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抱穗有点没反应过来,问,“现在......白日里么?”
  江妩道是,“对了,去拿香味重一些的皂角来......我想好好洗一洗。”
  她惘惘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抱穗不好再问,只应个是,出去叫婆子张罗了。
  ......
  大概是在外头走得太久,又沾了雪,赤着身子泡在热水里的时候,她有一种快要融化的错觉。
  水波在她的胸前涌动,她浑身软了下来,慢慢靠在木桶的边缘,脑袋抵在上头,晕晕沉沉的。
  蒸腾的水汽弥漫了双眼,一切变得如梦如幻起来。
  身子没了衣物的束缚,于是思绪也胡乱地驰骋起来。一会儿想起那个彼此拉扯纠缠,毫无人情味的‘撕咬’,一会儿她又想起他失忆时候,握着她的手写字之后,那个欲说还休的吻。
  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她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江妩这样子引得抱穗十分担忧,替她在修长的玉臂上打皂角,轻声道,“姑娘最近总是心绪不好的样子呢。”
  她俩独处的时候,同姐妹似的,什么话都说得开。
  江妩眼光凝凝的,似是叹息下去,喃喃道,“是呢......忙忙碌碌大半年了,又快到春天了。”
  抱穗宽慰她,“不算白忙乎。姑娘同柴公子处得如何?”
  江妩回过点神来,哦,柴锜......抱穗不说,她都快将这人抛在脑后了。
  自从上次他瞧见了裴弗舟在上元夜的柳树下亲她,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或许是真误会了什么,以为她和他的上峰有点什么;又或许,是受了惊吓.......
  只是这程子事还未对抱穗说,江妩仰起头,淡淡的双眼看着梁顶,似笑非笑了一下,道:“......柴公子挺好的,不过,还是不用想了。”
  其实,比起裴弗舟这个“假朋友”,她和柴锜倒是聊得顺些,能当个朋友就不错。旁的么......
  若她真的同柴锜一起,就裴弗舟那个性子,还不知道会干出来什么。更何况,柴锜一向以裴弗舟马首是瞻,很是追随,恐怕也会直接礼让退出。
  所以,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柴锜,不如就这么算了。
  “那就是姑娘不喜欢他呗。”抱穗看得更通透,“本来就不喜欢,散了不可惜。贵婿要找,情投意合一样重要。这事急不得,姑娘年纪正当,有的是可以挑选的。”
  这话引得江妩淡淡一笑,她轻轻道:“你又替我做梦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等得起,可还能等多久?元日那阵子耶娘写了好几封信来催,你也看见了......我烦得很,索性都没怎么细回了。”
  她语调怅然下去,教人听出点无可奈何,抱穗也叹气,“这话也就同姑娘私下说,若是您有个兄长,能在外头搏一搏,姑娘也不必如此。”
  江妩没说话,只垂眸将水哗啦哗啦地撩到脖颈。其实抱穗的话何尝是不对?她也不愿意自己张罗这些,落在旁人眼里,总是恨嫁似的。
  只是想起来从舒州离开前,平日里一向随性不羁的阿耶变得苍老起来,为难又自责,他对她说:“阿妩,都是阿耶没用......若是阿耶有门路,早早就为你订下个好婚事了......东都繁华,放你去见见世面吧!若你觅得个如意郎君,到时候你和阿楼都不用再像阿耶一样,忙碌半生,屡屡受挫。”
  父亲这话里带上了弟弟阿楼,已经将话说得很委婉。
  她来东都“镀金”,其实也是带着点家人的期盼的。一个有力的女婿,自然会给江家这种被打压的落魄旧望带来一些提升。
  她一直都明白父亲这层意思,也是认同的。为家族争取个前途,对她自己也不是有好处。可惜她是女人,考不得功名,家里无兄长,她既是长女,自然除了找贵婿,也没别的法子。
  所以,她重生回来之后,依然没有把打道回府避难这一条当成上上策。
  不到最后,她不想就这么回去。
  可是直到今天.......
  江妩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满心的怅然若失,疲惫席卷着麻木和茫然,心里头变得空落落的。
  她呆了一呆,喃喃地脱口而出,“我想家了,想回舒州了......”
  抱穗有点意外,只当她是思乡,笑道:“郎主和夫人还等着姑娘带好消息回去呢。”
  江妩只垂眸摇摇头,乌木的发簪勾盘着秀发,古朴又沉静,“不。我不在洛阳呆着了。我们回去。”
  抱穗哑口无言。
  江妩盘算了一下,“......如今是二月里头了,月末吧。三月春天浓了,看花的人太多,官道怕是要挤。就二月,二月里头就走。”
  抱穗有点傻眼,“二月,这都过半了......姑娘认真的?可、可回去干什么呢?”
  “回去就不能嫁人了吗?.......再说,既然都打算回去了,嫁不嫁人也没必要计较了。这种事,有缘自然回遇上,没缘的,咱们在东都等到死,也不济事。”
  她说得头头是道,似是已经下了决心,“我今日就写封信回去,提前同阿耶阿娘说一说。教他们也有个底。”
  人一累了,就想往家跑。她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更何况,这东都是裴弗舟的掌控之地,她现在同他这么不清不楚的瓜葛着,又和他闹得那么僵,以后如何在这里自处还是个问题......
  再加上他平日巡游六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都别扭。
  江妩已经开始想着怎么同卢氏说,可抱穗还怔怔的,“......这么快么。可咱们在东都还没怎么玩呢...姑娘不是最喜欢出远门开开眼了?来的时候还念叨了很久。”
  江妩抿抿唇,如今已经直截了当地惹恼了裴弗舟,他心高气傲惯了,也不知道一个恼火又会做什么......与其如此不确定,她和抱穗不如回舒州更好。
  彼时天高皇帝远,真要是又抓人去替嫁和亲,什么苏弈,裴弗舟,国公府.......谁还会记得她呢。
  .......
  冬末春始,可朔风刮得还是紧,一阵冷着一阵。
  春雪寒了初春枝条上抽出来的嫩芽,然而落在宫城的飞檐上,反倒成了一种温柔的点缀。
  皇帝有赏雪的兴致,携了郑贵妃在亭下坐着,一同听裴弗舟述职上元后六街的情况。
  裴弗舟照旧一一说完,听着皇帝如常的赞许,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见这细雪落得十分突然,也不知道江妩回去了没有。而后觉得是自己多此一举,就算没有他,她一向能活得很好。
  他头一次有点心不在焉的,人立在这里,思绪飞得远远的,连皇帝问他话也没听见,引得郑贵妃在一旁替他捏把汗,轻轻咳了两声提醒。
  回过神来,见皇帝正抬眼看他,似是等待。
  裴弗舟木木的站着,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满心都还是江妩,压根就不知道皇帝问了什么。
  他愣了愣,立即垂眸一端袖,俯身一拜,道:“臣失礼了。”
  皇帝哈哈一笑,今日兴致好,倒没有怪罪,更何况平日他待裴弗舟就如自家外甥,十分信任他,于是对郑贵妃打趣道:“瞧瞧,二郎今日这是怎么了?怕不是上元遇见了什么人,还教他沉吟至今的。”
  裴弗舟和太常寺家婚事吹了的事情如今人尽皆知,至于旁的桃花传闻,多多少少也冒出来一些。
  郑贵妃有些尴尬起来,笑着解围,道:“圣人宽大,是这孩子的不对。”
  皇帝倒无所谓,他是个道家随和中庸的性子,摆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朕一会儿还要听真人讲经,”转而对裴弗舟,温和道,“难得与你姨母相见,也不必急着回去,同你姨母聊聊吧。”
  说完,便被一群宫人簇拥着往云清殿去了。
  裴弗舟平日不得入禁庭,这里是御庭园,无诏也是不得随意出入的。因此他平日也不常常得见姨母,方才听皇帝留他,于是连忙谢恩,无声地退到一旁,对那个远去的背影拜谢过。
  郑贵妃屈身一礼相送后,目光收了回来,往裴弗舟这头一看,叹道:“你这孩子,今日到底怎么了。”
  先是入宫述职迟了,而后又当着皇帝的面走神......“你从来都不会如此,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裴弗舟在中庭的时候找太医令给自己上了点药,唇上这会子虽然还是隐隐作痛的,可涂了药,微微泛着红,倒也瞧不出来什么。
  他礼节性地对郑贵妃回道:“多谢姨母关怀,没什么大事......”
  郑贵妃听了只一嗤,重新坐在胡凳上,笑道:“你阿娘去的早,虽说如今你大了,不比小时候能常入禁庭来。可我到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旁人不说,咱们到底是亲眷,有什么事情,你还非得瞒着姨母么。”
  这话倒是戳到了裴弗舟心底。
  他重生回来见到待自己如亲子的姨母,不由一直紧绷的心弦也松了松。
  对叉着手的双臂颓然下去,他垂了眸,道:“今日是弗舟给姨母添麻烦了。”
  郑贵妃哂笑,问,“所以到底因为什么?我听说你搬去修善坊了,所以是因为和你父亲吵架了么?”说完,拿起茶盏前瞥了一眼他那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由摇头,“怕不是因为别的。”
  裴弗舟有些尴尬,这事情他不好意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默了默,只得淡淡道:“是...同人吵架了。”
  郑贵妃愣了愣,原来就是这么点小事?她倒很是敏锐,故意问,“可你一向不与人冲突,这次怎么回事,是同谁家郎子起了争执么?”
  裴弗舟没说话,半晌,才勉强地更正了一句不是,“她不是谁家的郎子。”
  郑贵妃一笑,说我就猜到了,她抬起眼皮,随口问了一句,“是谁家娘子?”
  裴弗舟不想说这个,如今旧望和新贵彼此不太对付,他生怕姨母因为江妩的出身有了提前的判断,轻轻蹙了眉,语调里几分抱屈,苦笑道:“姨母别问了。事到如今......恐怕已经,作罢了。以后见与不见,还都未可知。”
  他说着,英气的眉宇间泛起几分惆怅,萧然挺拔的身影立在雪色亭下,瞧得竟然有些黯然。
  郑贵妃看在眼里,听了这大概的情形,不禁摇头无奈,轻嘲着点评一句,“就是两个孩子罢了!”
  裴弗舟一皱眉,说怎么会,道:“她是,可我不是。我都二十有一了......”
  这话教郑贵妃更是发笑,轻轻呵道:“二十有一又如何?就还是个孩子心性!两个人吵一架就老死不相往来,不是小孩是什么?”
  裴弗舟被姨母说的脸色略略涨红了几分,在长辈面前暴露出来自己那点心事,终归是不好意思的。
  他垂了眸,其实心底依旧是不抱希望的,然而还是寻求起帮助,道:“不是我......是估计她以后也不想同我讲话,这能如何呢?”
  这有些委屈无奈的语气教郑贵妃不禁顿了顿,敏锐的目光掠过裴弗舟的脸,她看出来些情愫,不禁哂了哂,“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姑娘么?”,而后继续道,“你喜欢她什么?”
  裴弗舟噎了一下,这话怎么回答?
  从初遇说起么?说她同那些高门贵女不一样,胆子大到在他眼皮底下钻门洞,被他发现了都不知道。
  说她当年三番五次为了混夜禁主意百出,他起初要抓,可后来还是好奇起来,每次都在后头跟着瞧,看看这一次又有什么新花样,跟着跟着,也不懂怎么就上了心了。
  这些,总觉得道不明的感觉太多,该怎么说?
  他握了握拳,想替江妩找出几个符合姨母喜好的词语,然而搜罗半天,发现好像都对不上,支支吾吾半晌,他只好放弃,道:“......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
  郑贵妃听了这个回答却是哑然失笑,嗤笑着不说话。弗舟这孩子怕是要遭殃了,这个架势瞧,恐怕这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
  “你父亲知道么?”她问。
  裴弗舟摇摇头。
  郑贵妃无奈叹口气,这事真是难办,她劝,“你母亲去的早,你年少就同你叔父在北庭历练,这种事情自然是生硬些。不过,你既然喜欢么,就急不得。”
  裴弗舟心情复杂,“姨母,可我已经同她说出来了。是不是我说得太早?”
  郑贵妃问,“你怎么说的?”
  裴弗舟想了想,没有开口,
  其实他和她就算进展很快的吧?
  感情未到,结果已经亲过了,他上元节第一次吻了她,虽然连他自己都很意外;而今日上午,两人还在右武侯府亲个你死我活,如果强行算数,就能当作她也回敬他一个带着痛意的吻以作“传情”,虽然,那几乎不算一个吻,更像是两人争来斗去.....
  仔细想想,这段情路是坎坷的,处处都不算风景,可他偏还要硬当做一些良辰,给自己以做宽慰。
  他不好意思把这些事情拿到抬面说......更也说不得。
  这时候,郑贵妃的小公主跑了过来,见兄长难得进宫了,十分高兴。
  她举着几张纸给裴弗舟瞧,“阿兄快看看我写的如何?练了好久,今日还被太傅夸了呢。”
  裴弗舟正沉浸在自己悲伤的qing事里,顺手接过来一瞧,不由皱眉。
  小公主十岁出头,虽说年纪尚小,可这字终归还是差了意思。
  他又想起江妩的字,不禁皱了眉,喃喃脱口评价,“......你这,不怎好看啊,架构松垮,没有笔力,太傅怎么瞧得......”
  他没注意那小公主从期待的笑意渐渐成了扁了的嘴角,继续道:“我认识一个人,她写得十分的好......若她像你这么大,恐怕要写得比你好。”
  话落,他重新看过去,却见小公主嘴角耷拉着,抽了抽,下一刻扑进郑贵妃怀里大哭,道:“阿兄说话难听!”
  裴弗舟呆呆地立在原地,简直不明所以,“......我说的是实话啊。”
  话落,那头小公主的哭闹声却更大“.....难怪你被人抛弃掉!没人要——活该!”
  裴弗舟一噎,所以自己这点事,连这小孩子都听见了么,好像还被嘲笑了似的。
  他求助似的看向姨母,“她这是我要厚着脸皮骗哄她吗?”
  郑贵妃一面哄女儿,一面无奈地瞧着裴弗舟,摇了摇头。
  裴弗舟站在风里,有些无语。
  ......
  出宫后,他径直回了修善坊,路过沈府,想着江妩应该已经回去了。
  他站在那门口,顿了顿,他迟疑起来。
  当然是不想这么和她僵持着,疏远着,可难道要他放下矜持去纠缠她么?
  裴弗舟上前半步,忽然见府门开了,似是有一个身影出来。
  他倏地心里一慌,赶紧回身过去。
  不知怎么,先前江妩怕他,如今他反而怕起江妩来。
  他只当做偶然路过和没瞧见,不敢直接去看,也不敢蹲守在一旁确认是不是她,只自己迈着步子赶紧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30 19:21:57~2023-05-01 19:0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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