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温知意已经在吃东西了，无愁笑了笑，待穆府的几个丫鬟退出房间后，才调笑道：“看来姑爷真是会疼人。”
温知意点了点头：“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以前在栎城的时候，他属下家里出事，他都不着痕迹地帮忙解决了。”
无愁无奈，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对着不开窍的小郡主，她也不好多说，只是把自己带来的托盘放在桌上，问道：“穆府的厨子怎么样？”
“还可以。”温知意评价，穆府家主显然并不算特别重视口腹之欲，府里厨子的水平和京里其他官宦人家差不多，没什么特别之处。
无愁一听就知道这「还可以」是勉强可入口的意思，她安慰道：“待我回府禀明老爷，请他派两个厨子过来。”
温知意羞涩道：“这岂不是显得我很娇生惯养？”
无愁丝毫不留情面：“您难道不娇生惯养？”
“……”无愁清了清嗓子，又柔声道：“所以，您在边关的所作所为愈发令人钦佩。”
温知意：“……”你这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
“郡主想要哪位厨子？”无愁问道。
“擅长淮扬菜的于师傅，和做点心的周师傅。”担心显得娇生惯养不过是开个玩笑。在口腹之欲这方面，温知意从不委屈自己，厨子是一定要派的。
“好，我回去禀命老爷，”无愁点点头，又问，“就派两位够吗？”
“暂时够了，等过段时间再换两位。”温知意打得一手好算盘。
“是。”无愁笑着应下。
温知意用过餐没多久，外间便有小丫鬟来禀报，说姑爷已经和客人喝完酒，大概过会儿就到这边了。
温知意折腾了一天，此时吃饱喝足，正不怎么优雅地打了个小呵欠。闻言轻饮一口茶，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无愁摇摇头，给她补了口脂，又扶她到床边坐下，给她蒙好盖头，有些不放心地道：“郡主，我们几个就在外面，若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
“你是怕洞房之夜我们打起来吗？”温知意笑道，“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
虽然她有点担心穆云起看到自己的反应。不过穆云起这种正人君子，就算再失望，也不可能对她动手就是了。
无愁沉默了一瞬，无奈地带着其余几个丫鬟退出屋外。又过了一会儿，屋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温知意一听就知道是穆云起，朝夕相处两年，她对他的脚步声简直再熟悉不过。当年在栎城的时候，穆云起这厮没少敲她的门来找她喝酒练剑。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男子的脚步声跨进房间内。
他关上门，缓步走到床前，脚步似乎有些踌躇。
“久等了。”他说。
温知意没有开口，她感觉到一只手轻抚上了盖头，然后动作轻缓地将盖头慢慢掀起。
她抬眸，对上穆云起带着惊愕的面孔。
“温酒？”穆云起手里还抓着那只红盖头，“怎么会是你？”
他的表情变了几变，先是怀疑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再是思考了一下薛温酒是温知意流落江湖的双胞姐妹的几率有多大，然后怀疑是不是薛温酒这小混蛋趁他大婚之日故意扮成新娘来调戏他……最后定格在一个空白的表情上。
他蓦然想起了大婚前，伯父穆扬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些贵女身体很差，无法侍奉夫君，她们会挑选其他女人代替她们与夫君圆房，待这个女人生下孩子，再由贵女将孩子抱走，对外只说这孩子是嫡子。”
“她们挑选的女人可能是她们身边的丫鬟，也可能是买来的什么人，总之是信得过的或是好掌控的。假如，我是说万一……你到时候尽量不要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感情牵扯。”
难道是温家听说了他的红颜知己一事，所以特意找来了薛温酒和他……
穆云起倒退了一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简直是对薛温酒最大的侮辱。
温知意本来有点忐忑地等着穆云起的反应，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面色灰败地倒退两步，显见是愤怒已极。
她惊了一惊，猜到他会失望会生气，但也没想到他会愤怒成这个样子。
穆云起手中的红盖头已经被他抓出褶
皱，片刻间心念电转。是他的错吗？因为结识了他，光风霁月、自由洒脱的薛温酒才要遭受这种羞辱。
他又后退了一步，扶住摆着交杯酒的木桌。
“你没事吧？”温知意有些担心。
穆云起看着烛光下她的脸，妆娘今日给她化的妆，让她在烛光下显得越发娇柔秀美、楚楚可怜。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穆云起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免吓到对方。确认自己能平静地发出声音后，他才开口：“温酒，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知意低头，睫毛轻颤的样子让穆云起心里微动。她坦承道：“其实我就是温知意。”
“……”手中的红盖头坠在地上，穆云起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离奇又荒诞的梦境，但他又不愿醒来。
他沉默良久，温知意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薛温酒就是温知意。对不起，我之前答应过父亲，行走江湖时，不得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你……”穆云起的嗓音有几分干涩。
“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温知意叹了口气，起身直视他，“你以为我回去闯荡江湖了，你以为我自由自在仗剑天涯。但我和你一样，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我并没有你期盼的那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那个自由自在的江湖，我怕是回不去了。很抱歉，给了你错误的期盼……”
“失望？”穆云起开口，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
“因为你不用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成婚？”温知意嫌弃凤冠太重，便摘下随手扔到一旁，一边问穆云起，“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不生气。”穆云起在她身边坐下，看她扯痛了头发，便伸手帮她把发间的钗环一一取下。他身为武将，平日里提刀持剑时都极稳的手，此时却有些颤抖。
温知意打散一头如瀑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重新束起，顿时感觉自在了很多。她把一条手臂搭在穆云起肩上，这是一个透露着哥俩儿好的姿势。
然后她问：“要不要喝酒？”
穆云起以为她指的是交杯酒。
但她拿起酒壶，指了指房顶。
穆云起笑了，栎城一别时，他没奢望过他们将来还会有一起屋顶饮酒之日。
于是，穆云起的新婚之夜，没有洞房中的软玉温香一夜春宵，只有屋顶的痛饮，还有一个显然仍把他当兄弟的新婚妻子。
但他已经对此不能更满意，他看着身侧的温知意，和她碰了碰杯。
抬头饮下杯中酒，他半躺在屋顶上。星稀月朗，微风轻拂，佳人在侧，穆云起眼中含笑，胸中皆是快意。
第30章 第 30 章
清晨，温知意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们为她轻挽发髻，佩戴钗环。
两人经过军中历练，都是酒量超群，喝了大半夜的酒，也没什么宿醉的模样。
穆云起伸手去拨弄她发间垂下的丝坠：“以前很少见你这般打扮。”
温知意顺手把他的手拍掉：“别捣乱。”
无愁面不改色继续为温知意梳妆，倒是穆府的几个小丫鬟屏住呼吸，偷眼去看穆云起的神色。
她们是穆云起回京后才调过来伺候的，对这位少爷的脾气不甚了解，但大婚前几日院子里低迷的气氛她们也看得出来，都知道少爷可能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此时见这般情境，生怕两人吵起来。
但穆云起丝毫不恼，脸上还带着笑意。
温知意发现穆云起的心情特别好，笑容在他脸上一直停不下来：“你今日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因为我突然觉得上天待我不薄。”穆云起笑着回答她。
“上天对你的眷顾，穆将军不会今日才注意到吧？”温知意惊讶挑眉，“你可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啊，出身家世外貌才华，你几乎都要占全了。”
被她这么一夸，穆云起脸上的笑容似乎又放大了几分，他温声道：“我确实很幸运。”
丫鬟挽好发髻，开始给温知意上妆，穆云起坐在一旁看着：“你昨晚的妆挺好看的，什么时候再弄一次？”
“原来穆将军喜欢楚楚可怜的？”温知意调侃道。
我本以为我不喜欢，但我发现，只要是你，我什么样子都喜欢。这句话穆云起却没有说出口。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娇柔可怜的类型。但他还记得昨晚看到温知意微微垂首睫毛轻颤时，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活了那么多年，穆小将军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挺双重标准。
并不是一个人要完全符合他喜欢的类型，他才喜欢她。而是他喜欢她了，那她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她的飒爽英姿他喜欢，她的华贵优雅他喜欢，她的娇柔可爱他也喜欢。
“你昨晚的样子很美，现在也很美，你什么样的打扮都好看。”
“听你夸人外貌，倒是难得，我一直以为再美的人在你眼里，都是红颜枯骨，无甚差别。”温知意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又往床上一倒。
刚给她弄完头发，她又蹭上了床，无愁额头青筋一跳，提醒道：“郡主，您还要去敬茶。”
“不急，让她躺会儿吧。”穆云起说情。
“……”无愁无奈，识相地带着小丫鬟们退下，把房间留给他们二人。
温知意又在床上蹭了蹭：“你这张床还挺舒服的。”
“那就归你了，我睡外间的床。”
“难得穆将军良心发现啊，小女子受宠若惊。”
穆云起心虚：“何出此言？”
“穆将军忘了？在栎城的时候，有人给你送了个美人，结果你自己睡床，让人家去打地铺，”温知意调笑道，“那么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啊，第二天抱着我哭得梨花带雨，口口声声控诉穆将军不解风情。”
穆云起当然还记得这桩事，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想赶人，便对那个女子说，要么立刻离开房间，要么自己打地铺别来打扰我。
只是他已然不记得那个女子的相貌了。
“你倒是记得清楚，”穆云起看她，“还记得人家是个大美人。”
“美人我当然记得清楚啊，何况我记性好嘛，”温知意挑眉看他，“比如说，我至今还记得穆将军赤着上身在众将军面前起舞的英姿。”
“那还不是你个混蛋打赌赢了怂恿我的，”穆云起戳了戳她的腰，“要不要用早膳？”
温知意迟疑，穆云起笑了笑：“早知道以你挑剔的德性，穆府的厨子怕是不怎么合你的口味，今早我让人出去买了香满楼的玉露糕。”
温知意大为感动：“在栎城的时候没白疼你。”
穆云起嘴角一抽：“当初蹭了你那么多顿饭，当然要回报一二。”
“还好你不是亲手回报。”温知意感叹。
“……”知道她这是嘲讽自己的厨艺，穆云起却也着实没法反驳。当初在栎城的时候，他有一次心血来潮，向温知意请教了一下厨艺，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差点没毒倒军中半数将士。
好奇穆将军亲手做羹汤是何滋味的将士们，勇敢地来尝试一口后纷纷铩羽而归，回头在薛将军面前哭求她随便做点什么东西好让他们忘掉这恐怖的滋味
。
穆小将军不服输，盛情邀请教他厨艺的薛将军来尝尝自己做的食物，后者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后，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厨艺一道上唯一的徒弟而产生怜惜，神色扭曲地问他——“你管这叫食物？”
想起这段往事，穆云起果断转移话题：“对了，上次的九转回生丹，我要对你道谢。”
“都是一家人了，跟我客气什么？”温知意拍拍他的肩，“药效如何？”
穆云起沉默了一瞬，虽然都是一家人了这话没错，但从温知意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似乎硬生生透出一阵「咱哥俩儿，谁跟谁」的架势。
他甩甩头试图让自己忘掉这个念头：“九转回生丹确实是奇药，师父的宿疾已治好了大半。大夫说，接下来只需细细调养，最多不出半年便会痊愈。他再也不需受病痛折磨之苦了。”
“那真是太好了。”温知意笑眼弯弯地看着他，穆云起看得出她是真心为自己高兴，也回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师父还说，有机会的话他想对你当面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既然是你师父，我理当前去拜访。”
——
敬茶的过程很顺利，由于穆云起几乎是伯父带大的。所以敬茶时，除了要敬他的父母，还要敬他的伯父伯母。
几位长辈都对温知意很和善，毕竟是温家的女儿，御赐的郡主，在座没谁会蠢到对她摆脸色。
都是接过她的茶，又笑着塞给她价值不菲的礼物。
穆扬细观穆云起神色，心下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男子知慕少艾，之前再怎么不情愿，这会儿见过了绝色佳人软玉温香，不也开心起来了吗？
穆云起确实很开心，平静的外表下掩饰不住的那种开心。昨夜对着明月清风，他内心已经感谢了无数遍命运眷顾。
此前因为即将大婚而产生的些许苦闷之情，早已一扫而空。
说真的，并肩作战两年的女将军，就是御旨赐婚的小郡主，这种事发生的几率之低，让他这种一向不怎么信命的人，都不得不心怀感恩。
此时看着温知意动作优雅流畅地敬茶，他又是止不住的开心。仿佛只要看着眼前这个人，就怎样都不会停止微笑。
在长辈面前，他本想尽量看起来平静一些。但显然这种开心是掩饰不住的，此时，不止擅于察言观色的穆扬，其他几位长辈也看出来了。
敬茶后，穆云起的伯母郑氏主动提出要带温知意在穆府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温知意猜到她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果然，走到花园处，郑氏开了口。
穆云起的伯母性子偏冷，和穆扬夫妻二人互不搭理。但对着穆云起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此时她要对温知意说的，自然就是穆云起的事。
“云起这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极佳。”
温知意点点头，这个她清楚。
“因为他父母，还有我和他伯父的关系，他一直对婚事没什么向往，”郑氏开门见山，“但今日我看得出他很开心。”
温知意再次点点头，她也看出穆云起今日挺开心的。
“郡主……”
“伯母叫我名字就好。”
郑氏微微笑了笑：“知意，你放心，云起这孩子，极有担当，绝不会像他父亲那般胡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