如暖玉。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卫燕。
她轻提裙摆,借着李玥的手,下了马车。
今日去铺子里正好偶遇了李玥,刚好回来的时下起了雨,李玥非要送她,卫燕推脱不过,这才让他相送。
此刻她立在檐下,青丝和眼睫上皆沾染了不少晶莹的水滴,愈发衬得面容似水,娇俏动人。
她笑着同李玥道别。
隔着水雾,江桐看到,卫燕眉眼弯弯,浅笑苒苒,美得嫣然似画。
李玥坐上马车,离开了卫府门前。
卫燕亦转身,朝府门中走去。
倩影蹁跹,裙裾飞扬,步态袅娜。
却全然不是他送的那件月罗裙。
想想也是,她定然是猜到了,所以不肯穿他相送的衣裙。
他捏在车窗上的手指从方才看见李玥搀扶她下车时,便已近乎泛白,浑身躁郁的血液让他难以喘息,他心如刀绞,很想冲下车去拦住她,亲口问一问她。
她对他,到底可还有半分情意?
可他终究是没有这个底气的。
他怕听到卫燕说出他没法接受的结果。
若是那般,便如剜心,一点点,让他在她面前,失去最后一寸尊严。
他眼下喉头几欲翻涌而起的腥甜。
对着车夫道:“乔叔,回去吧,今日吾要搬迁新宅。”
乔叔愣了愣,搬迁新宅照惯例都是要先遣人观风水、看时辰。江桐却好似全不忌讳,说搬便要搬。
他边赶起车边道:“公子,可新宅还未定,还有入宅的各种事宜……”
江桐的口吻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新宅我今日已经同陛下言明,陛下愿予恩赐,便是卫侯府后巷处的那处荒院,你今晚便带人搬过去。”
乔叔愕然,但江桐的心志素来坚定,决定的事外人动摇不了分毫,便只好顺从应下。
“是,属下今日便命人去办。”
是夜,月凉如水。
整个荒院内却灯火如昼。
乔叔寻买来的大小仆役,在四处洒扫收拾,将院子整顿出来。
阿秋亦忙得脚不沾地,谁让他们的探花郎公子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连夜搬迁别居呢。
且这荒院废弃太久,茅草丛生,且夜风阴冷,呼杂声声,吹得灯笼飞转,光影错乱。
这么连夜搬来,实在是令人胆寒。
可尽管如此。
他们这位公子却好似半点也不害怕似的。
不仅离了众人独去后院,还半日都不见出来。
想入非非的,还会以为自家公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妖物,或是被什么精怪吞吃了。
他并不知晓。
江桐此刻,正在睹物思人。
立在后院的阁楼之上,可望见一巷之隔的卫府。
漫天星斗洒下星辉,江桐的侧颜笼在湛蓝的光晕中,带着半明半昧的朦胧。
他瞧见了卫府的一些景象。
那些耸峙的亭台楼阁,隐匿在黑漆漆的天幕下,宛如平地而起、浑然天成。
故岁他寄住在卫府时,也曾有过与她同吃同住同进学的时光。
那些卫家的族亲大都看不起他,同上族学,或是因他出颖,甚至面上背里地欺辱于他。
唯有她,没有瞧不起他。
可他却因为她是那些人的亲属,在心中将她一并敌视。
江桐思及此,心中内疚顿生,一波又一波,难以平息。
他踱步下楼,来到荒院一处小池。
池水连通着院外的暗河,水很深。
他立在池边,若有所思。
年少时,他就是被一行人引至此处,然后推入了水中,险些淹死。
那时他不知人心险恶,亦不知那些人小小年纪,便有置他于死地的歹毒心肠。
他们知道此处是荒院,所以就算他呼喊挣扎,亦不会有人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