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陡然暗下来,只有他或轻或重的呼吸。
朝辞绵软无力,脚步声愈近,就在她混沌的时候,被青年一把捞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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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安转进礁石后,一时愣住。
巨石的阴影后,正是那令人讨厌的,总是缠着朝辞的黑衣青年暮远,而朝辞则躲在他身后,眼睛微红,发丝凌乱。
楚思安轻易便察觉出这里的暧昧气息,恼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暮远明明可以带朝辞走,却偏偏要留下来,自然是故意折磨楚思安,冷声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儿,与你何干?”
楚思安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身上魔气涌现:“朝辞,同我走。”
朝辞在暮远身后缓了片刻,情绪已经恢复,她探出个脑袋,劝楚思安:“回去吧,我没事儿,我同他闹着玩儿。”
楚思安不听劝:“你是不是害怕?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伤你。”
暮远冷若霜雪,身后鸦雀飞快凝结。
朝辞横竖劝不住,心烦意乱,干脆自个儿从礁石后走出,踩着碎石往城中去。
两人一怔,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霎时消散,一道想去追她,暮远快他一步,楚思安被他鸦雀阻挡,只得悻悻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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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刚走,暮远就追上来,他魔气侵蚀,浑浑噩噩,望过来的目光放肆又混乱。
朝辞尚未开口,他便将她打横抱起,几个起跃便回了客栈,进到房里,二话不说将她丢进床榻,床榻绵软,朝辞深陷其中。
暮远跟上来将她搂进怀里,朝辞疲惫,不想说话,干脆闭上眼。
他方才胡来,她定是恼了,他一时想哄,一时又被魔气烧的神志不清,脑海中的杂音将他淹没,两项拉扯,愈加难受。
眼睛忽而被柔软的小手盖住,世界安静下来。
“睡吧,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不会骗你了。”
她的声音温柔清浅,很快消散在空中。
明明是他做了混账的事儿……
她指尖温热,让濒临崩溃的他冷静下来。
“阿远,别胡思乱想,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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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被鸟雀的脆鸣叫醒,他伸手按住太阳穴,疲惫与疼痛逐渐消散,他清醒过来,蓦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儿,立刻转头去看身侧的姑娘。
她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发丝凌乱的覆着白皙的脸颊,嘟起的红唇有细微的伤口,脖颈间嫩、白的皮肤上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
是他愤怒时不知轻重……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竟弄的如此收场,他伸出手,虚虚悬在她脸颊,却始终不敢落下。
正忐忑,她慢悠悠睁眼,带着晨困未消的惺忪。
他手指僵住,无措的望着她。
姑娘彻底清醒,抬眸回望,似是有话要说,他逃避似的想要转身,却被她握住手腕。
“阿远,昨日是我不好,我明知你灵力耗费过巨会入魔,却执意如此去做,是我没思虑周全,不是你的错,我同你道歉。”
姑娘坦坦荡荡,叫他愈加无措,只得低低叫她:“阿朝……”
“我去见楚思安,是因为他知道我的过去,我想弄明白,我明知你会伤心,应该同你说清楚。”
暮远一颗混乱不安的心被她几句话哄的软绵绵湿漉漉,愧疚难安。
“阿朝,是我不好……”
朝辞摇头:“你已经够好了,阿远这么乖,说清楚的话定然不会阻我,是我错了。”
暮远一滞,那肯定不是,他不想她去见楚思安,若是告诉他,他肯定不同意,但眼下气氛这般好,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胡乱“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落在她青青紫紫的脖颈上,不安:“昨夜……很疼么?”
朝辞想,疼其实还好,阿远很克制,便道:“还好,很快就消了,莫担心。”
朝辞看上去对昨夜的事儿完全不在意,理智又清醒。
暮远起初松了一口气,现在又有些难过,那毕竟是个吻……
如果真的将他放在心上,怎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想起楚思安,就要发疯了。
他想起她说的需要时间,他忽而很想知道,她心里,对他到底有多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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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衣襟严实,领子竖高,将脖颈上的青紫掩住,她带着暮远再次去了面馆,婶婶手脚麻利的给她下了两碗面。
朝辞推给暮远一碗,问婶婶:“您知道那位小白姑娘后来去了何处么?”
婶婶道:“后来魔灵两域交战,这里便不太平,金家和姜家的修士前来守城,城中一片混乱,小白兴许是出城了,总之再也未曾出现过,金家在城外竖立防线,又捉了一批城中魔域混进来的探子,经过半年,城中才安宁下来。”
朝辞问:“魔域混进来的探子?”
婶婶叹息:“是的,轰轰烈烈捉了近百人,那时候常有人失踪,人人自危。”
她压低声音:“其实这小小的城池,哪来那么多魔域探子?大多是不服金家姜家镇压的散修,还有些抵抗的普通百姓,这些人全被以通敌卖国罪名处死,城中议论之声消弭,金家才彻底站稳脚跟。”
朝辞想起楚思安说他被困在越灵城,她将他送出城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与魔域探子扯上关系,她是否因此而消失。
朝辞问:“那近百人如何被处死?公开么?”
婶婶遥指河岸:“我那时候连门都不敢出,听说是被废了修为,绑上巨石,沉入长明河中。”
沉入长明河中?一旁的暮远神色凝重,耳边忽而响起咕噜噜的水声,眼前变得暗沉,整个人仿佛浸入水中。
周围是压抑至极的潮湿暗涌,他在水中拼命向下游去,朝那个不断坠落的少女游去,她呛了一口水,眼神涣散。
他费劲全力游到她身边,将她抓进怀里,解下她被绑缚的双手与巨石,又带着她一路向上,很快,两个人便浮出水面,他抱着她往岸边游去,好不容易双双上岸,他将她搁在柔软的落叶上,捡了些树枝生火。
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他探过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从储物袋中挑了些灵丹喂给她,又脱下她湿漉漉的外衫,擦干净她的手脚和脸颊,接着等待篝火将她慢慢烘干。
他想她苏醒一定会很饿,于是去河里捉了几条鱼,清理好后串在树枝上,架在篝火上翻烤。
月色迷蒙,林中湿寒。
唯这点火光散发着橘色的暖意,将两人温柔拢在其中。
细心照顾几日后,她终于苏醒,只是修为被废加上溺水,整个人虚弱又混沌,问她什么都恍惚。
城中的守卫不时搜山,他便将她藏在密林深处,偶尔进城去找些救治的灵物,顺便打探消息,听闻金家处决了数百名魔域探子,全都沉入长明河中,可他跳进长明河救她的时候,水中并无别人,只有她。
他想,以她的身手,若想走,金家应当抓不到她,可如今她坠入河中,那些人却不见,他便想,她是不是又一腔孤勇冲进去救人,就如同当时对他那样。
如今她整个人都变得缓慢木讷,失去了曾经的灵动。
他细心的照料她,将烤熟的鱼肉撕成碎片,一点一点喂她,用巨大的叶片兜水,捧到她的唇边。
她小小巧巧,没什么力气,乖巧顺从。
他就这般照顾了月余,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她都不见丝毫好转,她时睡时醒,有时混沌,甚至走出林外,他不想拘着她,又恐出意外,便日夜不眠守着她。
他希望她好起来,可状况却不太妙,他便想 ,若她不能好起来,他便一直守着她。
他与她隐居山林,不知年岁,偶尔听的城外爆竹阵阵。
他将住处打理干净,缠绕藤萝,给她种无数鲜花,学着煮浓汤与炖肉。
她什么都好奇,却又不见欢喜,总是平平淡淡,给什么便要什么,也从不与他说话。
他时常难过,不是难过她不在意自己,而是难过她再也不会好了,他总是为她感到可惜。
后来与她待了多少年,他混混沌沌记不清,像是一辈子 ,又像是只有一瞬间。
但他分明记得种下去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数不清多少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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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远是想起什么来了?”
姑娘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恍恍惚惚回神,对上姑娘灵动的双眼。
她好了……
可他完全不记得,他守着她,又如何与她分开?过去的记忆如谜团,藏于一片深渊中。
他缓缓道:“我在这里见过你。”
朝辞惊讶:“数十年前么?如何?”
他将想起的事儿说了,但救她那部分轻描淡写,只简略说了大概。
朝辞听完勉强理顺,大抵是她从三圣城来到越灵城,结识楚思安,最后两域交战,她将楚思安送出越灵城,被金家捉住,沉入长明河,最后阿远救了她。
阿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后来呢?她又去了哪里?
暮远摇头:“不记得。”
朝辞却想,当时城中还有姜家,金家大张旗鼓的占据越灵城,那姜家在做什么?陆成晏的密室中,姜家也在现场,阿远出现在越灵城中,与姜家有没有关系?
当时城中来的到底是姜家哪位?婶婶对这些不了解,也许楚思安知道,得再找他问问。
朝辞带着暮远离开面摊,同他道:“我要去找楚思安问件事儿。”
暮远垂眸,不说话。
朝辞问:“不开心?”
他闷声道:“没有,走吧。”
朝辞:“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回去等我 。”
他不肯,牵住她的手,走在她前面,朝辞无奈,只得同他一道。
两人很快到了河岸边,朝辞一眼便瞧见那日的巨石,刻意绕开,往雾桥边去,原本想借助楚思安留下的小蓝鱼给他留讯,却发现那青年正坐在桥边发愣。
黑色长衫被河风吹的猎猎作响,他望着湍急的河流,愣愣出神。
朝辞走上前,叫道:“楚思安。”
楚思安一怔,回过头来,见是朝辞 ,眼眸一弯正要高兴,却忽而看见她身侧站着的青年,神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暮远闷闷:“我不打扰你们。”
楚思安怔住 ,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朝辞道:“楚思安,我想问你些事儿,我送你出城那时候,姜家来的是谁?”
楚思安道:“姜君岚,姜家老三,那时他同金照峰交好,特意领兵相助,也是他,娶了那深海女妖,在海妖的庇护下,让姜家声名鹊起。”
朝辞记住这个名字,便同楚思安告辞。
楚思安不满:“你来就为了同我说这些?就没有别的要说?”
朝辞道:“有的。”
楚思安竖起耳朵。
朝辞道:“两域和平,国泰民安,我们各自守着边界,不要互相侵犯便好。”
楚思安:……
他咬牙道:“你嫁予我,便和平。”
朝辞道:“我不过一介平平无奇毫无地位的低阶修士,如何与你相配?”
楚思安:“我说般配便般配。”
朝辞无奈:“别闹。”
楚思安气极:“我不比你身后的家伙好么?脾气差,小心眼,还伤害你。”
朝辞道:“他没有。”
“怎么没有?我都瞧的一清二楚,再说,明明是我与你先……你同他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他像我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
朝辞头痛:“楚思安,巧合而已。”
巧合?怎么能是巧合?楚思安望向暮远,同样的黑色衣衫,同样的魔气,同样的年岁,甚至连眼睛的形状都有些想象……
这要说巧合,不是太牵强了?
她明明醉眼朦胧的看着他,看了他许久,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他忽而愣住,脑中闪电般的划过某种猜想,脸色霎时发白,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难道那夜……她其实是将他错认成了暮远?
他才是那个替身?
他喉头一堵,整个人如坠冰窖。
再抬眼看去,才觉一切都不对。
那站在姑娘身旁的黑衣青年一脸挫败,瞥了一眼姑娘,想发脾气又忍住,委屈巴巴的道:“是,我是替身,行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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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小殿下◎
长久的认知忽而被推翻, 楚思安茫然无措,他问朝辞:“你们数十年前认识么?”
朝辞全然不记得,但在陆成晏府邸时, 阿远记起他们曾见过,那应该是认识, 于是她道:“应该认得。”
楚思安确认道:“在我之前?”
朝辞想了想,按照时间推断, 的确在他之前,于是她点头。
楚思安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是真的,这感觉让他份外难受,望着两人说不出话。
朝辞见他神色黯然心里也不好受, 但这种事情如何勉强?自然说清楚最好, 便道:“楚思安,往前看吧。”
楚思安深深望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连个招呼也没打。
朝辞同暮远道:“我们也离开这里,去雾隐城。”
她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暮远一言不发牵起她的手, 往城中去, 快要离开岸边的时候,黑衣青年回首望, 便见雾桥边立着一个黯然神伤的身影,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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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思安并未离开,他只是没办法告别,等了数十年是这个结果, 要他如何告别?
他站在雾桥边望着她愈走愈远的身影, 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那时候她去狩猎, 在交易会寻找同伴,他把所有有意向的都支开,让她只能选自己。
所以后来她才会说,次次都是你,我们真有缘,你叫什么名字?
楚思安,我叫楚思安。
他们日日去吃面,饮酒作乐,走遍越灵城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动乱开始,越灵城涌进大量灵修,他被堵在阴暗的巷弄,魔气耗尽,遍体鳞伤。
【楚思安,别怕,我送你出去。】
她于黑暗中伸来一只手,将他从肮脏泥泞的地上拽起。
临行那日,他叫她同他一起,她摇头,说觉得城中风声不太对,面摊的那位老板没有出城,她担心那姑娘出什么事儿,留下来守着。
他只得独自离去,可等他再来,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他日日懊悔,数十年如一日的寻找,申请守护边界,数次深入越灵城,只希望能找到她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