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撒着药丸,是她发病时要吃的急效药。
他下意识伸手,等到察觉之时才发现手指已经颤抖到不成样子,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里那些探鼻息的动作此刻终于让他体会到了与角色等同的恐惧绝望。
幸好,呼吸平稳,一切正常。
他把她从混乱里拽过来,虚虚搂在怀里,轻声唤她的名字。
无济于事。
他不得已只能把她抱过来,把药丸一枚枚拾起来放回瓶内。他注意到祁落面对的是一面因为潮湿已经有些脱了墙皮的白墙DD也仅仅是一面白墙。
情况不容他再犹豫,却也不知祁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能先拨120把她连夜送到医院去。
祁冀匆匆赶到医院,伸手推开病房门,入目就是江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出神的样子。
“……来了?”
他似乎有些疲倦,指尖微微蜷缩着,眼睛也有些发红。
祁冀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来守着。”
江翊摇了摇头,看着祁落缩成一团的身躯,轻轻说道:“她怎么回事?”
祁冀反问他:“医生怎么说?”
“受惊吓。”江翊想了想,略微迟钝的大脑有些空白,“她在家里,受到什么惊吓?”
祁冀有些担心地看他:“你不太对劲吧。”
“嗯?”
江翊揉了揉脑袋:“什么?还好,就是有些累。”
“她可能是被什么吓到了,谁知道呢。”祁冀没再过问,只是轻声解释道,“你说了你在地下室找到她的……指不定是和之前一样,被噩梦吓着了……或许是梦游什么的。”
江翊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轻轻点了点头。
“你早点回去吧,下午还要上课。”祁冀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者你再去检查一下,感觉你状况实在不太对劲。”
祁冀蹙眉:“……应该是解酒药有问题。”
“?”
“我对有些中药过敏……”江翊解释道,“我小时候爷爷偶尔会喝解酒中药,我尝过,喝了会不太舒服。”
“严重吗?”
“薛乔D那小子不知道我不能喝……估计是灌了不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江翊摇了摇头,“过段时间就好了。”
实在是不太舒服,江翊也没再坚持留在这里,顺手替祁落掖了掖肩上的被子就先回家了。
夜里下了小雨,春意初现。
程煜站在教师宿舍的窗边看雨,同寝的另一位老师趁着周末回家陪孩子去了,他一个孤家寡人哪里也去不得,也不想在办公室里坐着,只能回宿舍。
躺了一天几乎要发霉了,于是就想着趁下午天气好出门溜达溜达,却又被一个电话给催了回来。
对方是他陪导师出诊时期接触的一个病案,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女孩子,现在想想也差不多该大四了。
当年女孩看病的时候是高三,高考前夕压力过大,整日闭门不出,情绪极其不稳定,便被熟人带来他的大学学部医院看心理医生。那次的医生恰好是他的导师,二人年纪差了三四岁,女孩儿就喊他哥哥。
这次是女孩回琰州办事,就顺道来看看他。
和女孩儿见了面吃了饭之后已经是七点多,他就回到宿舍洗漱。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来电铃声已经响了许久,最后停下来,在屏幕上浮现一句“看到了给我回电话。
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巧合,或许不是。程煜看到来电显示姓名时,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久。
那是顾思晓。
顾思晓那边正下着大雨DD两人在城市的两端,天气有所不同,隐没在雨声中的顾思晓的声音变的格外易碎,他压着声音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程煜呼出一口气:“办妥了。”
“办妥了就好,那个叫祁落的实在不知好歹,眼下也就只有你能帮我了……程煜哥哥。”
程煜舒展开眉眼,轻轻地笑:“你那边怎么样?还没来得及问上次你见到她时感觉怎么样呢。”
“确实像是我印象里江翊会喜欢上的类型。江翊那个人看着聪明,实际上单纯得不得了,那个祁落是在他面前装温柔吧?和我说话的语气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难怪他能喜欢得上。”
“不过我看那祁落怕不是没那么喜欢江翊吧?”
“那倒不是。”程煜低声笑道,“祁落确实挺单纯的,在江翊面前肯定不是装的,小女孩家家的,防范意识强,说话有时候确实语气不太好。你总得相信我的职业素养吧,那孩子是真的挺好对付的。”
“你手里捏着她的把柄呢,她还能怎么嚣张?”
顾思晓沉吟一会儿,说道:“也对。对了,上次见到你,让你改的备注呢?”
程煜挑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印象?”
“你听着,我叫顾思桀,不是顾思晓,阿晓已经死了。”顾思晓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透过雨声愈发清晰,“你他妈是不是记不住?”
知道了。程煜无声地应答,却又转移话题:“这事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顾思晓那边很快没了动静,半晌开口道:“看祁落的动静吧。”
江翊刚出了房间门,沉睡的祁落轻轻睁开眼睛,眼神暗淡到了极点。有时候她觉得世界上大多数事情最终都是与期待背道而驰的,在她刚刚醒来看到江翊的瞬间,她便这么想着。
房间隔音效果不算好,走廊上有人路过的脚步声伴随着咳嗽声渐行渐远。她已经不想再去捕捉江翊离开的任何声音,声音嘶哑道:“把手机拿给我。”
祁冀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瞒不过他,祁落只好闭上眼睛,轻声说道:“那段视频被人放到了我家地下室里。”
小区是一栋三个单元的小楼规划,住户地下室是可以从负一层停车场直接进入的。可是小区管的格外严,祁冀始终申请不到监控的调看权。
监控控制室的管理人员,一个浑身是肉的胖子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面前上百个显示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们这里的监控…哪是你想调就调的……家里进贼了?你找警察来调啊……”
肉多的差点儿把制服挤爆,慢悠悠的语调拖着长音,祁冀实在无语,但是人家确实在理,也没办法再纠缠下去。
“不过也不是没法调,我们高层就能看。”旁边一个年龄不大的保安提醒到,“上次就是领导亲戚家住这儿丢了东西,咱领导打个电话来就行了。”
胖子狠狠剜了小保安一眼。
祁冀揉了揉脑袋,这次不比从前,他帮祁落找到原视频的时候过程顺利纯属是因为那家娱乐会所是宋家旗下子公司开的,基本上不用托关系DD可这次不一样,这家跟宋家和祁家没有一点关系。
业主怎会没权利看监控?这胖子懒得给他看罢了。
但是。
祁冀一巴掌扇到自己头上,问那个小保安:“你们隶属哪家公司?”
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保安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眼里有懵懂:“着意啊。”
几乎不到五分钟,着意总部层层下达命令给予祁冀监控查看权DD不得不说着意太子爷的关系确实硬,虽然是个找到仅仅不到半年的太子爷。
江翊接电话的时候似乎在赶作业,在听到他说要调祁落小区的监控的时候连笔尖划纸的沙沙声都慢了下来,半晌他问:“你是说那个小区也是我家的?”
祁冀突然觉得好笑,难怪江翊震惊,住了多年的小区居然都是自己家的,换谁能不震惊。
“我说大少爷,你迟早是要继承家业的,真的不用了解一下自家产业吗?”
江翊没理他,先把电话挂断了。
祁冀瞬间失笑,他一瞬间居然很庆幸江翊信了他所言的“祁落丢了东西但是不必惊动警察”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他只能在江翊面前装作不算着急的样子。
祁落说江翊好骗又单纯,倒是真的。
江翊三分钟不到就把电话回了过来:“办妥了,我爸那边说联系一下就好。”
与此同时监控处接到上层电话,宣布开放祁冀的查看权。
小保安满脸震惊地看着祁冀,咀嚼着祁冀的话:“大少爷……自家产业……”所以电话对面是着意太子爷……?
着意身为跻身全国前五名的企业,其知名程度不说家喻户晓至少对现如今的金融世界有所了解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更何况着意旗下的员工以及……
“我还天天玩着意的游戏……我……”
“那个……哥哥?”
祁冀有些不耐烦地从成堆的视频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能不能跟刚才那个哥哥说……让他家游戏研发部把天渡的服务器维修搞快点……我已经两天没登进去了T_T”
祁冀无语,侧头看他,半晌憋出一句话:“那孩子比你小,你得喊弟弟,高二小孩还忙着补作业呢。”
事实是,看到最后,一无所获。
祁落说她在此之前最后一次进入地下室只不过是两天前的一个中午,那天她突发奇想要去找乔慧安多年前收在地下室储藏间里的绘本,那时的地下室还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反常。
结果这两天的监控视频,他开倍速看完,却一无所获。
除了路过的邻居,几乎没有多余的人出现在视频里,更无一人碰触过祁落家的门锁。
但是门锁确实被打开过,祁落回家后带着祁冀试着从地下室进入家里,却发现门锁有了松动痕迹。
非法入户。
最后祁冀想报警的时候却被祁落拦下。祁落按下他的手机,纤细的五指泛着苍白:“报警没用,我知道是谁。调监控只是想确定一下。”
祁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是接下来祁落并没有给他任何想要的答案,她甩开他从楼梯上到一楼去,停驻在小铁门前,垂首说道:“哥,我有一场不得不打的仗。”
“小屁孩儿胡说什么呢,什么仗不仗的?”
“没事。”
祁落摇头:“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祁落,你才不到十七岁。”祁冀走到她身后,慢慢说道,“说起来,我还算是你监护人。”
“我不可能不管,你一个小孩别什么事儿都想自己扛着,你高估自己了。”
祁落还是摇头:“我要是低估自己现在也不会出那种事了。”
“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落?”
“祁落?”
祁冀烦躁地看着祁落往客厅走去,一拳打在墙壁上:“乔阿姨托我照顾你,可不是让我随你胡来的祁落。”
祁落顿住,转身,如水般的目光凝滞,落在祁冀身上。
她启唇,缓慢说道:“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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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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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乔慧安第一次认识不是在祁丰面前,而是在凌晨三点的街道上。
他比祁落大了三岁多,那年他也就只有六岁多,因为祁丰和宋惠莲在吵架,他就被赶了出来。
现在想想,估计是吵架时的内容涉及到了乔慧安祁丰和宋惠莲三个人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怕被他听到,才把他赶下了楼。
当时外婆要接走他,他却故意避开了外婆家来的车,偷偷从小区后门溜了出去。
凌晨三点的阴雨天气,让空气变得格外湿润且冰凉,他走着走着有些口渴,却发现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孩蹲在地上学着动画片里的人物郁闷地在地上画圈圈时,一袋热牛奶递到了他面前。
“我不要喝牛奶。”他习惯性耍起大少爷脾气,却发现来者并不是保姆,而是一位披着长发,长着一双柔和柳叶眼,却又带着些许锐利的女性。女人蹲下来,摸了摸小刺猬的头,轻声道:“你怎么不回家?都这么晚了。”
“我爸爸妈妈在吵架。”
“哦……你还是尝尝吧,我女儿最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牛奶。外面太冷了。”她柔声说道,“她半夜闹着要喝,我还要出来给她买,找了好多家店,不是关门就是没货,只有这家有。”
祁冀不忍心扫女人的兴,伸出小手握紧了袋子,将牛奶一饮而尽。确实是比往日里他尝过的牛奶更浓醇甜香一点,他看着袋子开口淌下来的液体出了会儿神,再抬头时女人已经快走远了。
“小朋友快回家吧,外面冷着呢。”
她摆了摆手:“我先回去看看我女儿怎么样了,你家应该不远,快回去吧。你爸爸妈妈该吵完啦。”
结果第二天,宋惠莲就皱着一张脸带着他登门造访乔慧安家。乔慧安当时不在家,只有祁落和她外婆在。祁落当时还像个奶团子一样,白白嫩嫩,但是说话比同龄孩子清晰很多,有时甚至语气上比祁冀还要成熟。
等到乔慧安回家,祁冀才对母亲口中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有了具象化的记忆。
可祁冀对乔慧安没有任何敌意DD即使当这个女人进门时母亲用最恶毒最难听的话骂她,乔慧安留给祁冀的初印象仍然是深夜里那杯很甜香的牛奶。
那天祁落没有回避,只是坐在地上铺着的羊毛毡上,有点奶声奶气地问着他:“你是谁啊,你也是我爸爸的孩子吗?”
宋惠莲一向不是盏省油的灯,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和祁冀说好了要给她们母女俩一点颜色看看,祁冀却不是真心实意地想去欺负祁落,毕竟他也很喜欢祁落喜欢的那个牌子的牛奶。
于是他想了很久说道:“什么你爸爸,那是我爸爸。”
他觉得这是最有杀伤力的话,可没曾想过祁落压根不在乎祁丰是谁爸爸,也没想过暴躁小姑娘一巴掌扇了过来,嘴里嚷嚷着讨厌死你了。
你惹我妈妈哭了,你真讨厌。
乔慧安能看出眼前的男孩子有所顾虑。
或许是他的母亲对他根本不算太好,他和母亲并没有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吧。祁冀发现在这场战争中他居然更偏向于刚认识一天之久的乔慧安,而不是母亲。
母亲逼迫他学小提琴,可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学了很久都没能有太大突破。面对琴弦的震动发声甚至无法注入感情DD他确实是祁落口中的机器,每一个动作练的太多,形成了肌肉记忆之后的人形播放器。
他拉错一个音,就会挨一顿打,宋家人出身农村,家教不严,管教孩子上自然没有什么尊重之词。他痛恨小提琴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地步,对母亲的恨意也高于爱意。
他没吃过母亲清晨做的早饭,有时练琴太晚起的太早一天都见不到母亲一面,母亲与他从不温存,从不交谈,只是管教他练琴DD关注他是否讨父亲喜爱。
乔慧安第二天就等到了祁冀的单独造访,背着小汽车书包的一年级小学生坐在路牙石上等她,像个小姑娘似的跑过来说:“阿姨阿姨对不起……我昨天……”
或许是因为那天见面的时候小孩子气呼呼的样子是她对祁冀的第一印象,况且她知道宋惠莲打胎的真相DD她居然觉得这孩子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