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忽而出现,全宗皆惊惧,摆出大阵准备殊死一搏,他掀开斗篷,露出了濒死的你,叫我们救你。”
“宗内不敢怠慢,宗主与老祖宗亲自坐诊,灵植库任意挑选,药房丹房连夜配药炼制,全力救治。”
阿尤心有余悸:“好在你今日醒了,若你再不醒,我宗恐怕会成为暮远血祭第一站。”
朝辞这才明白来龙去脉,便道:“多谢。”
阿尤却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只希望姑娘能劝暮远手下留情,放过一众弟子性命。”
朝辞听她如是说,心下了然,便问:“他发脾气了?”
阿尤脸色一白,嘴唇微抖:“参与过婉儿师姐落日峰计划的,如今活下来的只有宗主,也是因为需要宗主救治你,才勉强保住性命。”
阿尤想起那日,心脏便砰砰乱跳,那些长老修为高深,御剑千里,在他们弟子眼中,俨然得道半神,可这些人在暮远面前,一个呼吸都没活到,眨眼间便炸成血雾。
那青年黑衣白肤,冰冷优雅,杀人如喝水般,眼睛只要淡淡扫过,便叫人惊惧难安。
阿尤道:“我知道他们是咎由自取,只希望不要波及无辜弟子。”
朝辞将手中的药一口一口喝完,换了另一盅,淡淡“哦”了一声。
阿尤道:“我知道让姑娘很为难,毕竟他性子难以捉摸。”
阿尤刚说完,门外忽而传来轻巧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快来到门前,遮住了中间的光线。
朝辞抬头,发现是暮远。
阿尤转过身,吓的脸都白了。
暮远走上前,阿尤立刻弹起来,紧张的站在一旁。
暮远走到朝辞面前坐下,接过她手里的药盅,便自然的开始喂她,朝辞喝了一口,同身旁的阿尤道:“你先走。”
阿尤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飞快的开门逃走。
暮远边喂边道:“她同你说什么?”
朝辞咽下药汁,同他道:“日常的事儿,你呢?出行可顺利?”
“嗯,药材已经交给丹房。”喂完最后一口,暮远将药盅搁下,伸手来抱她,朝辞想说自己能
走,他也不听,她只好由着他。
他未将她抱到床上,而是窝进一旁宽大的太师椅中。
朝辞坐在他膝上,软绵绵的一团,她喝完药汁有些懒,软声问:“做什么?”
暮远握住她的手,小心撩开袖子,低眸查看,他道:“我瞧瞧愈合的怎样。”
朝辞笑:“你早上才瞧过,这才过去多久?”
他不听,一点一点瞧过,又拉开她的裙摆,去看她的小腿。
朝辞害羞,伸手按住,他便转过头,哄她:“就看一眼。”
那眼神湿漉漉的,叫人心软。
“行,就一眼。”朝辞受不住,伸手一扯裙摆,露出一截小腿,飞快的打算盖住,他却蓦然摁住她的手,随后伸手捞起她的小腿,往下一滑,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朝辞脸一红,刚想挣扎,他已松了手,闷闷不乐:“没什么变化。”
朝辞羞恼:“我方才说了,你早上才看过!”
暮远态度很端正:“对不起。”
·
整个神灵谷人心惶惶,宗主被从府邸赶出来,灵植库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长老也死了一半,如今那大魔王和他心爱的女人还住在宗主家里不肯走,这种噩梦般的生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这日,阿尤忧心忡忡,就连炼丹都炸了炉,旁边的阿木师姐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你小心些,这药是给那姑娘用的,时辰到了练不好,你是希望大家一起死么?”
阿尤连连道歉,立刻又开了一炉,她一边调整炉火一边问阿木:“师姐,你说他会放过咱们宗主么?”
阿木痛苦道:“这谁知道,别说宗主,就连咱们都很危险,他当年血腥屠城,关了这么久,戾气更盛。”
阿尤控制住手抖,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加错药草份量,又道:“我同朝辞姑娘说了,希望她能劝劝他,也许有用呢。”
阿木道:“怎么可能有用,暮远喜欢那女孩,又怎会将她拆的七零八碎,你没看见她身上的针脚么?”
阿尤惊道:“那不是受伤么?”
阿木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是受伤,可在落日峰谁能让她受伤?怕是偶尔惹他不悦,弄碎了缝好,弄碎了又缝好。”
阿尤小脸惨白:“师姐,你认真的么?”
阿木道:“我猜的,但八、九不离十,暮远的传闻你又不是没听过,他没有心,没有人性,就算真喜欢一个人,恐怕也跟咱们意义上的喜欢不一样。”
阿尤点头:“不无道理,那朝辞姑娘不是很可怜?”
阿木道:“是啊,被那种人喜欢能不可怜么?怕是要小心翼翼的侍奉,稍有不慎就会被杀掉。”
阿尤神色惶恐:“那朝辞姑娘恐怕帮不上忙,那我还求她,岂不是害了她?”
阿木道:“朝辞姑娘常年待在他身边,应当摸清了他的脾气,引火烧身的话应当不会说。”
阿尤沮丧道:“说来说去,咱们宗还不是要毁了?”
阿木亦面露绝望:“不知是否会有奇迹。”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信,暮远有仇必报,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丹房外匆匆跑来小弟子,叫阿尤将丹药送去议事大殿。
阿尤不敢怠慢,正巧丹炉里的丹药也将将炼好,她立刻用玉瓶装了,这便匆匆赶往议事大殿。
沿途弟子们纷纷惊慌不安,阿尤心跳的飞快,这几日丹药都是送往宗主府,怎的忽而改去议事大殿?她还记得上次议事大殿惨案,那青年正是在议事大殿杀了一众长老。
如今朝辞姑娘康复的差不多,他是不是又要来算账了?
阿尤跑到大殿正门,瞧见大殿气氛果然凝重,那青年一身黑衣闲散坐在首位,身侧是朝辞姑娘,而宗主和众位长老则陪在下首,她悄悄走进,站在侧方下首。
黑衣青年正安静的听宗主说话,宗主正在向他详细描述姑娘的伤势,长老们眼观鼻鼻观口,一丝动静不敢有。
阿尤的视线便落在旁边的朝辞姑娘身上,她大病初愈,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无力,她本就小巧,如今窝在宽大的椅子上,更显柔弱无骨,她对周遭的事儿不太关心,一心一意的摆弄手边的茶壶,似是想给自己倒杯茶喝。
纤细的指握着紫砂壶柄,用了力气,却怎么也握不起。
阿尤心想,朝辞姑娘真被大魔王折腾的不清,瞧这伤痕累累的模样,暮远身边从未有过女孩,就连想象都贫瘠,这样的人,又怎会真正对一个女孩儿好……
朝辞没想到恢复了这么久,气力仍旧微弱,她缩成一团,握了几次都不成,不想引起注意,便想着算了,一只手忽而伸过来,接过壶柄,缓缓给她倒了一杯茶。
朝辞愕然抬眸,是暮远,他仍在看着苏妙天,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茶杯被推到面前,她正想拿,他却先他一步拿起,递到她唇边。
朝辞脸一红,不肯喝,他便捏着茶杯轻轻悬在她掌心,低声问:“拿的起么?”
朝辞点头,他才松手,朝辞脸颊发烫,将脸埋进杯口。
角落的阿尤看的目瞪口呆,这……怎么跟师姐说的不一样?不过也许只是表象,对,是表象。
宗主已经叙述完毕,那黑衣青年凝神听着,在她停下的时候,忽而抬眸,所有人便都听到他轻描淡写的声音。
“所以,她已经无需再接受你的治疗了?”
此话一出,大殿陡然变得格外安静,气氛一瞬间压抑至极。
所有人都在揣测这句话的用意。
苏妙天首当其冲,察觉到他冰冷的杀意,她对他动过手,也曾想过将他控制在自己宗内,以他有仇必报的性格,定然不能放过自己。
或许该说这姑娘终身需要自己救治,这样就能保得性命,她看向暮远身后,那姑娘原本懒懒的坐着,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便好奇的望过来。
看上去有些天真,不谙世事。
她在高压之下再三犹豫,终于还是道:“不需要我了,她只要按时服用我炼制的丹药,就可恢复。”
听她如是说,那姑娘收回目光,又窝回椅子,去摆弄她的茶杯。
有人着急提醒道:“宗主,朝辞姑娘这伤很罕见,往后如何还未可知,也许仍有需要你的……”
苏妙天扫过台下众人,各个惶恐不安,弟子们更是害怕的夜不能寐,若他杀了她,便愿意离开不再对其他人动手的话,她也愿意,便道:“朝辞姑娘确已恢复,只是需要时间休养,的确不需要我。”
黑衣青年冷眼望去。
大殿内忽而罡风四起,所有人都察觉到那尖锐的杀意。
就在气氛愈来愈紧张,一触即发之际,忽而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像是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仓惶望去,便见首座那姑娘正歉疚的望着地面,想来是不小心摔了杯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杀气腾腾的黑衣青年蓦然起身,将脚下摔碎的白瓷碎片全都踢走,紧张的将姑娘的一把抱起,直接抱到苏妙天面前。
“她受伤了,你给她看看。”
苏妙天望着姑娘指尖几乎快要愈合的一道细小伤口,茫然道:“啊,这……我有一瓶九转还魂丹……”
朝辞被迫窝在暮远怀里,手还被他握着,无法收回,她觉得自己脸都要丢尽了,闷在他胸口,社死道:“求你了,带我离开这儿。”
·
一场危机就这样莫名解决,暮远最终留下苏妙天,要她这辈子都为朝辞看病,苏妙天不用死,自然满口答应。
因着暮远将朝辞带走,阿尤的药没送成,傍晚的时候又去送,还带着宗主给的九转还魂丹,她来到朝辞所住的寝室,姑娘睡眼惺忪的来开门,瞧见是她,便笑着叫她进去。
阿尤将疗伤丹药和九转还魂丹都取出来给她。
朝辞看到九转还魂丹,脸颊发烫,尴尬道:“那不碍事……”
阿尤道:“谢谢姑娘救我宗主,打碎杯子是故意的吧?”
朝辞却摇头:“不是,是真的没力气,我不会左右他的决定,那是他的恩怨。”
阿尤没想到她这样说,一时愣住:“可他滥杀无辜……”
朝辞打断:“我没见他杀过无辜。”
阿尤一怔,她其实也没见过,都是传闻,传闻他杀人如麻,传闻他一夜屠城……说起来,他闯进神灵谷这么久,除了有关落日峰计划的那几位长老,没有死过其他人……
无论如何,也是因为朝辞姑娘受伤,暮远才改变想法,阿尤想,师姐说的不对,暮远是真的待朝辞姑娘好。
朝辞问她:“那你亲眼所见,你觉得他如何?”
阿尤认真想,他太遥远了,多的她都不知道,于是她道:“他待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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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为了第二日的离开去了灵植库,翻了一堆灵草,几乎将灵植库搬空,又一路赶回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两个姑娘的交谈声。
“我觉得他待你很好,我们都很怕他,你是不是不怕?”
他竖起耳朵,有些紧张。
姑娘懒懒的声音传出来:“怕哦,小心翼翼的,一句话说不对就会被杀掉哦。”
他薄唇一抿,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啊?怎么会?我瞧他很仔细你,很照顾你啊。”
“那得合他心意嘛,不合心意就要发脾气啦。”
“不管怎么说,你能令他改变心意就足以说明他在乎你啊。”
姑娘没力气,说话也软绵绵:“我哪有这么重要,怎么可能令他改变,我微不足道啦。”
他听不下去,抬手敲门。
门内很快传来兵荒马乱的声响,门被拉开,露出了神灵谷小丫头皱着的脸,她显然是因为慌乱撞到了腿,她紧张的打个招呼,一瘸一拐的逃走了。
朝辞没力气,跑不掉,窝在椅子上,骗自己他没听到,冲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暮远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握着椅子的把手,将她圈在怀里,他仰起脸,故意问:“同我在一起,欢喜么?”
朝辞眨眨眼。
暮远笑:“好好说,说错一句话可是会被杀掉的。”
朝辞小脸一白,补救道:“欢喜,欢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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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苏妙天便来给朝辞做了细致周全的检查,确定她已经可以出行。
暮远问苏妙天:“凌天学府一年一度的招生是不是开始了?”
苏妙天一怔,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的,你要去凌天学府?”
暮远似笑非笑的望她。
她自然知道暮远同花未名的过去,当即取出两枚令牌递给暮远,道:“若要去,我宗名额尚有空缺,到了凌天学府,将这令牌交给招生的修士便可。”
她顿了顿补充:“我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暮远接过令牌收进储物袋,牵起朝辞的手,轻声道:“走了。”
睡了一夜的朝辞恢复气力,起身跟上暮远。
门外停着苏妙天为他们准备的灵兽车,暮远想抱朝辞,朝辞自己踩了上去,他便紧跟其上。
只听一声“驾”,灵兽猛然朝前方奔去。
苏妙天与一众长老在后目送,眼看那兽车消失不见,死里逃生般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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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车跑的飞快,穿山入林,却又极稳。
朝辞窝在车里睡睡醒醒,数日后两人便到了凌天城,凌天学府便在凌天城的仙山之巅。
抵达之时已是日暮,云层舒卷,上半暖橘,下半苍蓝。
城池繁荣鼎盛,行人络绎不绝。
凌天学府入学在三日后,暮远带着朝辞住进了城中最大的云中客栈。
朝辞多日不曾见过热闹的人世,一时欣喜,暮远便同她一道出门。
日暮时分的凌天城热闹非凡,食物的香气与烟火不断从各个商铺飘出,长街上点了灯,星星点点的暖橘在檐下连成长河。
朝辞买了根小糖人,放在嘴里咬着吃,暮远跟在她身侧,低眸瞧她。
毛绒绒的脑袋一晃一晃,漂亮的黑眼睛微微弯起,吃颗糖人也高兴。
他细细想,自打认识这小姑娘,她似乎一直挺惨,但从未见她沮丧过。
夜里人多,路面不平,她似是踩到颗石子,身子一歪,他立刻伸手扶住,她惊讶道:“你怎的这样快?是修为高洞察细微么?”
是一直在看着你……
他扶她站稳,见她糖人快吃完了,又给她买了一根。
朝辞捏着小糖人,问暮远:“你来凌天学府做什么?”
暮远道:“找一个人。”
朝辞问:“谁啊?”
“花未名。”
花未名?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朝辞认真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她在悬崖火海听那剑灵提起过,巨剑封印便是他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