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那句话在空旷中一波一漾,直接扑进她的耳畔,犹如一声震天的钟鼓,敲在她的心头,撞开了她防备已久的思绪。
  江妩忽而本能地感到一阵悲凉。今日来这里到底还是错了!
  其实她早就该敏感一些,发现他略有不对劲的时候就该及早远离。
  大概是后知后觉品出一丝绝望,她唇边凉凉地一哂,语调也颤了颤,勉力地和他周旋,道:“所以,裴弗舟你到底要干什么......是吓唬我玩么,还是瞧我这样发窘,你很满意?”
  说着,她当即旋起身就要离去,喃喃道,“你真无聊......我要回家了。”
  裴弗舟剑眉轻拧,错目间,一把将她按了回去。
  他的视线直直地凝着烛火下她的一双眼,眸底滑过一丝薄薄的凉意,方才那点平和消散下去。
  他失笑一声。
  给了她机会,却不珍惜,隐隐的恼意燃了起来,他低沉道:“是么。那要我提醒你吗?”
  不自觉地带了平日里在金吾狱审人的气势,这让江妩有一种冷刃停在心口的错觉,她到底还是怕裴弗舟这个人的。
  她心头颤了颤,被他那气势震慑得生了寒,自知危险在即,浑身都紧张起来,
  她慌了,忍下几滴薄泪,一咬唇,干脆仰起脸,泛红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和坦诚。
  豁出去了,无非是再重新面对一次从前的裴弗舟罢了,他的冷言冷语又不是没领教过。
  大不了,过了今天一拍两散。
  于是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退却,对他道:“那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她放弃了,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
  可在裴弗舟听来却是火上浇油,他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只有她的逃避,因此心中一恼。
  他上前,几乎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锁着眉梢,硬声问,“江妩,你这时候就不怕我了么?还是我最近对你太好,让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与其说说是恼火,不如说是不想面对这样的她——对从前的他一向如此,总是这样躲避,抵触。
  如今还是这样么?
  江妩惊得抽了一下鼻子,低头咬着唇,不说话,一副任君采撷的老实姿态。
  那温顺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这让他想起年少时与兄长狩猎,他抓了一只兔子,可不忍心伤害,于是放那兔子走,可那兔子实在是畏惧他,连跑都忘了,只是瘫软在他的手掌,一副等死的模样......
  江妩的顺从,让他想起了那个兔子。
  她对他的屈服,不是亲近,只意味着她和他的隔阂,指不定她在心里骂自己。
  先前给她写信,本意的确是想找她好好的谈。因为顾及她的面子,所以他愿意三番五次地去找她,如果她那几次肯出来看一看,其实每次信一送到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等她。
  天知道他因为她说的“朋友”两字忍受了多少道德的煎熬,现在好了,他想起来了,她和他压根就不算什么朋友,他也不必因为自己“对朋友遐想”而有什么愧疚。
  不想揭穿,是为了给她个台阶,他也很想知道——江妩到底要诓骗他到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而她推三阻四,越藏着掖着,他心里那点不平便越烧越旺。
  直到前日他回了右武侯府,见人人散漫又随意,乱成一团,军威何在?肃纪何在?
  述职那日,居然有一堆人还跑来给他献殷勤,送来一大堆甜得腻死人的果点.......他再一查上元前的夜禁名册,竟然也是松松散散,疏于记录,不复从前。
  想起她先前诓洗他,说他喜欢吃甜,最后引得同僚背地里暗暗笑他;后来她亦是告诉他,什么从前巡街待人温和,从不肃冷,他十分信任她,自以为举止过分严苛,所以连军务变得也宽容起来。
  这右武侯府因为她那随意的几句话,几乎差点就要毁在他手里。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不能再和江妩这么下去了......
  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江妩大概天生就是要克他,要乱他心智。
  所以,这三日他干脆打发所有人去左武侯府重新肃正去
  裴弗舟闭上眼,想起这件事就是一阵气涌如山。
  裴弗舟忍不住胸膛微微起伏,然而不闻江妩出言半句,他忽地抓过她那狐裘的边缘,一下子将人拥到自己面前。
  这力道太大,太快,教她瞬间失了力气,回过神来时候,后腰已经被环住。
  她倾身屈就着,迫着仰头,一双明澈薄泪的目光莹莹望着他,不说一句话。
  他低头迎上这一双眼,喉头里带着点腥甜,他拢拽着轻裘的领子,“知道么。我父亲曾经骗了我母亲、也骗了我,所以我心里恨他。”
  “......”
  裴弗舟转眸盯着她,锐利的视线如鹰锁定住猎物,他忍不住从唇里挤出几个字,沉声道:“江妩。我最恨人骗我!”
  那声音激荡在江妩脑中,狠狠一击。她浑身一颤,寒毛都立起来。
  “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了?”不知缓了多久,她咬咬唇,总算是问了一句。
  “上元节。”
  她错愕,自己反倒成了被看戏的那个,发窘地别开脸,“你后来一直在瞒我......”
  裴弗舟哂笑,“怎么。只许你瞒我这么久,不许旁人反击你么?”
  他盯着她的脸,她好像吓坏了。
  他是真的气恼,他如此的信任她,她却反拿他的信任当戏耍的乐子。
  事到如今,他本应该是解气的,然而此时,看她在自己怀里脸色煞白,反而有一种无趣的胜利者的滋味。
  她一这般模样,他就心里难受了,这样纠缠下去,到底谁才是输家?
  他自嘲地嗤笑,“江妩,你可真行。”
  “.......”
  “你是故意的么?”
  “......”
  裴弗舟越说越呼吸越沉,他比她还要痛苦,那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像是怨她叫他失望伤心。
  江妩接二连三竟然把他当猴子耍,真当他裴弗舟的信任是贱卖的。
  “所以,你上辈子就这么抵触我、厌恶我么,以至于如今一定要靠这种方式来戏弄我。是吗?——”
  可最后那话像是晴天霹雳,在江妩头上一声旱天雷似的巨响。
  她呆呆地看着他。
  那张脸因为凌厉冷峭,而显得更加俊朗分明。
  可这却彻底教她想起来从前所认识的那个真真正正的,令人敬畏的东都武侯。
  如今,他这样沉沉地盯着她,这样的迫近,那漆黑的眸子里雷霆色变,燃起灼灼烈烈的一簇火——
  ——这裴弗舟......哪里只是想起来从前.......分明是连同上辈子他俩那点抵牾都知道!
  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江妩脸色苍白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连同起上辈子,她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般害怕过。
  若是早就知道裴弗舟也是重生回来的,她绝对、绝对不会再去招惹他半寸。
  她从头到尾真是大错特错。原来这个人压根就没有变......失忆只是暂时,壳子里的人还是从前的他。
  这哪里是什么新的“友人”,分明是她的“敌人”。
  江妩突然轻颤,抬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裴弗舟皱眉看过来。
  那冰凉的指尖压着他皮肤下跳动的筋脉,她抬起眉目,有些酸楚,有些怨恨,“不论从前怎样,你看见我如今的情形了。我不会再妄嫁国公府,也不会再同苏弈一起。我知晓人算不如天算的结局,现在只想平安活着。你若肯放过我,我可以以后不入东都。”
  她说的是替嫁和亲的事情。先前觉得裴弗舟是好的,不应该是进言送她去突骑施的人,可如今她不敢确定了。
  江妩抬眼看着他,第一次对裴弗舟发出恳求,心里却在骂他,骂他上辈子和梁国公府蛇鼠一窝,骂他只是道貌岸然,徒有其表。
  “放过你?”
  裴弗舟喃喃重复了一次,他不禁轻嗤,“是你应该放过我......你不懂吗?”
  江妩愣住,听了几乎想发笑,不知道哪里来的不屈的勇气,她抬起眼眸,反倒按捺不住那点不平,眼泪开始翻涌而出,“怎么。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么?先前你们将我骗去和亲,我是自投罗网,如今我惹不起,但躲得起。你让我放过你......我怎么放过你?我打不过你,我伤不了你,你何必说得自己那么可怜?”
  她说着,这才后知后觉地恼火起来,一个劲儿地开始拉扯他的衣领袖摆,“让你上辈子欺负我笑话我,让你对我冷言冷语.......我就耍你怎样?......我、我原本还要继续糊弄你呢!”
  她竭力发出全部的攻击,可他却不动如山地淡漠看着,那攻击如微微细雨,他只是偏过头,便轻巧躲过。
  江妩反而愤怒起来,带着咬牙切齿地恨,“裴弗舟,你当年跟着他们把我卖了。我现在当真应该推你进洛河!”
  裴弗舟一蹙眉,没有推开她的手,反而垂眸,视线就那么落在她的脸。
  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双半拥似的璧人。
  可若是细看,其实这不像是拥抱,也并不是温柔的姿态。
  江妩看到他神情似是渐渐变了起来,接连翻涌几番,而后剑眉拢起一段错愕又痛意的怅然。
  他失笑,复又黯然。
  他有高高的身姿,坐着也要比她高出好多,换抬起两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微微俯身对上她的眼底,眉宇轻抬,神情难言。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觉得是我让人送你替嫁和亲.......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那声音实在是哀怨幽然,真是委屈得很似的。
  江妩颓然下去,道:“你很讨厌我......除了你,谁这么希望我离开?......”
  他听了心痛,难过地沉了好几口气,皱眉柔声说怎么会?
  “我分明是不想让你走的。原想带你回来,可此事是我最终失策。你若要听,我以后会告诉你。”
  “不说别的,我是武侯,就算是我不喜欢的人,我也断不会去鼓动旁人,做出什么遣妾一身安社稷的事情.......更何况是你。”
  江妩坐在那里,身心一阵恍惚,他那话的意思辗转绵长,又暧暧不明,听到最后才慢慢回过味来。
  她不禁傻眼了,怔怔地回望他,脑子里一锅粥,而后渐渐涨红了脸,“我知道了,不想听了......你别说了。”
  “什么叫你知道了?”他不肯,偏要继续故意地问。
  江妩不呆,明白出来点意思,她这时候才慌了起来,见他目光直直地垂了过来,下意识地别过了脸。
  “我知道就是我知道了.......”
  他撤开了按住她的手,不说话,两条手臂隔着狐裘轻轻拥抱住她的身躯,一团柔软抱在怀里,可却不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江妩忐忑地瞧了他一眼,那英俊的脸是无波无澜的,不像是又要亲她。
  相反,他只是这样垂眸盯着她瞧,这距离太近,近到接着灯火可见他眸上的睫羽投下疏疏的影。
  江妩难堪起来,轻轻挣扎几下,却被反倒引得他手臂加紧了些力度。
  他实在太过分,分明是他自己最后言语不明,惹人误会,如今她却被他审视窥探起心事。
  她急了,心头突突直跳,红着脸口不择言起来,“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继续讨厌我比较好。你这样我不习惯......”
  她是真的怕了。
  若是失忆的裴弗舟对她说喜欢,这或许还情有可原;可若是从前的那个裴弗舟对她一直是别有情愫.......这未免有点......
  不敢置信。
  裴弗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眸光微动,沉了沉,忽地搂紧了她的腰。
  他慢慢低下头,越靠越近,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高挺的鼻梁轻轻停在她的脸前。
  一时间,温热带着点冷香的鼻息慢慢弥漫开来,一种细细密密的痒爬上了心间。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教她呼吸也窒住了,被这莫名其妙的柔情所拢着,陌生又畏惧。
  可不同于先前,这是一种失衡的错觉。
  她想逃走,可浑身都发软,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而后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微微一动。
  一股无法言喻的热意在两人之间暗暗弥漫开来。
  裴弗舟顿了顿,垂眸盯着她柔润颤抖的朱唇,而后抬起眼。
  他牵了个唇角,低沉又危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了过来,“我若说我很喜欢你,你害怕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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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那神情简直要杀了他似的◎
  他突如其来地一问, 实在是给江妩当头一击。
  起先以为是自己听错,或是自己多虑了,而后缓缓回过神来, 简直有点魂惊魄惕。
  她呆了一呆,震惊他居然真的说的确对她暗藏情愫, 更被他那话里的“很”字弄得一阵错愕。
  从他嘴里听到喜欢自己这种话,实在是一种新奇又怪异的感觉, 如此的不可思议。
  怎么就‘很喜欢’了,从什么时候?.......
  听惯了裴弗舟的冷言冷语, 这般过于直白的话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热烈。
  她不习惯,也很是难以置信......更多的是别扭。
  ......
  江妩迟迟没答话,可这反倒叫裴弗舟有些误会了,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原本二人就离得十分的近, 鼻息交错间, 有人悄悄乱了呼吸。
  他的额头抵在她的上头,轻而易举地闻见了她淡甜的发香, 那香气是栀子花的味道,和她这个人一样,总是仿佛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
  于是胸膛里慢慢燃烧起一阵热意, 连带着方才鼓足勇气而说出的自白, 在心间荡漾翻涌出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那句话他实在压抑了很久很久,久到快成了一团心结。
  曾经他想过利落地将她在心上剜掉,可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只是碰一碰, 都拉扯着血肉似的痛得难受。
  如今总算说了出来, 不知怎么, 有一种从头到脚骤然解脱的畅快。
  他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身体和心上一同动了情,紧接着脑子里开始发胀发热,耳朵里也听不进任何声响。
  他搂紧了她的腰,鼻尖无意识地轻轻剐蹭过她的脸颊,几乎欲把她困死在怀里似的。
  江妩察觉到几分危险,秀眉皱起,不禁微微后退避开一下,可他这次却全然没有发觉,落在眼里反倒成了欲拒还迎的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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