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远便道:“我那时在越灵城,你坠入长明河的时候我便救了你,只是虽然救活了你,可你依然浑浑噩噩,后来我们在林子里过了一阵子,有一日,你突然不见了。”
“那后来呢?”
“我不知道,记不得了。”
“我记得你说过也去过三圣城,怎么我去过的地方你都去过?你一直跟着我么?”
暮远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一些碎片。”
朝辞又想起他给她送花的事儿,便问:“你送的什么花?同姜浸月的一样么?”
“不一样。”
朝辞想起那日他非要的那种花儿,恍然大悟:“是园子里没有的那种么?”
他点头,旋即道:“你没选过,你不喜欢。”
朝辞回道:“我小时候同现在的喜好不一样。”
他悄悄望过来,眉眼皆暖,唇角微扬。
“那就好。”
朝辞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压下来:“我觉着姜君岚有些问题,他今日给我倒酒的时候,倒了几次都泼在外面,起先我以为是醉了,后来我发现他思路清晰,那似乎不是醉酒,而是害怕,要说那屋子里,他唯一怕的应该是你,所以他认得你。”
“他有事儿瞒着我,所以我要再去问他。”
暮远道:“好。”
朝辞又道:“你别跟着,我怕你冲动。”
青年闷闷不乐。
朝辞便哄他:“我很快就好,约他见面总要姜浸月在,不会出事的,放心。”
她将传音符塞进他手心:“若有事儿,我便叫你。”
·
朝辞叫暮远先回客栈,自己则重新往听海楼去,方才她突然被暮远拽出来,还不知姜浸月走了没。
进的楼内,便见大堂坐着零星几桌,一个年轻侍者正在木窗附近装饰鲜花,身侧的竹篮里装了满满一篮,各色花朵郁郁葱葱。
朝辞发现篮子里有几枝正是暮远喜欢的,他说自己没选过,干脆给他带一朵回去,她便走上前,同侍者小姑娘道:“姑娘,这花儿可以卖我一株么?”
小姑娘笑道:“送您就好,您随便挑。”
朝辞谢过,便在篮子里挑选,想找一只最艳最饱满的。
那姑娘见她看的仔细,也帮她挑,一边挑一边道:“姑娘喜欢云兰么?倒是难得,大家喜欢的都是月光城里,小殿下种下的花儿,这种不常见的。”
原来阿远送给她的花儿叫云兰,月白色的,小小一只,比起其他的来说偏瘦小。
侍者小姑娘道:“云兰是这些年从别的地方引进的,在雾隐城水土不服,极难培育,生长的不好。”
朝辞选中一只尚未全开的,想着可以回去养养,听闻她所言,忽而一怔:“这些年刚引进?”
小姑娘点头:“嗯,从前城里没有,小殿下外出游历,带回了种子,城里这才开始养,也就这几年的事儿。”
朝辞攥着花枝的手不自然的握紧。
可阿远明明说,他送的花儿同姜浸月的混在一块,那应是几十年前,可那时的雾隐城并没有这种花儿。
朝辞又问:“我听说雾隐城坍塌过,会不会是坍塌之前有过?”
小姑娘摇头:“坍塌之前更没有,这种花儿海下无法存活,陆地上不适应我们这里的水土,必须用特殊的灵气罩隔绝,那时候根本没人研究出这个,所以不可能有。”
朝辞一头雾水,正疑惑,忽而有人在一旁叫她,她转头,看见了了脸色发白的王芷芙。
她正从二楼踩着木制楼梯下来。
朝辞谢过侍者小姑娘,便迎着王芷芙走过去,王芷芙带着她往大堂偏僻的地方去。
两人坐在角落,刚坐下,王芷芙便焦急道:“真出事了。”
朝辞便问:“什么?”
王芷芙严肃道:“我瞧见暮远后就一直忐忑不安,纠结到今晨打算给家里发传讯,寻求帮助,可发现无法远距离传音,灵力似是被什么屏障挡住。”
朝辞拧眉:“你是说,有人将雾隐岛隔绝了?”
王芷芙苍白着脸点头:“对,我还去问过船舶处,都说检测仪检测出远处海底动荡,不可出海,出海必被淹没。”
王芷芙紧张的看着她:“你说怎会这么巧?”
朝辞道:“你怀疑阿远?”
王芷芙道:“不是他还有谁?海族灵族的贵客都在此处,如今离开不得也无法通知救援,若真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修真界定然爆发大乱。”
“这不是他一贯的做法么?而且,又有谁能做到这种事儿?”
朝辞摇头:“不是阿远,他日日与我一道,若真做这些事儿,我定能察觉。”
王芷芙盯着他:“他日日与你一道?没有离开过么?”
今晨他的确不在……
朝辞只道:“阿远不会这样做。”
王芷芙焦躁的揉揉头发:“我知道他待你不错,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你一时很难相信,但你真的不了解他,他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从很早之前就病了,且病的不轻,奚家的人都知道。”
朝辞问:“到底如何病?”
王芷芙捂着脑袋有些崩溃,她如今找不到外援也无人诉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朝辞,便用力去想,片刻之后道:“我记得了。”
“他有臆想症。”
朝辞拧眉:“那是什么?”
王芷芙道:“我听说他自小便一个人,无亲无故,后被奚家带回,一直孤僻,是温和的奚云安打动了他,才让他渐渐敞开心扉。”
“可他似是曾受过重创,像是吞过类似嗜血丹的药物,不时便会入魔,这便导致他常思绪不清。”
“他十分喜欢奚云安,时时跟着他,可惜后来奚云轩回来了。”
“奚云轩常年在外游历,归家之后奚云安待他极好,便冷落了暮远。”
“暮远的孤僻与不安到达极致,愈发阴冷,后来便逐渐不对劲起来,他常认为自己是奚云轩,还指着奚云轩送给奚云安的玉佩说是自己买给奚云安的,后来,他便开始编故事。”
王芷芙顿了顿,道:“对,是编故事,有一回奚云安被仇家追杀,奚云轩为救他身负重伤,暮远却同奚云安说是自己救了他。”
“这事儿大家亲眼目睹,都知道他在撒谎,可他却深信不疑,后来请了医仙来看,说是因为他想同奚云轩亲近,但那关系始终不及亲兄弟,他偏执入魔,便编造些过去,用来骗自己。”
王芷芙认真道:“不是骗别人,是骗自己。”
“他要让自己与喜欢的那人关系无人能比,便日日魔怔,胡乱编造这些。”
“奚云安知道这原由,只觉得他缺爱的厉害,是个可怜小孩,便叫众人莫戳穿他,由着他去,从今往后自己多关心他就是。”
“可谁知正是这件事遭了大难,暮远愈发偏执,也在自己编造的谎言中迷失,终于在一日瞧见奚家兄弟切磋时爆发。”
朝辞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她:“暮远什么时候去的奚家?”
王芷芙道:“很小的时候,具体记不清,但魔灵两域战乱前就在了。”
朝辞眼眸一沉:“可有离开过?”
王芷芙摇头:“自从去了奚家,一直到被镇入落日峰前,都没有离开过,这事儿奚家幸存的仆役都知道。”
没有离开过?
朝辞愣住,那阿远如何在越灵城救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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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选择◎
王芷芙见朝辞陷入沉默, 神色惶恐:“那人偏执入魔,不懂如何爱人,我绝无一句谎话。”
朝辞想, 阿远起初是不会,就连她也感慨过阿远不会爱人, 但如今应该……
王芷芙道:“我知你善解人意,心性开朗, 看上去像是治好了他,但他毕竟是他,那都是为了同你在一起做的伪装,他总能装出对方喜欢的样子。”
见朝辞困惑犹豫, 她又道:“雾隐城既已被屏蔽, 不出几日便会有事儿发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既不信,那看着他总行吧?”
朝辞道:“你将屏障之事说与女王与王夫,让女王想办法破开屏障, 至于你对阿远的怀疑, 你自己决定是否说明。我答应你, 这几日会关注他。”
王芷芙听她如是说,知她对自己有几分信任, 冲她点点头,便跑出听海楼,往皇城方向去。
朝辞独自坐在大堂,原应该上去找姜君岚, 却忽而有些迟疑, 姜君岚说的那些也与阿远说的完全不同……
她将手中的云兰攥紧, 心中不安,阿远身上的确有谜团。
楼上传来争吵,随后便是破口大骂之声,紧跟着朝辞便听见有人从楼梯上走下,她抬眼,瞧见姜浸月与青柠。
大抵是姜君岚发酒疯,青柠直呼晦气,拍拍袖子,将身上的酒气拍散。
朝辞走上前,关切:“没事儿吧?都是我要来见他才会这样,抱歉。”
姜浸月摇头:“别放在心上,可惜没帮上你的忙。”
朝辞道:“帮上了,到底是问了些东西出来,对了,这云兰,我听说是你前些年带回来的?”
姜浸月道:“对啊,前几年路过一个小镇的拍卖行,瞧见这花儿鲜艳有趣,便买了些带回来。”
朝辞又问:“你当年送我花儿的时候,海底没有这种花儿么?”
姜浸月笑:“没有,那时候整片海域我都找了个遍,所有的都找给你了,而且,这种花并不能在海底生存。”
朝辞再次得到证实,心里愈加混乱,她压下这些复杂情绪,将雾隐城被屏蔽的事儿告知姜浸月,姜浸月神色凝重,立刻告辞前往调查,青柠也紧跟而去。
朝辞听见楼上持续传来摔砸的声响,知道此时不好去找姜君岚,干脆离开。
出了听海楼,已是傍晚。
刚出门便见一人候在不远处。
摊铺拢着浅浅灯火,他立在灯火之外,冰冷漠然,身前人来人往,他无一丝触动,仿佛这世间与他无关。
阿远没走,他一直在听海楼外候她。
朝辞走过长街,往他身边去,刚走他便察觉,抬眸望她。
霎那间冰雪消融,她看见他眸中灿然笑意。
阿远爱她,毫无保留,炽烈坦诚。
她忽而有些难过。
她走到他身边,暮远便来牵她的手,见她神情低落,不安道:“我只是在这里等你,没打扰,这样……也不行么?”
她揉揉眼睛,低声道:“可以的。”
暮远便放下心来。
朝辞将手中云兰递给他,笑:“送给你。”
暮远有些惊讶,小心翼翼的接过云兰,显得很高兴,将那花儿翻来覆去的看。
朝辞便问:“你当年送的当真是这种花儿么?有没有可能是记错了?”
暮远盯着手中的云兰,认真道:“我送了很多,这只是其中一朵。”
朝辞忍了片刻,觉着隐瞒他不好,还是同他道:“可是,这花儿几十年前雾隐城并没有,也无法在海底生存。”
暮远手指一顿,眼中笑意顷刻间散了。
朝辞察觉到他的变化,问:“怎么了?”
他低眸看向朝辞:“这些你又如何得知?是谁同你说过什么?”
他盯着她,神情冷硬,丝丝黑色雾气在眼眸中跳跃。
朝辞有些紧张,便道:“我偶尔听到的。”
他又问:“在哪里听到?”
朝辞不敢说,同他交握的手指有些细微出汗,小声道:“先别管这些,你能告诉我,为何你能送我根本不存在在雾隐城的云兰么?”
暮远薄唇紧抿,死死盯着她,许久不发一言。
朝辞看见他身上涌现出更多的黑色丝线,无意识的融合游动。
她紧张的吞咽,强迫自己望着他。
暮色愈加浓郁。
暮远忽而笑了笑:“那应当是他们弄错了,这花原本就有,只是他们没找到,便以为没有。”
气氛依旧紧张,朝辞问:“是么?”
暮远牵住她的手,眸色深沉:“你不信我?”
他如此反应……叫朝辞怎么信……
朝辞一咬牙,又问:“长明河你真的救了我么?”
这话一出,暮远身上的黑色雾气更重,朝辞冻得发抖,他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可这没有温暖到朝辞,反被魔气包裹,愈加寒冷,她伏在他怀中,冻得鼻尖通红。
暮远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真的救了你。”
朝辞磕磕绊绊:“我是被人投入河中,你在我坠河的一刻便救了我,岸上怎会空无一人?”
暮远一顿,声音沉而冷:“岸上的确无人。”
他说的话完全圆不上。
朝辞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冷的发抖,他也不肯松手。
浓郁雾气中,青年眸色幽深,抱住女孩儿的手指微微发抖。
“阿朝,别听别人胡说,好么?”
·
少女裹着被子,已经陷入沉睡,青年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坐在床沿望了她一会儿。
他手指虚虚搁在她脸颊上,细致拂过。
这么美好的姑娘只能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他替她掖好被角,一个闪身便出了客栈。
·
姜君岚伏在岸几上,灌下一壶酒,将酒壶“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未关的木窗露出漆黑的夜幕,丝丝冷风从窗户吹进来。
他愤恨骂道:“姜浸月也敢跟我大呼小叫,这一家人自个儿的血统忘的干干净净,同海族通婚,难道把自己也当海族么?”
“废物,都是废物,不思进取,姜家迟早要毁在他们手里,还敢看不起我,算什么东西。”
他骂骂咧咧的起身,又去摸酒坛子,忽而一阵冷风吹过,他冻得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便见眼前出现了一抹黑衣。
他顺着散开的衣袍往上看去,对上了一张冰冷的脸。
有些熟悉,他醉眼朦胧细细打量,这不是今日同姜浸月来的那个小子么?
他恼怒道:“你是什么人?突然闯入想做什么?”
暮远冷眸盯着他:“你不认得我?”
青年肤色苍白,眼眸漆黑,唇色偏红,身后一轮冷月,寒风肆虐。
削瘦修长的身体藏着浩瀚的力量,如同深不可测的深海。
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自己,姜君岚在一瞬间意识到这点,立刻收敛姿态。
这人……
他忽而想起那些传闻,骇然猜测道:“你是……暮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