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她只好点起一盏灯来,坐在灯下发呆。
  正月里的庭院和她一样有点落寞,没有虫鸣和花香,她怔了一会儿,干脆抽出纸练字。
  大概是郁结或愤慨总能激发人的心志,她运笔时多了几分不同往日的抒怀之意,发奋写了好几篇,左看右看,倒是满意。
  抱穗原本要出门去东市热闹去,结果才走,又折回来了,说姑娘有人送信来。
  江妩赶紧放下笔接过来拆开看。
  不是柴锜。
  只一眼,她脸上那点期待之色渐渐转为愤闷和无语。
  【抱歉】
  落款是裴弗舟。
  那字依旧是力透纸背的,然而那么大一张纸,居然就写了这么两个字,不曾想他惜字如金的厉害......
  他不写还好,只写了这两个字,敷衍人似的。
  江妩看着这个“抱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吻,反而更羞愤。
  这就是他的道歉么。先前那般强势,今日还故作矜贵......
  她越看越烦乱,干脆团成一团扔进熏笼下的火盆里,盯着那火焰寥寥草草地吞下了纸张,慢慢染成了飞旋的灰烬。
  可不曾想,到了上元第三日,还是同样的时辰里,抱穗临出门前又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江妩头皮一跳,撇撇嘴说先放下吧,而后只是继续写字。
  等到抱穗走了,她迟疑片刻,才去拆开来看。
  【可否一谈】
  落款还是裴弗舟。
  她怔住,反正面地查看那张纸,只比昨日那封多了两个字而已。
  江妩冷着眉眼,看得几乎发笑,照旧团了扔进火盆。
  然而下手前忽然发现裴弗舟写的那个【谈】字写得不错,于是拿了一把剪刀,把那个字挖了下来,其余的信便直接扔了。
  ...
  她刻意躲着他,避之不及,可他却仿佛沾上了她似的。
  自那之后,只要她一日不回信,他仿佛就要继续教人给她一直送信下去似的。
  【有事告之。速回——裴弗舟】
  【略备薄宴一叙否——裴弗舟】
  【抱歉。有事告之,可否一谈。略备薄宴一叙,速回。——裴弗舟】
  江妩拿着最后这一封信有些傻眼,这几乎就是从先前那几次信件里拼凑出来的‘长信’。
  她念完,简直无语。
  她只觉得这是裴弗舟在钓鱼似的引她出去,可谁知道他到底又要干什么......
  江妩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没去。
  然而,隔了两日,她才睡醒,抱穗就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大喊,“姑娘,不好了,官府找你——”
  江妩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以为是国公府还是什么别的人来抓她去和亲,于是连忙拢着青丝起身,身上还只穿着中衣。
  她赤足走下榻,急急忙忙地问,“怎么了?”
  抱穗递给她一个信袋,那皮的信封用封泥郑重其事地封着,瞧着分明是个公函。
  江妩愣了愣,赶紧用小刀剔开了封泥,从里头拿出来信件一看。
  顿时要气笑......
  【舒州江氏,你于上元殴打朝廷三品官员,论罪当罚。念你初犯,三日之内速速到右武侯府如实陈情。若有违抗,本将军亲自缉拿。】
  这次裴弗舟不写署名了,直接煞有其事地盖上了右武侯府鲜红的官印和他自己的印章......
  所以这算是公报私仇吗?
  江妩拿着这“公函”,团了也不是,烧也不是......放在案几上嫌碍眼,可收起来么,又觉得心塞。
  她踌躇一会儿,只好干脆叠起来,胡乱塞在自己来洛阳的行囊里头。
  眼不见为净。
  然而这三日里,江妩被那公函搞得睡不安稳,想着裴弗舟如今脑子坏掉,谁知道以后又突然间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情。
  她生怕此事真的闹大,最后只好决定硬着头皮去看看。
  ......
  三日的最后一日,正好是出了正月。
  外面雪化了些许,阳光辗转着落下来,隐隐透着新春的气息。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里,江妩站在右武侯府外头踌躇。
  她站在抱柱下往里张望,不想,竟不见什么人影出来。
  想起今日已经出了节庆,按说右武侯府的人这两日应当陆陆续续地回来值勤了。
  这安静让她有点心悸起来,她越往里走,越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上次来的时候,还有个老吏通报,如今连这人也不在了......
  裴弗舟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她抿抿唇,站在中庭里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先回去。
  然而才刚转身要走,前头传来裴弗舟的声音。
  “来都来了。走什么?”
  她抬眼看,原来幽远深广的前堂里坐了个人,于案几之后,身姿英挺,一手拿着书简,一手放在膝头。
  他正遥遥望过来,一双眼睛里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冷峻和锋利。
  江妩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忽地觉得不该过去了。
  可裴弗舟却已经放下了书简,朝她一颔首,道:“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威严与凌厉,似是一条绳子将人束缚住,纵然想落荒而逃,可也无力抗拒,只能服从他迫人的气势。
  江妩暗暗发觉不妙。
  然而等回过神来时候,足下已经走了进去。
  裴弗舟撩起眉眼看她,自上而下,像是在审视似的,这让她有一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许是看出来她的退意,裴弗舟忽地提唇浅笑,利落的眸子漾出几分刻意的温柔,然而这反而更人害怕。
  “江妩,你坐。”他一指身边的位置。
  江妩顿了顿,只好垂眸老老实实地坐下去,然而,她来得时候准备的那些气势,此刻全然消散。
  她此时才真的有了一种糟糕的预感——
  ——大概不知从哪一刻起,眼前的这个裴弗舟已经恢复了回去,不再是她口中那个“一见如故的好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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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我若说很喜欢你,你害怕么?”◎
  王朝那些气派的建筑都是夯土层之上高建楼阁。
  殿宇广袤, 右武侯府也不例外。
  王朝尚武,自然是讲究军威不可失,故而此地特意给人以威严肃穆的清冷之感。
  裴弗舟呆的这间屋子不小, 她抬眼看,粗壮的朱色抱柱一递接着一递地往里送去, 延展出幽深晦暗的空间。再往里,未点灯, 因此看不清澈,有一种凝视深渊的错觉。
  而他坐在东侧这间隐蔽的内室, 放眼一看,整个屋子尽收眼底,有一种便于作壁上观的姿态。
  春日虽然冒了尖,可冬日残留的寒冷还未完全褪去。
  江妩今日出来时一心忐忑着, 没怎么在意外头的冷峭, 等现在坐下来之后,才觉出浑身的冷意。
  她穿了件斜领的长袄子, 抿在一条丝绵的裙裳里头,好在外头那大氅是嵌了一轮稀稀落落的兔绒做点缀。
  她悄悄往旁边的熏笼靠近一些,借着热气缓了缓, 两只手便缩在那点兔绒里头取暖。
  裴弗舟独自坐镇于此, 偌大的内室只燃了这么一架熏笼。
  他大概是个不怎么怕冷的,照旧只穿着那件对豸纹样幽然暗生的武侯官服。
  没穿锁子甲,所以显得还算有点人情味,那一条墨色的蹀躞玉带将他的腰身束得又紧又窄, 掐得他宽肩长身, 威仪四方。
  那玉带上头挂着象骨做的哕厥, 尖锐的蛎石, 精巧的小刀。
  只是,没有佩刀。
  江妩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那佩刀收鞘正架于木阁的格子里,显然是不用的样子。
  她抿抿唇,终于主动打起客套,她虚浮地笑笑,道:“今日不是节庆了,你不去巡街么?......”
  裴弗舟慢慢抬眼看了一下她,淡道:“不去。”
  江妩见他神情不对,开始警惕起来,良久,重新试探地说了一句,“这右武侯府...旁人不在么,就你一人吗?”
  裴弗舟道是,而后不动声色地看她,道:“就我一人。”
  他说着,视线一落,瞥见她交叠的指尖,未然蔻丹,几根玉色指节泛着点绯色,正藏在雪绒绒的氅毛里头,瑟瑟缩缩的。
  裴弗舟顿了顿,问了一句,“很冷?”
  江妩正思绪乱飞着,思索裴弗舟下一步的举动,听了这句后不禁眉梢轻跳,有点意外。
  她回过神来,藏紧了手,垂眸道:“不冷。”
  “.......”
  江妩还在呆呆的,裴弗舟却已经回了腰身,自身后木阁上扯下一件衣服给她,随手轻轻一丢,衣服便落在她膝头。
  软绒温暖的感觉立刻在腿上蔓延开来。
  江妩一看,垂落的视线里多了一条褐色的狐裘。
  她不自觉抬眼看过去,裴弗舟已经收回了手,重新握起书简。
  见他那手,骨节分明,有力的青筋暗藏在其下,平日握刀,战场握剑,起落之间,想必是习惯了冷刃鲜血。
  这样一双手,方才拿起轻裘给她时候,恍惚有几分柔情之意。
  江妩正走神,裴弗舟虽然手握书简却一直在盯着她,见她一动不动,不由眉心微蹙。
  “自己不换上。是想让我给你脱了,替你穿吗?”
  他声音肃冷,江妩反应过来,没有说话,只好自己赶紧解开那件不怎么暖和的氅衣,脱下来之后,又披上裴弗舟给她的这件狐裘。
  一穿上,果然没一会儿便暖和过来。
  那轻裘带着点清雪与松枝的味道,混在柔软的皮毛中,簇拥在她的周身。
  江妩方才还浑身僵冷着,如今慢慢舒展开来了,手心也有点温暖。
  她裹在他的轻裘里,抿了抿唇,低声闷闷道:“谢谢......”
  裴弗舟无波无澜的,淡声随口了一句:“不谢。”
  说罢,视线重新落在书简上,静静地握着去看。
  内室里,外头的光线不大充足,所以白日里就是烛台高燃,灯花噼啪了几声,显得有些突兀。
  裴弗舟一直不说话,反而教江妩更紧张起来。
  悄悄打量起他,广袖垂落在他凸起的腕骨处,那侧脸冷峻得好似起伏的山峦,眉眼里尽是淡漠萧然的神情。
  他看得凝神,似是全然入定,仿佛她压根不存在,连理都不理。
  江妩捏了捏轻裘的边缘,背脊也有些紧绷起来,被这一股迫人低沉的气势所压抑着。
  这种感觉,她十分熟悉,可熟悉不代表着适应。
  她不确定裴弗舟是不是完全想起来了,也不知道他想起来多少,可不管怎样,这样的裴弗舟与以前印象里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他自上元后半夜忽而疏离,这到底.......是装装样子,要吓唬她...还是因为什么其他事情心绪不佳?
  ......
  江妩猜来猜去,反而没有头绪。
  所以这就是裴弗舟的厉害了。
  她了解他审问那些犯人的手段,就好比现在,一张无情无绪的脸下,全是用不完的耐心。
  他是有意用这样的慢刀子去磨她的,既然都不说话,就生生熬着,他有着无限的精力和毅力,早晚将人的精神击溃。
  他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占天霸地似地仿佛将空气都夺走了,在他身边只有一种凝窒的错觉,逃不掉也躲不开,只能这般消耗下去,直至呼吸都要费力起来。
  江妩熬鹰似的等了一阵,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其实才是有点心虚的人,垂眉低眼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先前说有事情要说,找我过来,也不说话么。”
  裴弗舟很有耐心,听见了如同没听见,只是抬起拇指推开一截书简,继续在灯下看着。
  江妩得了冷遇,倒也不放在心上,只继续硬着头皮道:“你若是真的因为上次我打你的事情要罚,那便罚吧。我领完了罚,也就走了。”
  她说的时候,一双手在膝头紧紧我成了拳,下了好大决心似的。
  裴弗舟的视线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盯着那双手好一阵,终于神情有了点变化。
  “罚?”
  江妩闻声抬眼,见那竹简慢慢放下,露出后面一张孤傲清隽的脸,那唇间含起一丝极浅的弧度,似是无奈又嗤鼻。
  裴弗舟呵笑,“江妩......你明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会罚你的。你说此话,未免有卖乖的嫌疑了。”
  他这笑,倒不如不笑......
  简直冷意瘆人,暗藏锋芒。
  他这话听着也是两头的别扭,她自己请了罪,他倒是不忍心了还是怎样,然而后半句话又指责她趁机讨巧。
  “我没有......”江妩抿抿唇,嗫嚅着反驳一句,“是你找我来的,不是么?”
  裴弗舟听了倒是一哂,似是自言自语,点着头,轻嘲道:“是。不错......是我找的你。”
  江妩噎了声,左说右说都不行,还能怎么办?
  她要被他这阵仗弄得有点乱了手脚,他不给她个痛快,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摸不清他的底子,所以只能被他牵着走一步看一步。
  僵持一阵,到底还是在他与生俱来的高位者的气势中败下阵。
  江妩心慌起来,连声音也不自知地变得轻柔起来,怨怪似地道:“那你今日叫我来,又不要罚,所以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裴弗舟眸色凝了凝,扔下书简,转而看向她时,眼底夹杂着一丝审视和打量。
  他看了半晌,似是轻嗤出声,眼尾微微一挑,反问了句,“那你呢?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
  她不说话,裴弗舟倒是不着急。
  他顿了顿,下一秒,猛地一把拉过她臀下的青垫,她惊得低呼一声,身子不自觉地被带了过去。
  两人几乎是比邻而坐。
  裴弗舟手肘放在案几上,双手交叠着侧身瞧她。
  灯火游走在她紧张的眉眼间,落下一层阴阴的暗影,那眸子里透着一种心虚和退缩,惹得人有一种想破坏的冲动。
  “江妩,”
  裴弗舟好像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叫她的名字,垂眸慢声道,“...你不是说你我是一见如故的友人,相谈甚欢?不是说我答应过你必定有求必应,无所不为么...我既然能这样,想来你应该当真了解我。那你不如猜猜,我要干什么?”
  殿堂幽深,无人无声。
  裴弗舟的嗓音寒岑岑的,又沉又冷,好像在冰封的洛河下浸透许久,透着一股压人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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