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过得很慢,又仿佛转瞬即逝。接到外婆出事的电话时,祁落还在厨房切早上煎好的蛋饺,下一秒差点把刀砸在了脚上。
外婆是突然走的,清晨起床血压再次升高,引发的突发性脑出血几乎在几分钟之内就要了她的命。
南安村外婆家门前已经有不少车停驻,祁落搭了乔苒家的便车过来,祁氏最近的杂事实在太多,祁冀实在抽不开身陪她过来。
这次她回了江翊的电话,语气又如死水般平静,只是说明了事情原委,让他别担心,便也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可以多说。
“你最近缺课挺严重的。”乔苒眉头一直紧蹙,虽然乔大哥家并不受外婆的特别照顾,可那毕竟是乔苒的奶奶,况且外婆这个人并不偏心。
做的小零食,平日也总会让祁落带一份给乔苒,每次乔苒都会抱怨着要保持体型保持体重,可每次她都会塞满满一嘴然后下去跑步。
“还好。年末走艺考,文化课能过,你都快高考了。”
“也是。”乔苒叹了口气,“……祁落。”
祁落瞟了她一眼:“嗯?”
“都到这时候了,你也哭不出来吗。”
话虽这么问,乔苒深知祁落的表情已经异常到了崩坏的地步,眉间的阴郁像是燃烧的雾气,已经有了崩溃的前兆。
祁落闭了闭眼:“我不知道。”
她哭的太少,似乎是丧失了哭泣的能力。上一次似乎是在江翊出事的时候,而那样的哭泣并不是因为在她心里江翊的地位比外婆重要,只是因为她终于体会到了不知所措。
而这样的,突然的生离死别,似乎只是撕心裂肺的单纯的疼痛。
抬头环顾四周,祁落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小舅。”
乔家老三转身看了她一眼,常年不在身边,他对这个姐姐家的孩子一直不多担待:“什么事?”
“死亡鉴定书给我看一眼。”
乔苒的视角,能看到的是祁落眼里愈演愈烈的痛苦,似乎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知道祁落看到死亡鉴定书的下一秒,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
死亡鉴定书上写着,高血压引发突发性脑出血。
下面有备注,乔苒只能记得支离破碎的几个词,大概是一些诱因。
复发性高血压,未能及时更换药物,可能出现过异常停药断药。
她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是能让祁落崩溃的,在所有人眼里这不过是老年人常有的疾病,常有的病因,只不过老人终年操劳,一次意外才会将这些毛病如此放大。
整整一晚上,祁落没再说过一句话,乔苒把饭碗端到祁落面前,祁落冷冷地扫了一眼,伸出手接过来。
“我给江翊打电话了。”
乔苒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让你多吃点饭,他等你回去。”
祁落摇头:“你少找他。”
乔苒以为祁落抵触她和江翊的接触,正打算解释,却听祁落的嗓音在无人处缓缓炸开:“陪我去趟菜场吧。”
“你……”
“那个屋子,陪我去一趟。”
夜色正浓,祁落的手揣进外套衣兜,脸色静如死水。
菜场离外婆家不远,几步路就可以到入口处。曾经的摊位还依然存在着,白敬生仍旧一如既往地卖着他的白菜。
她不知道乔慧安当年把保密措施做的有多好,知道这件事的似乎只有白家,乔家,和随着混乱窥知真相的程家。
程家做担保,这件事不了了之。
乔慧安不是懦弱的人,这件事她选择不闹下去,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一个村子,人多嘴杂,别说整天躲在村头树荫下的长舌妇们,就算是在农田里背灼炎天的大老爷们知道这种事也会交口相传,到了最后,白敬生虽会背上骂名,可她也永远摘不掉“脏”的名头。
“我妈当年没收白家的钱。”
“我知道。”乔苒艰涩开口,“我不明白。”
“姑姑为什么就这么把这件事了结了?她当时工作室刚刚起步没多久,她很缺钱……不说给白敬生一点法律上的惩罚,总不至于一点惩罚都没有……”
“乔苒。”祁落伸出手,推开许久无人开启,已经吱呀作响的沉重铁门,“她只是提前给我留了条后路。”
乔苒不解地看她。
“……先不说那个,你来这里做什么?”
祁落把目光投向乔苒,乔苒在她眼中瞧见的是许久没见到的细碎光芒。
她说:“我会离开江翊。”
“你知道的,因为顾思晓。”
我该用怎样笨拙的方式,去提醒你,有些局,一开始就是布好的?
“我……”乔苒有些哑然,“你怎么……”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顾思晓的。”
“可是端倪很容易找到,乔苒,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一样。”
乔苒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乔苒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祁落顿了顿,“顾思晓这个人,最擅长的是信息交换。他给你的信息,要用一些事来换,比如缠着江翊。”
“他觉得,最容易了解江翊的源头,一定是他亲近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
“他撼动不了江延年和路绾,但他可以再去找个局外人。”
“你和顾思晓也有……”
祁落低头,看着地上的阴影,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让她眉头紧蹙:“对啊。”
“你怎么会让他拿捏到你的把柄?这件事?”乔苒一双纤长的眼睛圆睁,“就是这件事?”
“不仅仅是。”
“我这边的条件,要贵一点。”祁落嗓音淡薄,“胡安泽跳楼的真相,我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上的洵江大楼,所以我要知道更多。”
“而我与他交换的条件,是他最想要的,让江翊痛苦。”
话从口出的时候,祁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好像是命运的齿轮终于被她缓缓推动,经久失修的齿轮难以咬合,发出的尖叫声足以碾碎她的灵魂。
“我得让江翊痛苦,乔苒。”
“你让他怎么痛苦?”乔苒觉得自己的脑容量要爆炸了,前是祁落对着鉴定书莫名其妙的反应,后是现在这不知所云的一席话。
“你不喜欢他?”
祁落垂了眼:“你说呢?”
“没必要,没道理,没可能。”
她咬牙切齿。
“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我让他痛苦,用我自己。”
“啊?”
祁落缓缓靠近她,伸出手,攥住乔苒的衣领,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她反压在这件承载着二人所有悔恨痛苦的小屋地面上,声音冰冷却带着冷冽的哀恸:“我知道太多事了,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解脱他和解脱我,比方说,我还知道,你早就知道白敬生想要的是你。”
“这是你受制于顾思晓的原因,但巧合的在于,这一步顾思晓走错了,他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觉得这条信息很没用,你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毕竟你对外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幅没心的模样。”
“可他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
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她局促地告诉她,她放弃江翊了的时候开始,还是早在之前不符合她本性的种种死缠烂打?
乔苒已经没办法思考,她愕然地看着祁落靠近的脸颊,祁落的呼吸打在她面颊上,已经有些支离破碎。
她不能情绪激动。
她确实是故意的,从乔苒放下傲气自尊粘着江翊开始,到宣布放弃江翊后乔苒对她态度180度的转变,都足以让她对这一场明恋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她在那间雾气蒸腾的浴室里亲口阐明真相,是因为她知道亲口说出这些话对乔苒的冲击会更大。
那天她在乔苒眼睛里看到的错愕,不是“居然是这样”,而是“居然是真的”。
她太了解乔苒,她知道乔苒的傲气会让她永远为她所用,所以她可以借此机会无限扩大乔苒的愧疚与信任,再去利用她的信任。
她对这间屋子有着磨灭不了的恐惧心理,却抵不上那天在家门口看到白敬生的万分之一,顾思晓能用各种方法抓住她的把柄。
她不听话,她要给江翊糖,那等着她的就是顾思晓架在她身后的刀。
从南街菜场出来的时候,乔苒伸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祁落一眼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微微垂睫。
她面前,残阳如血,唢呐混合着晚风还在耳畔奏响着,灼烧一半的纸钱划过天际,坠落后顺着底面溜到她的脚前。
是她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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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甜甜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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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安村回来的那一夜,顾思晓与她聊了很久,她说,顾思晓,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
“你怎么做到?”顾思晓的嗓音里是鄙夷与不信任,“从头到尾我就没完全信任过你。”
“你如果调查过,就会知道胡安泽的真相对我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你能用真相要挟程煜一个成年人,不可能要挟不了我。”
她亦不再隐瞒知道了程煜目的的事。
“我和胡安泽认识的比江翊更早,一个去世的人留给我的记忆,总归要比一个还在世甚至不怎么见得到的人更要惨痛。”
“……”
“顾思晓,我这样只会让他更痛苦,”祁落弯唇,声音里带着自嘲,“我确实自控不了,我和他暧昧不清,再断了联系,这样会让江翊更痛苦……你得配合我,毕竟我一定要知道胡安泽的真相。”
“你要是实在不信任我,你可以派个人监视我。”
她意有所指,顾思晓却没太在意:“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配合你?”
“喻铭。”她轻轻说着,“我初中转了一次学,是祁丰找胡绍华帮的忙,你的第一封恐吓信是初一寄出去的,后期我可以直接把这件事抹黑成,是我替你找到的喻铭,是我转学,为了监视喻铭。”
“连屋檐下,我去问他冷不冷,都是假的,都是设计好的,我要去替你试探他,因为你有我要的东西。”
“胡安泽是我初一开学前自杀的,时间线完全对的上。”
“他相信我,所以我抹黑自己,只需要一句话。”
顾思晓的眼睛里带了笑意:“你真打算这么说?”
“胡绍华和他们家也是旧识,只要他一个电话打过去,确认到我确实转学过这件事,他就已经……”
一个骗局,光凭她一个人口述,自然是不够让江翊相信的,倘若这场骗局本就有一个地方是真实的呢?
只要有一处可以确定的真实,就可以使所有的虚假全数变成真实,当江翊听到胡绍华的确认后,他就不可能再对她的话给予任何信任了。
人心都是如此,她不信江翊能逃掉。况且他那么纯澈一个人,又哪里能想这么多?
江翊看不透,她亦看不清结局。她不是不惜命,只是可以为了一些人不惜命DD她一样感谢自己的年少,有敢为爱人赴汤蹈火的热忱,有为了谋求一个没见过的一年又一年而奋不顾身的勇敢。
顾思晓是不可能完全相信她的,他说从头到尾,那便一定是从头到尾。
除非自己真的坏事做绝,将江翊逼到穷途末路,将他打入无量深渊,否则顾思晓的信任只不过是烛火摇曳,转瞬即逝。
比起江翊,她此刻更需要顾思晓的信任。
顾思晓的行动很快,三天之后江家再一次出事,原因是江翊。
没错,原因是江翊,而不是,受害者是江翊。
江翊带着江念去超市,结个帐的功夫江念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念已经不算幼儿了,今年夏天已经八岁,平日里又机灵,绝不是人潮济济中容易被拐走的小孩子。
况且……又有什么人贩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一个孩子?
熟人作案。
江翊定了定神,在做出是否告诉父母的抉择前,他居然有一瞬间的害怕。
电话拨通,再挂断,他已经绕着整个超市跑了一圈,广播台也去了三次,“江念小朋友,你的哥哥在服务中心等你”已经响彻整个商场。
没用。
与此同时祁落倚在落地窗前,抬眼看窗外的细碎雨丝:“你在逼我。”
“我说过,你不会后悔你做的决定。”
雨还没停。
祁落拿起透明的长柄雨伞,关上房门,沿着台阶慢慢地走下去,在楼梯尽头她看到江翊,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梅雨季节浑浊的雨丝里,听见声响,缓缓抬眼看了她一眼。
“江翊?”
她忙过去把雨伞打开,“怎么回事?”
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顾思晓早已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在逼迫她做出选择。可戏是要做全套的,她不得不去顺从顾思晓的所有选择。
江翊低垂着头,不声不响,站在迷蒙的雨丝里,隔着眼前匆匆略过的雨幕,继而闷声撞到她的怀里,将头埋在她颈窝,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委屈。
“念念丢了。”
祁落的手停在半空,似是被吓到,她伪装的毫无破绽,似乎从未知道过这件事:“怎么会……?”
“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她。”江翊深黑色的瞳孔中,有着说不清的迷茫悲哀,“可是落落。”
“事情是顾思晓干的,我猜到了,我问他了,我也承认了。我告诉我爸妈是我的问题……是我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是我……”
“不是你……”祁落急亟地反驳,“不是你的错,顾思晓他……”
“可落落,我和念念不一样的,”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我妈说,念念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儿子……”
就别回来了?
什么用都没有?
祁落已经把最伤人的词想了一遍,万万没想到江翊说出的是那个词:“不如不找。”
比不存在的“不如没有”还要恐怖的是“放弃”。
她一向把事情想到最消极,却从不愿在江翊身上猜测任何黑暗面,她潜意识里觉得他的身边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透着光的。可是他与她一样,也会有一瞬一秒,一天两天,年年复始的痛苦。
他十七岁,他才真正拥有一个家不到一年,可这一年哪里有江念生活在江家的八年来的重要?
他虽是长子,却也是一个十多年不见的陌生人。于江家而言,倘若在二人之间做一个抉择,虽然痛苦,被舍弃的却也一定是他。
顾思晓在诛他的心。
一瞬间祁落终于明白了顾思晓想要的是什么,今日的事仿佛是在向她举例子,看,我要的就是这样,就是要让江翊像这样,你要和我一样。
她只能做到和他一样,才能获取他完完全全的信任。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拳,终究放下了手:“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