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一垂眸,润红的唇在光影下显得柔软如波,它就在眼下,只要俯身就可以衔住。
  他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忍了忍,最终还是竭力克制住了。
  想起之前的上元夜树影下,是他情急之下唐突地亲了她,倒是惹她气恼了,到了如今,实在是想认认真真地吻一吻她。
  可有了那次的教训,他又怕她不情愿,只好强行止住,生生停在咫尺之间,装作没有要一亲芳泽的意思。
  然而,升腾起来的灼热却无法隐藏,它们已经尽数充斥在他一个人的胸怀中,呼吸间,胸膛已经开始微微起伏不定。
  他压下起伏的气息,缓了一缓,垂眸看着她,抵在她面前近乎低哑着声,“怎么不说话......你是在害怕么?”
  “呃那个.......其实不是的......”江妩秀眉拢了拢,轻轻推开他一下。
  他听了却是唇边泛起一丝浅笑,似是有些快乐起来,压根没品出她的意思,全然往错误的方向理解去。
  脑子里越烧越旺,只微微低下了头,欲在暗影里搜寻她的唇角,在自持的低低喘息中,对她安抚道:“......你不用怕......你若不想,我不勉强你,除非等你同意......”
  裴弗舟有些情难自制,可江妩却觉得他越说越离谱了。
  只觉得脑皮上一阵一阵地发麻,压根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或是话语来回应他。
  江妩皱了皱眉,开始轻轻后仰着躲避,别开了脸,道:“没有。我没想同意......”
  她的唇移开了,他下意识地轻轻追逐过去,然而还是忍住。
  他夷然地笑笑,似是自言自语,知足地叹息,道:“没关系......至少这一世,没有人和我抢你了......你总算是我一个人的了。”
  这话说的时候带着几分庆幸和笃定,可江妩听了却十分意外。
  她愣了一下,凝凝地望着对面的人,踌躇半晌,结果唇边却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不由失笑出声。
  “什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那些难得的自白,第一个反应是错愕,接下来竟然是几乎有点想发笑。
  听裴弗舟说的话愈发没了谱,她觉得他莫名其妙,不由皱皱眉。
  赶紧抬手轻轻推开他的胸膛,提醒道:“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神情和动作尽数落在裴弗舟的眼里,他愣怔一下,似是意外这样的结果,手臂不自觉地慢慢松了开来。
  他和她拉开些距离,在灯下重新仔细瞧她的脸。
  不禁剑眉轻蹙,只觉得心底微凉......
  江妩那是什么表情?......
  她先前那点慌张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疏疏淡淡的玉面,无波无澜。
  那上头没有欢欣,没有羞涩,甚至,连愤然也没有。
  一双温秀的眉眼毫不避讳地盯着他,不咸不淡的,好像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玩意。
  他被她莫名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刺,暗暗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顿时后悔起来。
  所以还是他太心急了、太突然了么......以至于真的吓到了她。
  裴弗舟有点尴尬,方才那点情动的热意也慢慢消退下去了。
  他无意识地垂下眸,看见她轻裘的领口被他方才拉扯得有些松松垮垮的,微微一愣。
  于是赶紧上手替她慢慢整理好。
  烛影悠悠,两下里都是沉默的。
  偌大的右武侯府没有旁人,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衣料轻轻摩擦的细碎声响。
  江妩不说话,裴弗舟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有了点先见之明和失败的经验,这一次不肯再轻易碰她。
  似是安抚般,给她重新拢好轻裘之后,默了一默。
  而后自己和她拉开些距离,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一旁......
  ......
  灯花噼啪地炸出一丝细响,火光摇摆了一下,险些没了似的。
  裴弗舟的心也跟着那火苗,不稳不平地晃动起来。
  她不说话,只是坐在那脸色不明。
  方才他还有气势去责问她,如今反倒是他有点心虚,摸不清她的意思了。
  因为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所以也只能继续在旁边观望等待。他不好催促,忐忑地瞧着她的脸。
  江妩依然是凝凝淡淡的,没有惊吓,也没有抵触,可这更让他等得慌乱起来。
  熏炉上的煎茶冒着腾腾的热气,顶得茶盖脆脆当当地响了几下。
  她留意到,不慌不忙地半起了身子去拿。素手隔着手帕将茶壶取下来,而后提腕揽袖给自己和他的茶瓯倒了点茶。
  这动作行云流水,置身事外,好似方才没发生什么。
  他看在眼里,有一种自己的情义被她忽视掉的错觉。
  静默地瞧了她一阵,心里七上八下的,过了一会儿,总算等到她开口。
  不想,却先是听见一声“抱歉。”
  江妩抬起眼,眼底比他要坦然些,似是思前想后了很久才决定说的话。
  她垂眸,淡下了声,道:“我承认,先前诓骗你,的确是为了抒一抒私人恩怨的气,这
姑且算我的不是。至于是什么恩怨,你应该知晓......如今既然你我都说开了,从前种种就算抵消。我们就算...两清了。”
  裴弗舟怔了怔,察觉出一点疏离的意思,不禁顿住,“两清?......你说的两清...是何意?”
  江妩轻轻皱了下眉,以为裴弗舟是个聪明人,不用她说得太明确太伤人......
  可眼下,没料到他会继续追问。
  她抿了抿唇,迟疑一下,只好试着和他委婉地解释,继续道:“其实,方才我也说过的了......”
  “你说过什么?......”
  江妩轻轻摇了摇头,就知道裴弗舟是不会在意这些细碎,于是道:“其实,既然你我都已经重新来过,先前种种之事,我不大愿意回想。眼下,我不想别的,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她说完,抬起眸子看向他,怕他不懂,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自己的新生活。”
  江妩的嗓音不大,咬字却一清二楚。
  裴弗舟宁愿是听不清的,可实在是徒劳,那几个字落在耳畔,字字都将心中的软肉刺痛了一下。
  他不愿意去细想,也不敢去细想,只眉宇轻拧地望着她。
  “你......”他声音里险些失了寻常的稳妥,此刻努力地冷下了声,复道:“你说你要新生活么......好,你尽可去,我这次没有拦你,更不会再拦你。”
  其实他多少有点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简直不想去面对。
  他牵唇,佯装不懂,只是勉强地笑笑,嗓音里压抑下几分怅然,道,“你要过什么生活就过什么生活,你放心,这次你不会再出事了......”
  他试着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想要抚一抚那腮边,然而刚一抬手过去,她却轻轻错开,不动声色地躲避了他。
  这动作他看在眼里,几乎是一震,有一种被她再次推开的感觉。
  江妩对外的性情一向是温婉和煦的,她不喜欢说伤人的话,可事到如今,她觉得必须说清楚。
  于是深呼一口气,她抬眼看他,认真道:“我说的新生活,是没有什么国公府世子千金,没有什么高门世家圈子的新生活。”
  他心头狠狠一跳,沉了沉,轻抬眉宇,问,“所以,也不包括我么?”
  江妩是不想伤人的,她看见裴弗舟眼里分明染上几分落寞,她默了默,还是点头,道:“是。”
  其实,她若是个认死理的,应该是要继续讨厌他,怨恨他的。
  可事到如今,他说他爱慕她,说自己并没有去煽动旁人送她替嫁和亲,她都不觉得是假。
  所以,这为了争一口气的怨恨,似乎也变得毫无意义起来,平白占用她的心。
  可若说原谅么,她也做不到去全然接受他所谓的喜欢。
  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个心结,打成了个死扣,解不开,只能扔在那里。
  而裴弗舟就是那个死结。
  她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什么大爱无疆,心怀包容......他到底曾经是那样对待过她,是他性情别扭也好,是他当时真的觉得她很碍眼也罢.......发生过的事情,说过的话,总是抹消不掉的。
  因此,裴弗舟说喜欢她,她总觉得是那么的别扭,觉得那不该接受。
  一旦接受,对不起的就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江妩眼里淡泊下去,无怨恨也无羞涩,只是道:“既然我们都重新开始了,不如各自去选择各自的新道路。至于你说的那些旁的......我不想的。”
  裴弗舟静静地听着,最后那话像是一把刀子,直直地插进他的心坎里去,又转了两圈。
  他起初愣怔,而后回过神来,只觉得这难受的感觉简直如惊涛骇浪,要将他淹没。
  所以,他这是被江妩拒绝了吗......
  裴弗舟定定地望着她,有些失神起来,似乎不太接受这样的事实。
  可他哪里是轻易放弃的人?
  被她这么推开,实在是不甘心,反而再次上前,沉声追问道:“所以你是永远都不原谅从前的事,都要记恨我的么?”
  他说永远的时候,有些惘然,江妩却是一笑,微微无奈,喃道:“其实...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也没什么记恨不记恨的。说到底,是我想尽力忘却以前的事情罢了......”
  裴弗舟执着又不屈,可她不一样,是个活在当下的性情。前世种种因果和结局,她自省之后知道自己也不是完全的无辜。
  如此一来,她没什么刻骨的深仇大恨,只是想竭力去一点点改变一些从前错误的决定,努力修善好自己的生活而已。
  对她来说,当初认识了苏弈和裴弗舟,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所以就算裴弗舟说爱慕她,她也不想去接受什么,也不太情愿去接受。
  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是过去了。
  于是她淡淡一笑,反而宽慰起裴弗舟来,道:“你不是也说了,当年替嫁之事,你并无背后推波助澜,甚至还想着带我回来。我彼时虽然不清楚,可如今自是愿意相信你的。若是真的,我替以前那个我,多谢你一句。”
  裴弗舟撑在凭几上,心像被捅了好几刀,风一吹,寒凉的感觉传入了四肢百骸。
  他原本还是在保持一丝从容冷静的,可听她开始提起“忘却”,提起“谢”,他反而开始按捺不住起来。
  这是什么态度........打算一笔勾销么。
  当年替嫁和亲的人是她,受了苦的也是她,可到头来,江妩这个当事人,居然已经独自转身走出去,只剩下他一人,还在为上辈子的事情而心中隐痛和后悔,独留他在经年的记忆里出不来了。
  他苦涩地一嗤,这感觉真是奇怪......
  比起她说‘原谅’和‘不记恨’,他竟然反倒希望她是去‘记恨’的。
  如此一来,他至少还不会被她忘却,留下个疏疏淡淡的影子在她心间,能占据她心里的一点点位置。
  裴弗舟没料到他这感情被她原封退回,于是嘴角浮起苦涩来,他道:“你说的新生活,就是要嫁给旁人去么?”
  江妩顿了顿,承认道:“如今你我也算是无话不说,我也不瞒你。其实,这只是我的下策。我没办法......不能确定国公夫人是不是又会抓了我去。我想平安度过这个春日,所以,只得这样。”
  裴弗舟听完,竟然又燃起一丝希望来,脑子里一闪,艰涩道:“同样是嫁人,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你对旁人没感情可以嫁,对我若是没有怨恨了,为什么不行......”
  江妩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纠缠至此,她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自己都没有答案。
  她淡声道:“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刹那间,仿佛一盆冰水从头到尾浇了下来,裴弗舟倏地寒彻了心扉。
  这算什么?
  这是上天和他开玩笑,要他熬完一辈子又一辈子么?
  这可是他到最后拼命也去挽回的人啊......
  前世,看着她被送走了之后,他哪日不是煎熬的等待时机。
  可她竟然早早地去了,这实在是在他意料之外,最后乱了阵脚。
  因此不顾计策,一度抛开皇令和降罪,擅自带着轻骑出了东都远赴北关,亲自绝了那群胡蛮。
  他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从地底下挖出来带回去......绝不让她独自长眠在那种地方。
  总算回了东都,又是一场宫廷政变的硬仗。可功成名就,登高一呼,朱紫加身之时,想起她,他那心头缺了一口似的,痛得要死,富贵权势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直到最后......
  他想到此,不禁自嘲一笑。
  彼时他得了赐婚,封诏要娶太常寺卿张家娘子,他推脱不得,最后在大婚前三天抗了旨意......干脆自裁而去。
  从她远嫁漠北之后,他好像就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里,困住了自己,走不出去了。
  他想过那是后悔,是歉意,后来才发现他很早就在意起她。
  可事到如今。
  才以为,要将她失而复得了,难道要再一次眼睁睁地看她去嫁给别人......
  他轻嘲地一笑,语调里隐着一丝难言的情绪,几乎是背水一战地问她。
  “你如今还是抵触我,不喜我么?”
  江妩皱皱眉,道:“我说了,我没有再讨厌你。”
  他上前,漆黑冷峭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那你有没有一点心悦于我?”
  江妩茫然起来,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或许一瞬间有过吧,可那只是存在于没了记忆的那个裴弗舟罢了。
  这对于她来说,他和他似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她垂了眸,黯然淡声道:“这些问题不重要了。”
  江妩低眉怅然着,却听对面没说话,不经意地一抬眼,她几乎倒抽一口气。
  见裴弗舟眸光微暗地看着她,俊眉疏目间似是微微泛着点红。
  这模样教她陌生,下意识地连人带裘往后退坐了一下,后背抵在了木阁。
  可裴弗舟却往前逼近了一步,抬手按在木阁上,刹那间,她就被圈在了他的范围里。
  江妩仰脸看,他神情冷峭得骇人,眸底沉沉仿佛失去了神采。
  “你干什么?”
  她心惊肉跳,不明所以,忽地眼见他又要抬手来捏她的下巴,她惊得一吸气,当即回身从木阁上一把抄起他的佩刀。
  这次,她比他反应更快,在他俯身上来之时,她一手从刀鞘“刷拉”一声抽出半截长刀,银光冷刃,横挡在自己的身前。
  裴弗舟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见她白皙的指节绷得紧紧的,握在他那冰冷的刀鞘之上,手指死死按着凸起的暗纹,半点血色都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