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生将染血的铜片塞进兔子体、内,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是难过。”
阿妩问:“那后来呢?你离开听云苑了么?”
方砚生道:“她短时间找来那些灵物,导致伤口裂开,我怕她又四处奔波,便留在听云苑,叫她莫着急。”
“听云苑的生意重新好起来,我们常一起爬到屋顶饮酒闲聊,我问她想做什么,她笑,不做坏人就好。”
方砚生停下,黑眸沉沉。
阿妩察觉道他气息紊乱,问:“后来呢?”
方砚生缓了会儿才道:“后来宗门传来讯息,有弟子无故失踪,我便离开听云苑调查,查到了金尧珏,调查中不慎被捕,命悬一线之际,是小白救了我。”
阿妩知道要从金尧珏手中救人不简单,如果是小白的话,一定会竭尽全力,她便问:“然后呢?”
方砚生道:“我与小白在逃离时分散,自此再未相见,这些年我一直四处找她,可惜始终未能找到。”
“没想到前几日你竟带着小白出现,我十分高兴,只可惜……”
只可惜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不再多言,低下头接着去摆弄机械兔子,可明明严丝合缝的卡槽,却怎么对也对不准。
·
暮远低头瞧了瞧怀中女孩,她睡得正香,他亲了亲她的发,轻巧起身。
出了房门,天蒙蒙亮,他于天将未明时来到大堂,二楼坍塌的下方有一个高起的台子,供表演用,阿朝从前便在这上面跳舞。
就在方才,他似乎记起了些什么……
那些过去翻涌而来,让他昏昏沉沉……
他走到角落的木桌前,撩起衣摆坐下,正面朝向的便是那高起的台子,他手指轻抚过桌面,闭上眼,耳边便忽而响起悦耳的丝竹之声。
遥远但熟悉。
他睁开眼,漆黑寂静的大堂陡然被暖色调覆盖,宾客零零散散坐着,同身侧的姑娘交错举杯,丝竹流淌,混着暧昧低语。
这是数十年前的听云苑大堂。
凸起的木台上,有个小姑娘笨拙的跳舞。
而年少的他正坐在角落的木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他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小白,他曾于陆成晏的地牢救过她,可惜那时他吞了嗜血丹,反噬后意识混乱,后面发生什么全然不记得,再苏醒便在这里。这里是三圣城,他不记得自己从哪来,也不知道要去何处,有一日路过听云苑,看见里面宾客稀少,有个姑娘在努力跳舞,他才发现那是小白。
小白不记得他了。
可他一直记得她,记得她满身血痕,踩着月光来找他,记得她笑眯眯的说【是为了你哦】。
他每日都来看她,起先站在门前看,后来时日长了,便悄悄进去,坐在角落看。
小白很努力,可捧场的人不多。
他觉得她跳的很好,但他囊中羞涩,一块灵石都没有。
他不擅长与人相处,总是默默看,不敢同她搭话,她每回跳完舞,都有一个少年来接,两人有说有笑,她抱着盒子同他哭诉,说自个儿跳的差,少年便安慰她,说不要紧,你跳的很好。
他也想同她说她跳的很好,可他没有机会。
那夜他离开听云苑,试图寻找挣钱的法子,可惜遍寻无果,他便跟着进山的修士去了远郊,猎了几只妖物。
夜里,他坐在山里燃起的篝火前,盯着苍蓝色的烟雾,想着在台上跳舞的她。
他将猎来的妖物拿去转卖,可他年纪小,没人搭理他,他便将猎物悄悄搁下,私自取了相对较少的灵石,就这般攒啊攒,攒了一储物袋。
这些灵石能填满她那个小盒子,他想她捧着满满一盒灵石一定会很开心,他揣着储物袋雀跃的跑到听云苑。
可她不在,他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他茫然若失,天天在门口等。
后来她回来了,她也揣着一个储物袋,里面装满了宝贝,她将那些宝贝全倒在方砚生面前,笑着问他喜欢么。
他攥紧自己的储物袋,心里忽然很难过。
他站在大门外,听她一件件跟方砚生说自个儿为他找到的宝贝,越听越心碎。
但他还是想将自己攒的灵石给她,他想填满她那只小盒子。
夜晚终于降临,他早早坐在座位上等。
可等了一夜,她也未来。
原是听云苑生意好起来,她不用跳舞揽客了。
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填满她的小盒子。
他攥着储物袋满腹委屈,忽而瞥见她从后院来,在台前等人,他鼓起勇气靠近,小心翼翼的叫她的名字。
“小白。”
可四周嘈杂,他说的话她丝毫未听到,他便大声些又说了一遍,可她忙着和周围的人说笑,依旧没在意,他正欲上前,那少年却匆匆来了。
“小白。”
那少年轻唤,她便立刻回头,笑着道:“砚生,我在这儿。”
他颓然顿住,想说的话便堵在喉间,两人说说笑笑,一道往楼上走,他下意识的跟着出了大门,绕到侧墙,瞧见两人并排坐在屋脊上。
他仰头望,距离那般远。
他揉揉眼睛,搬来一坛酒,靠着外墙坐下,薄薄的月光落在脚边。
他低垂着脑袋,听着上方的嬉闹交谈,细数她饮酒的次数,她喝一口,他便跟着喝一口。
像是与她对饮……
喝着喝着,眼圈红红。
月亮啊月亮,你照着我也照着她,能不能告诉她,我很想她?
·
暮远恍然回神,喧闹的大堂恢复宁静,晨风微寒,掠过苍茫。
原来他也曾在这里见过她。
他坐在角落,神情黯然。
楼梯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阿远?你怎么在这儿?”
他抬眸,瞧见姑娘从楼上走下,正往他身前来。
她身上有清晨的湿气,他握住她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低低唤。
“阿朝……”
姑娘回:“怎么了?”
他又念:“阿朝……”
姑娘便道:“我在呢,怎么了?”
他嗓音低低,像是委屈,又像是高兴。
“阿朝……你应我了……”
作者有话说:
【月亮啊月亮,你能照见我……】这句,出自郭德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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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酸◎
朝辞觉得今日的阿远不对劲, 尤其是在方砚生出来的时候。
原本她正与阿远坐在大堂的窗边吃早茶,阿远懒洋洋地伏在桌上玩她的衣袖,忽而“嗖”的一下坐直, 整个人都毛了。
这家伙怎得敌意这般重……
方砚生走近坐下,同朝辞道:“可有想起什么?”
朝辞摇头, 见他面前的茶杯是空的,便取过水壶想给他倒, 一束目光幽幽的从身侧射来,让她手忍不住一抖。
她回眸,阿远便乖巧的望着她,没有任何异常。
她回首准备再倒, 那哀怨的目光又如影随形, 仿佛能听到从喉管里发出的小小的呜咽与抗议。
她想了想,将水壶搁下,同方砚生道:“方师兄,你自己来。”
听到这话,身侧的青年毛顺了些。
方砚生瞥过暮远, 拎起水壶给自个儿倒满, 又摸过朝辞的茶杯, 壶嘴倾斜,给她也倒了一杯, 笑:“我同别人不一样,我更喜欢照顾人。”
这话一出,暮远气压明显低下来,黑眸冰冷的望着他, 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朝辞头大, 都不知道怎么劝, 正不知所措,阿妩与无方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忙请两人坐下。
无方睡眼惺忪,迷糊的看向暮远与方砚生:“你们两看上去怎么像是要打架?”
阿妩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朝辞急忙转移话题:“方师兄,你说过,最后与小白相见,是在金家大牢,那金尧珏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砚生道:“金尧珏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仗着他二叔是三圣宗宗主,仗着自己爹修为高,又镇守魔灵边界,欺男霸女,横行无忌。”
“没人敢惹,也没人敢反抗,当年师弟见不惯他的行径,怒斥几句,便被他抓入府中,我为救师弟,亦深陷囹圄。”
朝辞道:“这人定然不肯说实话,我们不如去他府邸瞧瞧,小心行事的话,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方砚生道:“那便要想办法混入金府。”
阿妩眼睛一亮:“你们还记得龙哲龙澈么?他们是三圣宗弟子,当时不是同我们说,金尧玉生辰金府会大摆宴席,到时候邀请我们一道。”
朝辞也想起这件事来。
阿妩起身:“我这就同他们联系,等我好消息。”
·
阿妩当天晚上便拿到了邀请函,龙哲对她很痴迷,非常爽快的邀请众人一道出席金尧玉的生辰夜宴。
生辰宴在三日后,这天很快到了,众人略作休整便前往金府。
金府在三圣城的中心,浩浩荡荡占地极广,因着金尧玉的生辰,通往金府的长街挤满了兽车与修士队伍,拉着或大或小的贺礼,排着队往金府去。
朝辞几人到了金府大门,交了邀请函,站在宽阔的入门长阶上,看着四周宾客络绎不绝,有些茫然。
朝辞道:“如此之大,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方砚生道:“上回被抓,蒙着眼,亦不知被关在何处。”
无方道:“好大啊,人好多啊,好难找啊。”
暮远站在朝辞身侧,不说话,回眸瞧两人的影子,悄悄往她身后侧了侧,两人的影子便交叠在一起。
真好。
朝辞望着身旁莫名雀跃的青年,无奈:“那我们要先从哪里开始?”
阿妩笑:“这有何难。”
三人惊讶的望着她,就见她冲不远处忙碌的龙哲招手:“龙道友。”
龙哲作为三圣宗的弟子,此次被派来金府做守卫,瞧见阿妩,高兴的走过来。
阿妩欢欢喜喜的迎上去,连连赞:“龙道友真是好本事,我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真是大开眼界。”
龙哲很受用,笑道:“姑娘谬赞,不过举手之劳。”
阿妩又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金府有什么规矩,亦或是哪些不能去的地方,不如龙道友指给我看看。”
龙哲被美人冲昏头脑,当即指着后方右侧灯火通明的别院。
“那里是二少爷的别院,千万别擅闯,还有最后面是老爷的院子,这两个地方莫去便好。”
阿妩抬手摸上他的胸口,满意的画圈:“龙道友真是好心人,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报答?”
龙哲脸一红:“等我忙完,请姑娘饮酒,还请姑娘赏光。”
阿妩眼波流转:“愿意的很。”
龙哲给了阿妩一张传音符,要她有事便去找他,随后便招呼身后的弟子沿着金府外围开始巡逻。
待龙哲离去,阿妩懒声道:“好了,可以先去金尧珏的别院,再去金正岳的老巢。”
她将一枚罗盘丢给朝辞,那罗盘上有一个红点,正在不断的移动:“我方才在龙哲身上放了追踪印记,他负责巡逻,这红点移动之处,便是巡逻队的线路图,避着红点,便不会被撞破。”
众人目瞪口呆。
朝辞惊叹:“真有你的。”
方砚生亦惊叹:“对龙哲就没有一点爱?”
阿妩冷笑:“才见两面,说什么胡话?”
无方挠挠头:“老大,那我呢?你说我是你最重视的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妩一丝儿犹豫也没有,懒声:“真的。”
真不了一点……
无方却欢喜道:“我就知道是真的。”
朝辞:……
暮远轻轻碰碰她,她回头,他垂首在她耳边道:“你就是这样骗我的。”
朝辞心虚:“我没有……”
暮远望着她,她只好道:“有……”
暮远笑,朝辞便小声回:“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
众人四散开去,朝辞同暮远一道,往金尧珏的宅邸去,沿途宾客不少,两人没走多远,便见前方有一对年长的夫妻抱着两个木箱子,为难的在四处寻路,走的近了,便听见两人交谈。
女人愁道:“到底金二少爷在哪里?咱们花大价钱买了邀请函,可只有这一次机会。”
男人叹气:“我怎么知道,我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更遑论是仙人,咱们先找找看。”
女人忽而啜泣起来:“你说金少爷能放过我们女儿么?我们将所有的家底都给他,能将女儿换回来么?”
男人亦跟着哽咽:“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朝辞听了个真切,见两人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便走上前问道:“敢问两位,来此所为何事?”
女人约莫五十多岁,满头白发,见搭话的是个和善的小姑娘,擦擦眼泪,道:“我们……我们……找金二爷,不知姑娘能否带我们去?我们人生地不熟,实在找不到路。”
朝辞问:“大娘,您找金二爷做什么?”
大娘抱紧手上的木箱,红着眼道:“我们女儿翠儿前些日子被金二爷看中,抢到府中,从前被金二爷抢走的姑娘都下场凄惨,我们实在不想翠儿遭此磨难,便想着来府里求求金二爷,希望他能放过翠儿。”
男人将手中木箱抬了抬,道:“我们带来了全部家底,这些是村里人合力凑的。”
朝辞便问:“他常抢姑娘么?”
大娘有些怕,犹豫再三不敢说,朝辞道:“没事儿,我不会同别人说。”
大娘这才道:“是啊,抢姑娘,打人,我们命贱,他想如何便如何,我们连反抗都不能。”
朝辞问:“如此恶行,都没人管么?他的叔叔父亲不管么?”
大娘道:“金老爷戍守魔灵边界,抵御魔族进攻,是三圣城的英雄,大少爷病死,便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二少爷,从不管束他,至于他叔叔金照岳,对这个外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出天大的事儿不过训斥一二,金尧珏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们知道,三圣城能有如今的安稳,是靠金老爷戍守边界,我们并非不识好歹,二少爷闹起来,我们能忍都忍了,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翠儿遭受苦难。”
大娘掉眼泪:“我们知道人生来不公平,我们不求公平,只求苟活,这也不行么?”
朝辞便道:“我去里面瞧瞧,若能见到你女儿,便替你们问问,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