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直到天亮,好不容易摆脱了追杀的阿叔才把我从箱子里抱了出来,我们终于逃离了大耀。我无人、无钱,年纪又小,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我当时……真的不想报仇了。”
“不过……”不等燕安宁开口,便被宁怀崇打断:“你若要问我恨不恨,我当然是恨的,我阿娘什么也没做,就因为那狗日的预言,他就要杀了我阿娘!”
“什么神仙鬼魅,都不过是狗屎!就知道搞什么狗屁预言,除了坑人之外,还有屁用!”
燕安宁听着宁怀崇一口一个“狗”,再给他倒了一杯酒。心下不由得佩服,宁怀崇的阿娘一定很厉害,宁怀崇在市井呆了这么多年都没学会骂脏话,气急了也就会骂几句“狗”。
所以宁怀崇才会那么害怕神仙鬼怪吗……燕安宁终于知道宁怀崇为何如此排斥那些神奇手段了,说是害怕,还不如说是恨。
骂完了,舒展了心中的浊气,宁怀崇又狠狠灌了一杯,接着埋怨:“有酒无菜,多么无趣。”
燕安宁笑笑不说话,从怀里摸出两颗冰糖来。
“你什么时候藏的?”宁怀崇颇为不满,不爽道:“这当下酒菜不太好吃。”
“那你还我。”燕安宁把另一颗冰糖塞嘴里,“从阿福那里骗来的。”
“你怎连小孩子都骗。”宁怀崇一口将冰糖塞嘴里。
“你既然让我决定,那我就决定了?”宁怀崇又突然开口。
燕安宁点点头,就听见宁怀崇说:“南下吧。”
燕安宁直接把冰糖咽进气管里,一阵惊天剧烈的咳嗽,才避免了一代英主英年早逝。
看燕安宁如此惊讶的样子,宁怀崇直接“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个男人早就死了。”宁怀崇语气带着没落,更带着一丝释怀:“但凡他还活着,我一定选西行。”
燕安宁微微张了张嘴,有些没话找话:“南边,有点偏。”占地盘肯定要选大的啃嘛,结果他现在要么是海岛,要么是海边的犄角旮旯,拿不出手啊!
宁怀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要不是想报仇,先南下,你会让我选?”不就是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先西行,占据了齐云山山脉这样的天险,有了地利之后再行扩张;但是感性上还是想先杀去肃国报仇;所以拿他当借口,好劝服自己做正确的选择吗。
他才不上当嘞。
燕安宁被戳破了心中想法,颇有些窘迫与懊恼,抿了一口酒,掩盖住自己脸上的不自在。
“想报仇就去报。”宁怀崇说道:“肃国现在也乱的很,那个公西裕至今没有王储,他们的诸侯都在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出兵,未尝不是坏事。”
“但想要去肃国,得先穿过朔国。”燕安宁说道,直接招惹两个国家,燕安宁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你既然敢提明年就出兵,想来是有自信的。”宁怀崇帮燕安宁算账。
亩产八百斤,产量直接翻了近三倍,有了足够多的粮食,治下的子民就会愿意生育后代。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却会带来另一项好事,就是他不缺粮食收治难民了。
而难民就等于人口,尤其是那些单身而来的男子,那要放进来就是不定时炸弹,燕安宁宁愿严苛一些把他们都收进军营里严加看管,也不能放进社会里增加隐患。
连年战乱,他这里虽然安宁,但也没有多少女娘安抚这些男人的心,还是丢军营里去吧。
争出命来,跟着他荣华富贵,挣不出来,那也是命。
不仅如此,他的盐也已经打开了销路,他现在有钱的很!
所以燕安宁现在不缺人也不缺粮草,除了铁器还有些捉襟见肘之外——那些商人如何大胆也不敢买卖铁矿给他——他有足够的能力对外扩张了。
“治民官吏的数量跟不上!”宁怀崇连忙提醒,他可不想再忙到死了。
“阿柳给做了份县一级管理制度。”燕安宁说。
宁怀崇:啥玩意儿?
燕安宁从怀里掏出来一叠纸,上面很清晰的写明了对县一级制度的改革,增加吏目人数,细分各管理部门。如教育、基建、农事等等部门,每一个部门都编制了最全面的工作制度,详细到每个部门要做什么,需要哪些资料,如何填写表格,任芊柳都写的清清楚楚。
吏目不需要有太多的自主能力,按规章办事就可以了,对读书人的数量要求大大降低,对“人治”的依赖也大大降低。
唯一的问题是,需要吏目的数量极多,而且每个吏目都必须识字。
这在其他地方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在燕安宁这里根本不是事。他现在治下有三成的人识字,有五成的人会用任芊柳“发明”的音标,只要文字白话一些,这些百姓也能顺利读懂。
“阿柳脑子怎么长的?她是不是在准备扫盲的时候就准备来这一招了?”宁怀崇啧啧称奇。
燕安宁当时的想法和宁怀崇一样,不过任芊柳还是十分老实的告诉他,没有,她推行扫盲,纯粹是见不得文盲。
至于这制度,也是燕安宁向她吐槽没人可用的时候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说是“仙界制度”。
不过仙界和人界世情不同,所以需要燕安宁按现有情况来进行改动。
燕安宁拿出这一制度给宁怀崇看,则是另一个原因:文字工作麻烦死了!
“你替我改改呗,我没时间。”燕安宁一脸轻松如是说。
宁怀崇真想啐燕安宁一脸。
不过燕安宁这也不完全是推脱,他是真的忙嘛。
可宁怀崇表示他也很忙!
最后宁怀崇还是不得不把那叠文书收回怀里,他哪里搞得过燕安宁。
然后……宁怀崇就把韦谦、陈渔、钱四郎等等人都拉过来,开会!
把宁怀崇送走之后,燕安宁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他没逗宁怀崇,他那边一对下面分送上来的事情需要处理,他还要练兵!至少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来亲自训那些兵,免得要打仗了,他们连自家将领都不认识。
听说任芊柳在寻摸练兵之法以及兵制,也不知道是什么样。阿柳对军事上的了解似乎不太多,新的兵制总是出不来。
好在现有兵制还够用,这件事倒也不急。
燕安宁一边把手下大将一枪挑翻,赢得阵阵掌声与欢呼声,心里还在走神。
而宁怀崇那边,在联合手下们商议过后,过了足足三个月,才把整改好的制度完善给燕安宁呈上。
燕安宁十分满意,立刻在淮县上推行——总得先试点,确定没问题了再推进。
虽然淮县是燕安宁的大本营,但推行不过7天就遇到了他们预料的问题——文书人数不够。
“招人。”燕安宁不紧不慢的下发新的政令——让礼部组织考试招人。
清闲了许久本以为是养老的卓深终于有事情可干了,可他一点都不高兴。
“犹如斯文,犹如斯文!”卓深在家里踱步:“考这种考题,日后告诉别人这是我的门生,我羞也羞死了!”
第97章 第 97 章
考试一共就两场, 一场考语文,需要认识两千个常用字,不可以用拼音, 知道一些常用成语的意思,会写一篇八百字小作文。
另一场则是数学, 需要会多位数加减,两位数以内的乘除, 一些简单的追赶、排水放水、鸡兔同笼的应用题即可。
时间太紧,想考更高深的简直是在难为人, 好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扫盲班毕业的都是聪明人,筛选过后再另行培训,想来他们智商应该足够。
“以后朝堂之上,难道会被这样的小人占据吗?”卓深一想到日后的朝堂上都是这样速成的“读书人”, 卓深就悲愤交加, 更重要的是,这次考试是他主管, 也就是说,这些人日后,会是他的门生。
卓深的次子卓舸看着父亲如此悲愤, 却并没有安抚他的意思, 而是冷静的问父亲:“父亲,您真的认为,那位郎君会让这些日后的官吏成为您的门生吗?”
虽然这次只是招吏目,但这些吏目日后通过考核的话也可以为官, 这也是此次制度的改良之一。
卓深愤怒, 与其说以因为以后会有一堆只识字的人在朝堂上, 不如说是因为, 为官对于学识的要求大大降低,他们这些士人的优势也在降低。
卓深一想到这个,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转投其他对士人尊重的势力去。
但是,他能叛出吗?别说燕安宁治下欣欣向荣,每日都有百姓来投,还有盐、酒等赚钱的利器,就说他有神女辅佐,虽然现在地盘小了些,可看燕安宁整日秣兵历马,估计最迟明年这时候,他就有能力出兵了。
更重要的是,燕安宁还如此年轻,武力、智力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卓深很看好他。
好不容易能拿到原始股和日后的权力会被很大的限制,两种明悟在他心里直打架。
最终,卓深开始积极的参与到招考吏目的工作中。
没人给他找事,燕安宁还有些意外,他以前的顶头上司就是士族,他可太清楚这些士族龟毛又鼻孔朝天的架势了。
说起来让他们和女人共事就应该爆发了才对。
“那是因为他们看中了你的潜力,决定押宝。”宁怀崇比燕安宁更了解这些士族,他母族可是传承了三百年的崇家,父族更是熬过三代国家兴衰的大世家,太清楚这些看到利益什么都能舍弃的世家了。
由外事部牵头,淮县下辖教育处主要负责,开始了燕安宁治下第一次热火朝天的招考。
招考报名用的就是新守则,来人只需带上户籍簿、扫盲班毕业证书,来到教育处填写表格即可报名,教育处的职员会对报名人员进行审查,只要族谱上无有犯罪记录,七日后便可来领准考号牌。
号牌上用特殊颜料涂抹,上书户籍信息与人员信息,拿到号牌,就能准备考试了。
因为是第一次招考,虽然百姓们识了字,眼界略微开阔了些,脑子也比以前要清明了些,但是刚刚开了智,就立即进步到去科举,这个跨度也太大了些。
报名的人不是很多,而且任芊柳亲自写了“不限男女!”还特地放大加粗双下划线,颜色改成五彩斑斓的金,阳光底下放点音乐就能蹦迪,女娘还是不多。
任芊柳扼腕,但也知道这事不能急,得一步一步来。
还是要先发展经济,让女娘有靠自己赚钱的本事。任芊柳摸了摸下巴,其他人热火朝天的忙活着招考,任芊柳已经在思考那让女人从家里走出来的第一步——纺织工艺了。
她在这这几年,也算是东奔西跑的,没有看到有类似棉花的物种,现在人们保暖靠的还是木棉,任芊柳决定做两手准备,一边去找一找棉花,一边改良一下蚕品种。
把接下来要做的事做个记录,任芊柳拍拍手先去看招考去了。
第一次招考,大家神经都崩的很紧,虽然已经三令五申不许作弊,还是有人打小心思。
藏小抄,在衣服上打小抄已经算是最基础的了,替考的也有,任芊柳对此万分佩服,这些以前从来没想过考试的人,是怎么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想到这些招的?
就是没经验,作弊作的十分粗糙。
在身上藏小抄的,一搜身就能都翻出来;而那些替考的,任芊柳只要看一眼属性栏里的姓名和准考号牌的名字,就能把人给拎出来。
一旦被抓,带枷示众一月,此次考试作废、登记入档案、三年不得再考。
考试一共两场,一天内就考完,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因为怕考生写不完,还允许使用炭笔。
或者对只拿着树枝在沙子上学写字,从来没练过毛笔的人来说,他们只能用炭笔。
考完后收了卷,便有人对卷面进行糊名,所有改卷的考官被关在考场进行改卷,三人分别对考卷进行评分打分,取平均数,而若有打分相差太多,打分的考官必须给出合理的理由,否则就会有纪检组(御史台)对其进行问询。
紧赶慢赶花了七天把试卷改出来,又排了名次,当即张贴在考场外。
七日后会按名次进行面试。
虽说还要经过一次面试,可吏目缺口大,只要来面试的不是口齿不清或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应该都能过。
让任芊柳欣慰的是,虽然女娘少,但来考的女娘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录取了,甚而第一名就是女娘。
在燕安宁手下占据一席之地的女官们也摩拳擦掌,随着燕安宁的地盘慢慢扩大,因为性别而带来的压迫也逐渐显现,不听她们说话已经算好的了,被人语言调戏也不少见,甚而她们之前的上司,也开始逐渐边缘化她们,美其名曰:为她们好。
好多女娘都被气哭,然后第二天咬着牙继续上工。一方面是为报燕安宁与任芊柳的知遇之恩,有这两尊大佛撑着,她们有甚好怕的?另一方面,在感受到权力的好处之后,又有几个人想要放弃?
看不上女娘?那她们就抢给这些人看看!等朝堂上都是女娘了,气死那群王八蛋!
女官们磨拳霍霍,一定要多抢些女娘到自己的部门来。尤其是那个第一名,一定要拿下给自己做副手!
然而七日后,那名为桑娘的女娘却连面试都没有来参加。
为了表示郑重,燕安宁特地把这场面试安排在他办公的府衙内,燕安宁坐上首,宁怀崇、卓深、陈渔、钱四郎等等部长依次左右排列。
就连燕安宁身边,也放了一张凭几,任芊柳毫无形象的盘坐凭几上,右手肘撑在右膝上,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看向门外。
任芊柳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安静的等待着第一位面试者的面试时间过去。
就在沙漏迅速落下,就只剩一点点的时候,沙漏竟然奇迹般的停住了。
一直在关注沙漏的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同时转头看向任芊柳。
任芊柳悠然一笑:“我去去便来。”
说完,任芊柳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座位上。
而对于仙人明目张胆的偏向和作弊,众人也齐齐闭着嘴,垂着眼睛,就当没看到。
淮县中一个相对来说较为齐整的二进小屋子里,西厢的门窗突兀的被人用木板封住了。
门里砰砰砰的传来了砸门声,以及藏不住焦急的女声:“阿爹、阿娘!让我出去!我面试快迟到了!”
“去什么去!”门外一个中年男子与门内的女娘吵:“我就是太放纵你了,才让你大半夜的跑去上那什么扫盲班!把心都学野了!还敢偷了家里的户籍去参加考试,还要去当官!”
“你若是像那些个女人那样在外面抛头露面,我还要不要脸?!你给我在家里老实待着!等我给你挑个女婿,你就乖乖给我嫁出去!”
“一应嫁妆不少你的,但那个什么考试,你想都不要想!”
“阿爹!”少女在门内都要急哭了:“女娘做吏目有什么不对?郎君都支持的事,你凭什么反对?”
“郎君?郎君也管不了我教训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