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坚给他倒了杯茶：“从一开始的时候，老夫便不赞成你与念儿的事，你们不一样，念儿纯粹，殿下却不甘平庸，这样的性子碰在一起，很容易就会发生矛盾，甚至，殿下可能会因为一些考量，而委屈了念儿。”
“我不会！”温迢下意识脱口而出，然而，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他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宋坚声音依旧平缓：“可是念儿自小就倔，她当初信誓旦旦与我保证，我所担心的事情必定不会发生。老夫心疼女儿，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最终只得松了口。”
温迢握了握拳，哑声道：“抱歉。”
“这声抱歉，殿下不该同老夫说。”宋坚笑了笑，“念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决定的事情，少有人能改变得了。也正因此，殿下便是来寻老夫，老夫也帮不上什么。”
温迢沉默片刻，还待再说，便听宋坚低叹了一声：“况且，就算是为了念儿考虑，摄政王府和宋家，也不该再有任何瓜葛。”
温迢听不下去了，道：“我会让她回心转意的！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可一切都还来得及，从今往后，我一定……”
“殿下。”宋坚打断了他，“如果真来得及，您也不会登门来找老夫了。老夫了解女儿，殿下想必也是了解念儿的，此事……无解。”
第45章 佩服
无解。
只一句话，就让温迢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宋府，也不知道是怎么漫无目的回的家，脑子里只觉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也重新萎顿了下去。
去找宋坚，温迢便是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正如宋坚所说，他了解宋念知，所以他无比清楚，宋念知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要和他恩断义绝，那就几乎不可能再有回转的余地。
但宋念知最在意家人，对自己的父亲宋坚更是孺慕而尊敬，哪怕是从前和他的感情遭到反对，宋念知也没有忤逆过宋坚一句，而是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直至宋坚被说服，才算将此事定下。
因此……只要宋坚愿意谅解他，愿意和宋念知谈谈，宋念知兴许就会重新考虑。
可没想到，宋坚虽未对他表现出怪罪，态度却和宋念知如出一辙，别说是替他说话了，反而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他仅存的那点希冀也打碎了。
温迢陷入了茫然，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后悔自己在尚未准备周全的情况下就以此设局，早知如此，就算麻烦一点，他也绝对不会把宋念知推出去。
然而，悔之晚矣，宋念知不肯原谅他，一切，都回不去了。
*
皇宫。
就如宋念知所说的那般，一连数日，都热闹不休，那些嘲讽她的言论，更是像长了翅膀，已经传遍了全宫上下每一处地方，就连浣衣坊的小宫女，都多少知道宫里有位“大名鼎鼎”的婕妤娘娘，过的犹如一个笑话。
饶是清箬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发展到这一步，眼瞧着事态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还是气得吃不好睡不着，眼底都青黑了一圈。
倒是宋念知一如既往的淡然，好似她不是被议论的焦点，完完全全将自己置身事外，尘俗不沾。
“姑娘，奴有时候都佩服您。”这日，又被冉贵妃叫去了广临殿，被奚落的目光打量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熬到结束，陪着宋念知回清音阁的途中，清箬不由地叹息了一句。
“佩服什么？”看着自家丫鬟愁苦的样子，宋念知故意逗她。
清箬沉默了一会儿：“说实话，奴忍了又忍，哪怕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无需在意，可还是觉得憋屈极了，那些人趾高气昂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姿态，实在是叫人来气！”
“那又如何。”宋念知淡笑道，“就算生气，也没法和她们硬碰硬，否则有理都成了没理，还得被倒打一耙，说我们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道理奴都懂。”清箬瘪瘪嘴，“可就是如此，才更气不过啊。”
宋念知挑了挑唇：“傻丫头，有什么可气的，几句话而已，当听不见就是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更何况，我们越是不在意，那些人就越急，到时候，生气的可就成了她们。”
“你想想，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们气得夜不能眠，这难道不好吗？”
第46章 罚跪
清箬：“……”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挺好的，她很快就开心起来，看着宋念知的眼神写满了崇拜：“姑娘所言甚是！”
宋念知弯唇好笑，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哄。
说话间，已经到了另一条宫道的岔口，从这里拐过去，便是通往清音阁的路。
这边位置偏，素来人少，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宋念知刚抬脚跨过门槛，迎面突然有人撞了上来！
事发突然，反应已然不及，宋念知甚至没看清对面的人是谁，就和她狠狠撞在了一起，随后双双摔了下去。
落地之前，一双手拽着她调了下位置，她直接摔在了地上，而那人却拿她当了垫背，重重砸在了她的身上。
疼痛猛然袭了上来，前后夹击，宋念知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上来扶人，压着她的人终于起身，宋念知也被清箬扶了起来，只是还没站稳，就被狠狠一巴掌甩到了脸上。
“放肆！”珞嫔怒声道，“胆敢冲撞本宫，你该当何罪！”
宋念知短暂愣怔过后，明白过来，她也不分辩，跪下叩头：“妾知错，珞嫔娘娘息怒。”
珞嫔身边的宫女冷着声音：“宋婕妤莫要仗着陛下几分宠爱便欺人太甚，我们娘娘位分比您高，在宫里亦是嫔位之首，岂容宋婕妤如此挑衅！”
珞嫔的父亲位列九卿，握有实权，珞嫔在后宫的地位自然不低，按理说，这样一个人，有很大可能会被冉贵妃列入防备的名单，可偏巧这位珞嫔娘娘审时度势的本事一流，刚入宫就跑去巴结冉贵妃，毫不犹豫选择了站位。
因为听话会来事，加之不算得宠，再者珞嫔的父亲也隐隐有投效冉相之意，冉贵妃也就没和她为难，勉强留在身边，有需要时候就把她扔出去做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这不，今天故意找茬，八成就是冉贵妃等得不耐烦了，派她来添把火，好把勉强维持着的平静彻底烧毁。
不过珞嫔的性子吧，还挺会看人下菜碟的，对冉贵妃以及贤妃德妃恭恭敬敬，一点不敢逾越，但面对比她位分低的嫔妃，却是动辄发火迁怒，甚至动手“惩戒”，反正高位嫔妃教训低位的，也不算违背宫规，珞嫔仗着这一点横行无忌，倒也没真闹出过事。
这回轮到宋念知，也是一样的道理，左右是宋念知“冲撞”在前，珞嫔打骂一番小惩大诫，无论怎么看都合乎规矩。
宋念知眸子暗了暗，也怪她不小心，没料到这些人竟然无下限到了这种程度，只能平白吃了这个亏。
罢了，眼下不能顶撞，否则只会被拿住错处，把事情闹大。
思及此，宋念知放低姿态，再次道歉：“是妾没注意看路，无意冲撞珞嫔，还请娘娘恕罪。”
珞嫔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抬手抚了抚微乱的鬓发：“既然错了，就应该罚，在这里跪着罢，跪足三个时辰，下不为例。”
“多谢娘娘。”宋念知又磕了个头，额头贴在手背上，直到珞嫔走远才缓缓直起身。
第47章 由己
“娘娘……”清箬目光恨恨，声音却委屈又心疼，“我们，就这么算了吗？这事，分明是珞嫔故意的，她的寝宫又不在这边，若非有意算计，又何故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故意的。”宋念知道，“刚才，那么突然的状况，摔下去之前她还顾得上拉我当垫背，若不是早有准备，如何做得到。”
“这也是故意的？！”清箬音调都上扬了，“这也太过分了！”
“那能怎么办。”宋念知低叹道，“谁让我位分不如她呢。”
清箬：“……”
她现在就是特别委屈，凭什么啊，就因为高了一阶，就能颠倒黑白了？这皇宫里还讲不讲道理了啊！
“好了。”宋念知安抚她，“我这个人吧，不爱惹事，能安稳度日是最好的，可要是有人非要跟我过不去，我也不会一味忍让。”
清箬眼睛一亮：“姑娘的意思是……？”
宋念知淡声说：“算计而已，我虽不屑，却不代表不会，等着吧，今日挨的罚，会还回去的。”
珞嫔让跪三个时辰，那就得一点不差的跪足了，宋念知无视突然变多的来往宫人，低首在烈日下安静罚跪。
规制的缘故，这三个时辰过半，正好就是午膳时间，宋念知早膳用的少，跪到现在难免腹中饥饿。
她捂着肚子，想着从进宫以来的事情，不免心生感叹。
这人啊，有时候还真是身不由己，她一开始并非是自愿入宫，也不想争所谓的宠，满脑子都是救宋家亲人，可就是这样，也能招来冉贵妃记恨。
这会儿更好了，宋家脱罪，她和冉贵妃的梁子越结越大，莫名其妙的眼见着就要不死不休，简直令人无语。
她之前跟楚修说，想过安稳的日子，这不是一句假话，她想的也很简单，和楚修相敬如宾，不求飞黄腾达，也不想挤破了脑袋地去争宠夺权。
她只想在楚修想起她的时候做一个合格的妃子，最多花些心思讨楚修开怀一笑，让楚修对她有那么一丝丝惦念，可以适时的庇护一下宋家就足够了。
对于冉贵妃和其他妃子可能的反应，宋念知也有所预料，但她以为，周旋一番，想想法子尽量避出去，至少可以维持住表面的平衡。
可没想到冉贵妃这么记仇，这非要弄死她不可的架势，她是想避开都不可能了。
好不容易跪完，宋念知和清箬互相搀扶着回清音阁。
走到一半，宋念知脚步一顿，带着清箬走了一条小道。
仔细说起来，这条路能更快回到清音阁，不过位置实在偏僻，加之地方不够广阔，周围没有妃嫔寝宫落成，中途只带了一个近乎荒废的小园子，是以很少会有人往这边来。
不过……
根据前段时间宋念知时常找楚修献殷勤的经验来看，楚修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往人少的地方去，像是不喜被打扰。
这后宫里的偏僻之所一共没几处，虽然不确定楚修会不会出来，就算出来了又会去哪里，但也不妨碍她碰下运气。
反正顺便的事，万一她运气好正好遇到楚修，报仇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第48章 赌中
途经的小园子里有一小片水，里头种的是荷花。
只是地方窄小逼仄，荷花种下去拢共也没几朵，就算是在开花时节，瞧上去也过于寒酸了些，实在不符合贵人们的身份。是以不管是哪位主子，但凡不是奇葩，都不会放着偌大的御花园不去，跑来这里赏荷。
哪怕只是最低等的才人，也觉得来这里有自降身份之嫌，这么一来二去的，这里人烟越来越少，若非每隔一段时间会派个宫女来打理一下，保不齐就真的荒废了。
而现在这个时候，荷花已尽凋谢，这里更没有什么可赏的景致，虽然荷叶尚未枯萎，仍有碧色，观之或可让人静心，沉下心来也能找到一些意趣，但还是那个道理，有几个人会放着更好的地方不去，特意绕远路跑来这里呢？
当然，楚修不一样。
他向来随性自在，而且身份摆在那里，随便走到哪里都是一帮人跪地行礼兴师动众，想躲清闲，越偏僻的地方反而越不会有人打扰。
而且这边不处在后妃聚集的地界，楚修若是不想半途遇到妃嫔们，这里无异于是个很好的去处。
宋念知默默思索着，试图回忆楚修近来的心情。
如果心情不好，来这里的几率会比较大，这会儿正好是午后，小憩结束出来散个心，或是思考些事情，也都恰到好处……
所以，楚修的心情到底好不好呢？
宋念知有些懊恼，说来自那次表态之后，她和楚修就见了一次。
楚修对她……不能说疏离，但也算不上热络，宋念知原本觉得这样相处挺好，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粘腻，但现在看来，却也不是那么回事。
长时间不接触，她就不了解楚修的状态，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变得不好把控了。
看来以后得主动一点，虽然她无法保证能起到效果，但凡事都得先试试再说，总不能连做都不去做，就打退堂鼓吧。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回过神来，已经能远远看到小园子。
宋念知收了思绪，沉下心来，放缓步子慢慢走了过去。
进到园子里，看到守在仅有的那座亭子外的小内侍时，宋念知深感庆幸地松了口气。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她的，想着赌一把，没想到还真让她赌着了！
地方太小，宋念知看过去的时候，听到动静的小太监同样也看到了她。
就见那小太监一愣，回身跑进亭子说了什么，很快又跑了出来，然后直接往她这边过来了：“奴，参见宋婕妤！”
宋念知脸上拘谨一闪而过：“公公请起。”
她看了眼亭子的位置，有些慌乱：“这……”
“陛下在里面呢。”小太监见状说道，“知道婕妤娘娘来了，特吩咐奴来请您过去。”
宋念知作出为难的样子，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在小太监催促的目光中慢慢走了过去。
跪了那么久，膝盖疼痛不止，走路本就一瘸一拐的，这会儿宋念知又刻意放慢了步子，看上去宛如要瘫了般，每走一步都透着十足艰难。
第49章 巧遇
楚修确实是来散心的，这两天事情不多，冉相断了臂膀，温迢已经几日没来上朝找茬，整个朝堂都平静了，他不用费心费神应付，的的确确感到了轻松。
这不，午后惫懒，出来走走，想着这里没什么人，就逛了过来，没想到才到没一会儿，宋念知也来了。
他心情不错，听到来的是宋念知，倒是没觉得打扰，既然遇上了，索性就叫她过来一起喝杯茶。
可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个拖着步子一瘸一拐的宋念知！
楚修顿时皱起眉，看着宋念知还要艰难的给他行礼，直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宋念知一顿，抿唇笑笑：“没事，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也不算胡说，确实是摔了，衣裙上仍有沾上的污渍，只不过，比起那点印子，最明显的，还是膝盖处的痕迹。
楚修看了眼她脸上不算明显的指印，眸色顿时沉了沉，二话不说，抱起她就往外走。
宋念知一惊：“陛下……”
“行了，又不是没抱过。”楚修冷着声音丢下这一句，便对高冼道，“去请太医。”
“是。”高冼应下，当即让那个跟来的小太监去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