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在江翊面前暴露她阴笃冰冷的样子,沈悦说她有时清冷,可她知道只是沈悦没见过她最阴暗的模样。
她站在江翊离开的街角,抱胸倚在脏兮兮的墙面上。从江翊的角度能看到一个人在街的尽头浑身上下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一样,没有一点暖意。
可那是祁落。
薛乔D看到他老大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一口气,低着头往前走。
他抬头看,哦,是嫂子啊,那看来咱老大要认错啦。
江翊走过去,似乎是低头不打算出声,只是乜了她一眼。祁落觉得好笑,又无奈,只能起身走过去,拦住他的去路。
江翊向左,她也向左,江翊向右,她又向右。来回几次,祁落实在是忍不住了,轻声说道:“你无不无聊?手拿出来。”
江翊微微抬头,仍然没把头抬起来。尽管看她无论如何都是俯视,他还是选择尽量避开她的视线插在兜里的双手攥得更紧。
祁落拽了他的胳膊一下。
毕竟她也不记得江翊到底是哪只手腕受了伤,现在又气得不行,还得控制情绪。看到江翊躲开了一只手臂,心下了然,便再次伸出手去,轻声说:“我都看到了,把手拿出来。”
江翊伸出一只手在脸上擦了一把,回头提声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滚回去。”
他大概是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想着反正祁落都看到了也瞒不下去了,于是也不再顾及祁落还在身侧,低低地骂了一声,随机又意识到不对,眼睛亮亮地盯着祁落看。
祁落没看他,指尖划过他好不容易愿意伸出来的那只手:“松开,再握拳头也止不了血。你只知道远心端止血,不知道管不了这么大的伤口吧?”
薛乔D拽着几个兄弟退后几步,听江翊在远处又补充了一句:“别他妈给我到处乱说,我们俩什么都没有。要是让我听见谁在外面嚼舌根,下场跟严路一样。”
此刻严路恐怕还没被拖到医院去吧,祁落心想。
江翊早就跟他说过儿时江元麓的事情。她也不明白江元麓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当年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学的不少都是些一招制敌的狠招数,稍微收敛一些也会让对方招架不住。
江翊有些纳闷地看着手腕的伤口,斟酌着开口:“是我不小心……平时不会受伤的。”
好像哪里不太对。
“也不是我想受伤的……”
好像更不对。
最后一句话说了一半,祁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闭嘴。”
江翊闭嘴,透过远处白色路灯的光,他依稀能捕捉到祁落眼角的一点点薄红,和她几乎抿成一条线的唇,心里有些痒痒的。
他看着她倒生理盐水消毒,看着她擦拭碘伏,看着她包扎时像蝴蝶一样翻飞的纤长手指。
一转眼三年过去,祁落好像还是和当年一样,但是却又不一样了。
都说女孩儿女大十八变,祁落在这三年里的身高虽没多大长进,身姿却越发挺拔,或许是倔强,或许是孤傲DD他看不懂,也看不清楚。但是她却也没变,仍然如从前一样喜欢脸红,会耍小性子,偶尔还凶的要命。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却又觉得有些事情愈发明了。
在他出神的时候,祁落完成伤口的处理,抬头看他:“你看我干嘛?”
江翊抽了口气,眼中带了点笑意,慢悠悠地回答道:“好看。”
好看?
好看个屁。
祁落转身拔腿就走,走了两步停下来:“伤口不要沾水。”
继续走。
又停下来:“明天自己去找校医换药。”
又走两步,再次停下:“就说你不小心摔的,划到操场铁丝网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尴尬,最后的步伐越来越快,在街角尽头停下,侧身道了句:“还有,我不是你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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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宋惠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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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冀锁了车门,快步向家门走去。
今天是宋惠莲出狱的第一天,祁冀不得不回家看看。祁丰因为车祸和积累已久的病痛已经没什么精力面对宋惠莲的低气压,只能坐在沙发上抽烟,微微叹了口气。
祁冀踏入大门的时候,一个花瓶正巧向他砸过来,险险躲避之后他不禁羡慕起江翊的反应能力来。
宋惠莲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张没能涂脂抹粉的脸因为一年多的牢狱让她显得苍老了不少。或许没想到祁冀真的会回来,她神色微微一动,在脑中飞快地挑选好词句后就开始阴阳怪气:“我伸张正义的好儿子回来了?”
祁冀懒得理她,把一摞文件丢在了她面前。
“流产证明,二十年前的。”
宋惠莲看着他。
祁冀走得稍近一些:“需要我一字一句地读出来吗?宋女士?”
他打开证明第一页,随机烦躁地丢给宋惠莲:“我出生前七个月,你自行做了人流。”
“你七个月之内怀上第二胎然后生下我?可笑吗?”
这纸报告是祁冀两年前决定帮助祁落查明真相时弄到手的。初见到这份报告时,是在高考前夕,他才刚满十八岁。
他不是学习的料子,祁丰也没对他报什么太大希望,高中三年一向散漫行事的他连高考都没在乎,一心只想查明真相。
只不过那天,祁落被他从啤酒堆里捞起的时候,轻声念叨了一句话,他像是嗅到了猎物气味的野兽,抓住了一些线索查下去。
她说,祁冀,你才是最大的牵线木偶。
后来待她清醒过来,在祁冀的再三追问下,祁落才将真相全盘托出。他出生的那年,乔慧安陪外婆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遇到了等候人流的宋惠莲。
如若不是见过在F城的朋友偷偷拍到的祁丰和宋惠莲吃饭的照片,她也不会认识宋惠莲。
那时她在外省忙碌,放了两天假就回来照看母亲,没想到在F城市立医院里能碰到宋惠莲。她戴上口罩,路过宋惠莲身后的时候,就能看见宋惠莲在和祁丰说些什么。
她视力极好,一眼就能看到祁丰在屏幕那头发来的:“去医院了吗?”
宋惠莲答:“在的,医生说状态很好。”
祁丰答:“辛苦老婆了。那你好好休息,有空回家看你。”
宋惠莲再答:“你什么时候和乔慧安离婚?你孩子都要有了,还打算磨叽到什么时候。”
乔慧安看着宋惠莲走进手术室,再看着她被一个中年妇女搀扶着走出来,眼睛里的波光忽明忽灭。
剩下的乔慧安没在看下去。彼时她才二十七岁,正值青春,心下早已了然,看完病便和母亲回家去了,第二天就回到了工作的城市。
“祁冀”不可能再出生了。
祁落是在母亲出国的前一天得知这些事的。那天乔慧安喝了很多酒,坐在藤椅里面显得格外瘦小,一张英气的脸上全是迷茫。
她迷迷瞪瞪地向祁落吐露真相,说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没想到被她知道了,可不可笑?
宋惠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憔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祁丰叹了口气,缩回沙发里,他全然没了力气去站起来,只是定定地看着祁冀:“这是你将她送进去的理由吗?”
“我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祁冀说道,“起先我也不是想把事情闹成这种地步,我还没冷血到要把喊了十八年的母亲送进去。”
宋惠莲不应,冷冷地看着祁冀。一年的牢狱让她整个人变了模样。或许之前的她任性,那现在的她就是淬了毒的蛇,隐了信子,蓄势待发。
“那还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
“够了!”
宋惠莲失声叫到,她从沙发上起身,双手掐住祁冀的脖子,呼出的热气恶狠狠地喷在祁冀的颈上:“你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DD”
祁丰想起身阻拦,可惜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干着急。
祁冀一只手抓住宋惠莲的手臂,把它从脖子上拽下来,急急地喘了一口气,摸了摸脖子上被指甲划出来的血印:“够了?”
“从来都不够,永远都没有够过。”
“宋惠莲,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祁冀把宋惠莲推回沙发上:“我为什么叫祁冀?”
“这他妈是谁给我取的名字?”
他一步步逼近宋惠莲,面部表情近乎狰狞:“我的生母到底是谁?”
“宋惠莲……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是不是人?你为什么要亲手拔掉我妈的氧气管?”
宋惠莲站在原地,声音像是破旧的锯,撕扯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那是她不愿意。反正她都没有几天活头了,要你做什么?”
“我见到她的时候,他男人都不要她了,哈,一个濒死的女人,要不是我救了她让她生下你,你连这个世界都见不到DD你还怨起我来了?”
祁冀的指尖微微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是你先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个人怀着孩子的单身女人,是你先去偶遇她的,是你开车从她旁边经过……是你吓到她让她被你救到医院去……”
祁冀回忆着多方寻找才得到的那段视频,声音里带着颤音,最后的字句消失在一声呜咽中。
“……谁知道你要的报酬就是她的孩子呢?她身体那么差,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对你说不要,不要,不可以……你怎么忍心把她摁在床上拔掉氧气管的?”
那天他终于查到了当时跟着宋惠莲的几个人,他们本就是宋家的手下,在发生那件事后被给了一大笔封口费遣送回家。他一个一个登门拜访却遭到了一个又一个人的否认拒绝DD没人想惹一身腥,只有最后,她找到了宋惠莲身边的保姆,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身患癌症,没有几天活头孩子也先离开人世,是这位孑然一身的老人把真相告诉了祁冀DD她说她没有收宋惠莲的钱,只是对宋家说多年恩情难报,宋家也信任她才放她走,她守着这个秘密熬过了近二十载春秋。
最终她看到了那个被强行掳走的孩子,他过着富裕的生活却想要得知当年母亲的真相,他的母亲并不爱他,他只是母亲逼婚从自家拿取股份的工具DD宋家只有结了婚的女儿才能拿到股份,老人喃喃道,你不是她的孩子,她不可能爱你。就算你就是她的孩子,她也不会爱你。
为什么?祁冀问她,为什么宋惠莲不能自己生孩子呢?
宋家老女主人就是难产死的。最小的那个儿子,也是宋惠莲最不喜欢的那个弟弟,宋惠莲永远不可能选择自己去生子。
老人叹了口气,祁冀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低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奶奶。”
“我没有把你用那种名义送进去,已经很仁慈了。”祁冀停顿了一下。
祁丰如今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看着宋惠莲的脸,眼神里的震惊与无助仿佛要溢出来一般,映在这个四五十岁男人的眼里。
一度寂静下来的客厅里,只能听见祁丰颤抖的声音:“他说的是真的吗?”
然后他疯了一样地站起来,用尽全力地站稳脚跟,眼眶红的要滴出血来:“宋惠莲DD你DD”
一片寂静。
是祁丰再次倒下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祁冀没能及时扶起他来,冰冷的表情在有了一丝松动后瞬间失了神色:“爸DD!?”
祁落靠在墙壁上,微长的刘海有些狼狈的贴在面颊上。
“出来了?”
她看到从病房里走出来的祁冀,抬头问道。
祁冀点头,轻声说道:“他说你成年后以后公司的股份,我们俩自己分。”
祁落低声:“我不要。”
祁冀回想起刚刚他和祁丰的对话,心下有些为这个喊了二十年爸的人感到疼痛。
他临走之前,祁丰喊住他,嘶哑的声音说道:“我走了之后,你好好照顾你妹妹。”
“公司的股份,你们俩自己商量着分吧,小落自己也不懂那些事儿,都得你照应着。”
“您说什么呢……”祁冀说着,却突然幼稚起来,“您真的不后悔吗?两个孩子……”
祁丰叹息。
“我对不起你乔阿姨,不过我也早就猜过,你可能真的不是我的孩子那件事……毕竟你和我们俩谁都不像……”
“她预产期前消失好一阵子……只是不愿意让我看出来她没有怀孕罢了……”
“我其实很想去疼爱祁落,但是我无法正视她的眼睛,那和她父亲太像了……是和她母亲完全不一样的眼睛。”
祁丰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说话也渐渐口齿清晰起来:“我见过她母亲和父亲约会DD我知道乔慧安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他和当年的我太像了……”
都是贫穷低微,却有着极高的艺术天赋,有最纯澈的梦想和希望DD乔慧安很喜欢这种人,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只是当祁丰逐渐放弃了梦想转入商业投资时,乔慧安的热情就会淡去,或许再也无法复还。
“我们当时分居两地,鲜少见面,婚姻关系名存实亡都心知肚明,那天我去琰州出差,看到他们二人在一块儿……那时我也已经有了你,我没感到痛苦,只是觉得,世事再怎么变化,人还是那样,只是人心变了,一切就都变了。”
所以便有了这场,你瞒我瞒,都知道对方的秘密却都选择隐瞒的婚姻。
后来的事祁冀大部分也都知道。后来二人未能选择离婚是因为爷爷的病,必须需要一个祁落来照顾他的情绪,还有一个最重要难以启齿的原因,祁丰从没告诉任何人。
心高气傲如乔慧安,为了祁落向他下跪,说道,她不能没有爸爸,你得等她大一点儿再离婚。
乔慧安神志早已不太清醒,在她得知自己有了盛景的孩子之后,她甚至一度分不清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后来就有了宋惠莲三天两头登门造访,和祁落与祁冀最初的相见。
祁落见他没反应,微微抬头,神色莫辨地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祁冀看了一眼门内:“不知道。医生没给准话,他这是慢性病,好好休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大碍。”
综合性的疾病不单纯来自于一件事,往往由多次打击堆积起来,那年的车祸也好,心里压抑的沉重也罢,他不可能有个好身体。
这点祁落觉得自己倒是很好地遗传到了。
“那就是比我活得久。”祁落摇头,“ 你让他好好活着吧,比什么都强。”
“当时我就跟你说过,你的情况严重起来我们可以带你去做心脏搭桥和移植手术……”祁冀低声说道,“你能不能把心态放端正点?别整天要死要活的?”
祁落摇了摇头,没回应他。目光沉淀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投向祁冀的脸:“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对江翊是为什么?”
“心脏移植我的情况成功率是多少?成功了能有多少年能活?我不想讨论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