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人性。
道长年轻时也是被师父赞过的天赋绝佳之人,否则不会有现在的成就,能当一观之主。然而在面对天资绝伦的后辈时,他仍压不住一丝妒念。
入玄门者,在比拼天赋方面似乎比其他领域更为残酷。
无缘之人,即使是空耗一生也不得入门。
有缘者,即使是不经意间也能原地顿悟。
邵衡比谁都清楚,这种攀上高顶后,发现另一座高山的压迫,更绝望的是,后来者比你走的更快,更猛的绝望感。
“道长甘心吗?”
名虚道长笑了,妄念散去,他又恢复成原来的和蔼模样。
“甘与不甘,守恒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邵衡想起老头的坦然离去,微微阖上眼。
他没有出声,只是熟练地压制心中的妒念,举起长剑加入进去。
名虚道长望了望院中挥舞汗水都两师兄弟,想起邵峰离去时留下的一句话:“玄门的希望,从来不在腐朽的陈规里。”
道长叹了口气:“末法时代,玄门断绝,大势滔滔啊。”
第二日,谢向阳和邵衡与种星、吕诚汇合,前往招摇山。
招摇山,只是玄门界的说法。
到达地点后,地图上显示,这附近名为铜山。
距离铜山最近的是广德机场,谢向阳他们沿着机场路线,坐上大巴,摇摇晃晃地前往铜山镇。
那里,有一个玄门的办事点。
本以为是做飞机直达,结果跑来跑去,还是上了大巴。
吕诚满脸菜色。
他第一关的任务地点,没有谢向阳那么好运,而是在华陵市管辖的一个下级县的区上的一个镇上的村里,光是大巴就换了两辆,足足坐了老半天,颠得他怀疑人生。
“没办法,你能拦得到出租车吗?”谢向阳给他贴了清心符,吕诚总算没有那么蔫了。
说来奇怪,他们从机场下机后,想打车去铜山镇,结果有一个算一个,一听到是去铜山镇的司机,跟撞鬼似的,二话不说就开车跑了。
留下他们看着轮子尾气怔愣。
机场的出租车维序员无奈地给他们指了公交的方向。
毫无疑问,铜山镇有古怪。
而且这种古怪,在本地司机里已经成了共识。
除了本地规定路线的公交之外,没有司机敢往那边走。
“查到了吗?”
有了第一关事先在网上攫取信息,尝到甜头的法子,第二关,他们再接再厉,在没有到达目的地,没有透露内容前,先查些消息做好准备。然而邵衡放下手机,摇了摇头:“本地新闻和论坛都没有这次关于铜山镇的消息。”
“竟然没有一丝线索。”种星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眉心。
“能封锁消息,弄出这么大的结果的,要么事情很严重,要么只是夸张谣言。”
然而既然玄学大会把他们派来了,毫无疑问,这是第一个事实。
“娃子们,到嘞。”司机在幽森马路边停下。
似乎看出了他们的不解,司机指着前方解释:“你们去铜山的话,沿着这条路再走三百米就是咯。但是我好心跟你们嗦,铜山啊,惹怒了山神,在闹鬼哩,最好是不要去。”
“山神?”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谢过司机。
他们走了没多久,果然看到一个小镇,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被本地司机讳莫如深的地方,却安静祥和,路上时不时有居民出现,小镇上的商店宾馆都正常开业。
玄学大会的办事点在铜山镇大边缘上,他们进去时,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他们是最后一批进来的弟子,安排他们住进了距离铜山最近的一个宾馆。
谢向阳整理完生活物品,打开窗,走到阳台眺望,翠绿铜山就在眼前。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撒下细碎金光,小镇一半落在墨色的阴影中,背后山脉连绵起伏,那就是招摇山。幽森泛墨的招摇山恍若一只远古凶兽蛰伏在阴影下,随着时间的流逝,山中光影随着夕晕一步步退向狰狞山脉,仿佛巨兽回巢。
时间一到六点,街上的门店齐齐关闭,大街小巷上顿时只剩一些明显是参加任务的弟子在晃荡。
谢向阳俯视着陡然变得安静异常的街道,眉目一顿。
楼下,吕诚抱怨着回来:“这边的工作人员不知怎么回事,把咱们扔到宾馆就不管了。”
“我刚才想去问问任务的消息,结果他说他下班了!”
吕诚简直不可思议。
不交代任务就把他们撂这了,参加第二关的弟子们聚在宾馆里一头雾水。
谢向阳眺望着远处蛰伏的山脉和山脚的小镇,语气沉凝:“也许,任务在我们进入这所小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参加玄学大会的弟子们晚上的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夜色下,一大批弟子从四方的宾馆里悄悄出现在街头巷尾,朦胧的侧脸在月色下露出严肃的锐意。
“我们也下去吗?”吕诚看着楼下开始行动的弟子,有些焦急。
“不急,先让他们去探路,我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谢向阳打了个哈欠。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街道旁走过一个女子,身形有些眼熟。
谢向阳冷不丁翻身跳下,追了上去。
不过他追到巷口,人就不见了,没有脚步声,消失得悄无声息。
谢向阳微愣。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吕诚他们突然看他行动,慢了半拍追了上来。
谢向阳抿了抿唇,语气迟疑:“邵衡,我好像看到牡丹了。”
想起那个千年女鬼,邵衡眉目一顿。
说来他们到京城参加玄学大会,还是因为牡丹的指引。
女鬼来历神秘,突然出现在招摇山,谢向阳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安感,又有种心头落地,果然如此的感觉。
夜半三更,谢向阳打坐歇息,猛地睁开眼。
透明的玻璃窗外飞快地闪过一道身影。
谢向阳回头看了眼正在熟睡的三人,留下信息,迅速跟了上去。
那道身影,或者说不知什么东西,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闪现极快,谢向阳运转上新学的步剑法门,才勉强追上它。
不一会儿,谢向阳就追出了小镇。
身影融入夜色,迅速跃入深山。
谢向阳慢慢停下脚步,没有再追下去,山林呼吸间,他感到周围有些异样。
路口外,树影婆娑,黑影重重,草木无声。
山间飘来一阵细微的凉风。
夜风呜咽,谢向阳正准备回去,突然感到一股危险袭来。
他猛地回头,只见不知何时,路边的重重黑影密密麻麻冒出了黄绿色的竖瞳。
一只只凶猛野狼慢慢走了出来,冰冷的兽眼在黝黑的夜晚里,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第79章 野狼与少年
夜风悠悠拂过面颊, 带来了几丝燥热感。
深山老林里,出现几只野狼,似乎并不奇怪。
然而这里虽出了小镇, 但还是人类活动范畴,不可能是野狼的栖息地。
狼群的出现, 让本就蒙上一层迷雾的铜山镇和招摇山更加诡异。
谢向阳稍微愣神思考,说时迟, 那时快,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野狼蓦地朝他扑了过去。
夜色下, 锋利的爪子泛着森森寒气,被谢向阳横剑格挡。
“吱吱!”
狼爪刮在法剑上的声音, 仿佛学生时代老师的指甲划过黑板,尖锐渗人, 令人头皮发麻。
谢向阳用力一推,两百斤的野狼被甩到路边, 发出一声噗通闷响。
这一甩,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走到月色下的野狼“嗷呜”叫着,前仆后继朝他扑咬。
幽密的草丛灌木里,还藏着许多幽煌绿眼, 看到野狼们全员出动袭击,它们“呜呜呜”地呐喊助威。
呜咽声此起彼伏,形成一道道声浪,声浪又泛成一道道声波, 直击谢向阳的口鼻耳窍,谢向阳感到一股压力沉沉地压了下来, 要不是他的身体经过修行在不断改造,常人遭受这样的声波攻击,少不得七窍流血。
谢向阳神色凝重,身体微微一震,声波自然散开,眼神清明,神色专注于扑咬过来的野狼上,不给周遭一丝眼神。这些野狼虽然威势凶猛,但到底还是普通狼群,谢向阳剑华一闪,就被重重震开,摔在路边,趔趄地匍匐着。
黑暗里的生物看到妄想分他心的声涛巨浪所造成的攻击不堪一击,狼群受伤,声音愈发尖锐,刷刷刷,躲在草丛里的它们冒出脑袋,慢慢围在谢向阳的身边,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悄无声息地缩小他的范围。
月光黯淡,但足以让人看清周遭环境,谢向阳这才发现,原来那些藏在黑暗里呐喊助威的野兽竟然是一只只大腿粗壮的黄鼠狼和狐狸。
这些黄鼠狼和狐狸缩着脑袋,瞅准时机,在谢向阳甩掉一只狼时就嚯地冲上去咬一口,与狼□□替,骚扰袭击,令谢向阳烦不胜烦。
狼群凶悍,配合上二三十只黄鼠狼和狐狸,谢向阳躲闪间难免被划伤。
白皙的手臂渗出丝丝血痕。
包围圈越拉越小,谢向阳后退不得,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步剑剑诀,运转起功法。这步法他刚学没多久,在关键的实战中难免有些粗糙。
谢向阳不顾窥伺在侧的黄鼠狼,心境沉着,脚下步法展开,腾挪转移,在一只只灰狼边穿梭。
不断有黄鼠狼偷袭,他一概不理,剑华微展,灰狼们应声倒下,又不计后果地扑上来,缠绕着谢向阳,发出呜呜怒吼。
法剑举在胸前,谢向阳并不在意,虽群狼环绕,但他的步法渐入佳境,它们已经伤不了他,前赴后继的野狼不过是锤炼他的步法的养料。
实战果然是最好的试炼方法,谢向阳围着狼群奋斗到天明,渐渐的,僵硬的步法被走的顺滑流畅,和手上的剑招也配合出一点默契,剑光流转间,灰狼鼠狼噗簌落地,在清晨的小路上堆成一个小山头。
当太阳升起,火红的朝霞驱散了幽森阴冷的墨色,微风吹来一丝暖意。
谢向阳听到了有人呼喊。
“谢道友!”
“谢向阳!”
他停下脚步,朝远处的人群挥了挥手。
很快,吕诚跑到了他的面前。
他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吐着粗气,双手扶腰略显狼狈:“谢向阳,我们总算找到你了,这破镇子,郭道长说了,晚上不能出去!”
谢向阳瞥了眼他脸上明显的灰黑痕迹,心念一转,便知这个夜晚他们估计也没闲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们没有及时来找他。
“你们也出门了?昨夜镇子出了什么事?”
吕诚:“我――”
他刚开了个头,谢向阳突然伸出食指嘘声,转身回头。
悠远的山脉里,隐隐约约传来了细微的吼音。
谢向阳看到那些原本累趴在地上的黄鼠狼和狐狸,嗖嗖钻进草丛,没了踪影,狼群们也跟着起了身,匍匐着一步步后退入山脉。
晨间阳光从浓密的枝叶下漏过,在斑驳光影间,谢向阳隐约看到一个骑在灰狼上的少年。
他嘴巴微翕,那些细微的吼音就是从他的喉间发出,他专注地叫着,察觉到谢向阳的视线,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道冰冷兽性的目光。
和昨夜的身影有些熟悉。
谢向阳皱眉,正要追上去,突然被吕诚拉住。
“向阳,算了,让他们走吧。”
随后跟上来了几个陌生男女,也说:“千万不要追上去,那是招摇山的。”
谢向阳认出他们都是住在宾馆参加第二关的玄门弟子。
这些人和吕诚一样,脸上抹着黑灰,视线下移,随意一扫,谢向阳看到有位大哥的裤子焦了个边儿。
他神色一凛,抬头看向吕诚:“昨天晚上发生火灾了?”
吕诚瞪直了眼:“卧槽,你怎么知道?”
谢向阳指了指他脸上的灰,吕诚和其他几个弟子连忙伸手抹脸。
一开始,谢向阳寻思着是不是宾馆发生了火灾,随着往回走,结果他被带到了宾馆西边的一栋房子前。
这里浓烟滚滚,直到现在,仍有猩红火星滋滋,整个房子烧得不成样子,遍地焦黑,徒留残垣颓壁。
“房子的主人怎么样了,有人受伤吗?”
“喏,他们就在那边。”吕诚指了个方向。
谢向阳原以为会看到几个痛哭流涕神色悲哀的人,顺着方向,他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仇恨地摇望着招摇山的方向。
他微微皱眉。
“大师啊!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家里天天被它们这样调皮捣蛋捉弄,也不是个办法啊。”
不远处,一个约莫六十岁的老人抱着昨天带他们办理宾馆手续的工作人员无奈哭诉。邵衡和一行人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在那些人里,谢向阳还看到了王家王易坤和不服气的邵程云,他们周围,站着几个通身气派的名门弟子。
“调皮捣蛋?这都烧房子了,还是单纯的捉弄吗?”
“王镇长,你就是太好人了,才会被它们欺负。”
这时已经天光大亮,附近居民凑了上来围观。
看到烧得乌漆麻黑不能住人的房子,众人吸了一口冷气。
“这得亏是半夜有人在这,及时发现了,不然少不得得把人烧死了。”
“是啊,王镇长,以前它们砸窗户,围着屋子盯人,夜里搁山里亏哭狼嚎就算了。这次可是烧屋子,你可不能再用什么调皮的说法给它们脱罪了。”
“要我说,畜牲就是畜牲,甭管什么救命恩人,趁着道长们都在,让道长把它们赶出去就得了!”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老镇长叹了口气。
“潮生落水就是他们救的,我们家不能忘恩负义,大家看在我这么多年为镇子鞠躬尽瘁的份上,对它们多多包容吧。”
不少人神色动容:“老镇长诶……”
谢向阳走到邵衡和种星那边,睨了眼本地居民,问:“什么情况?”
邵衡微微摇头,他们救了一夜的火,神色疲惫。
种星看到他一脸惊喜:“谢道友,你没事吧。”
谢向阳摇头。
种星:“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睡着睡着,突然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匆匆忙忙起来救火,一忙就忙到现在。”
吕诚插嘴:“这火啊,根本就不简单,是有人故意放的,昨天起火的不止这里,还有镇上的一间祠堂,忙到最后发现你不在,回到宾馆看到信息,怕是有东西声东击西,急了去找你。”
谢向阳想起夜里的狼群奋战,心想这的确是声东击西。不过声的是他,击的目的是去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