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两人的停顿,更多的声音向她涌来,刺目的红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和思绪,血腥气和青柠的哭喊顺着风飘来。
她本能的抬脚,身体却忽而如坠冰窖,她抬眸,瞧见青年的眼睛在霎那间覆满魔气。
心头一跳,她立刻反手再去抓他,他却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身旁陡然升起滚滚魔气,并迅速扩散,短时间内便将这一片区域飞速覆盖。
烛火、路灯、月光纷纷被吞没,一时间黑的骇人。
头顶上空传来鸦雀凄厉的嘶鸣,无数鸦雀疯狂凝结,无止无休,很快便将整片天空覆盖。
惊呼声与惶恐从每一个角落传出,人群慌乱的四下奔跑。
阿远入魔了……
朝辞心乱如麻,四周黑漆漆看不清,她便试探的四下摸索,发觉只剩空气,心里一沉,第一时间便往姜君岚方才所在的方位跑,刚跑两步便撞见扶着姜浸月的青柠。
青柠红着眼问:“姐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朝辞顾不得同她解释,而是继续向前跑去,黑雾中传来姜君岚的惨叫,她心急如焚,阿远该不会……
众人皆被惨叫吸引,不安疯狂蔓延。
朝辞往发声处跑去,尚未跑到,脚下突然发生颤动,她站立不稳,踉跄前行。
众人皆因这突然的变故惊呼出声。
“脚下怎么在摇?”
“墙似乎也在摇!”
脚下的摇晃愈来愈剧烈,平地忽起罡风,猛烈的风从前方不远处向外辐射,将那些黑雾卷起,撕扯的粉碎。
朝辞看见布满苍穹的群鸦凄厉的鸣叫,纷纷压下翅羽冲进风中。
耳边忽而传来轰然惨叫,她茫然的收回视线,这才看见不远处因着黑雾被扯碎而露出身形的两个男人。
站着的是阿远,躺着的则是姜君岚,姜君岚瞪着眼睛,身下蔓延出一地鲜血。
而阿远正将一把匕首从姜君岚胸口的罗盘上缓缓拔、出。
黑衣青年平静的直起腰,将染血的匕首随手丢进血泊中,看向朝辞,眼眸一弯。
“这不就行了,不用受他威胁。”
所有人都骇然的看着他,就连朝辞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阿远……杀了姜君岚……
众人惶恐惊惧的声音份外嘈杂。
“他疯了吧,他怎么可以杀了姜君岚,那法阵不是要启动了?”
“明明只要安抚好姜君岚,等女王大人破解屏蔽法阵就可以,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就是想害死我们全部人吧?”
王芷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朝辞身边,她拽住朝辞的衣袖,眼睛发红:“你看,我就说吧,他就是如此。”
“明明寻常人可以接受的事情,到他那里就是不行,他会因为一些小事儿爆发,当时屠杀奚家满门便是如此,他黑暗扭曲,不能以常理度之。”
王芷芙牙关发颤,她死死拽住朝辞:“他一定是嫉恨姜浸月同你有过去,他就是想要杀光雾隐城的所有人,这下怎么办,阵法已经要启动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朝辞扯开王芷芙的手,只道:“我去看看他。”
王芷芙急道:“你不要命了,这时候靠近他只有死路一条,他嘴上说为了奚云安,可他也没给奚云安留条活路,他嘴上说喜欢你,你靠近他也会死的,你清醒一点儿。”
地面摇晃的愈来愈厉害,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的砖石竟裂开了一道缺口。
王芷芙脸色发白:“雾隐城要毁了……”
她话音刚落,远处的凌空长桥便在这愈来愈剧烈的摇晃下轰然坠地,众人被这巨响砸醒,纷纷回神,开始四处逃窜,青柠也立刻扶着姜浸月往皇城赶。
朝辞踩着脚下不断龟裂的砖石,往暮远身边跑。
青年站在原地没动,漆黑的眼眸在一片毁灭中显得诡异的平静。
朝辞跑到他面前,却不知说什么好。
暮远牵住她的手,若无其事:“现在没事儿了,我们走吧。”
他全然没将眼前的大乱放在心上,仿佛只是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青年看上去很平静,眼神清澈,语调温柔,朝辞一时拿不准他的状态,试探道:“阿远,你为什么……”
他不在意:“他威胁你,威胁你我便杀了他,仅此而已。”
朝辞道:“可是你这样做,雾隐城便毁了,还有满城的人……”
暮远偏过脑袋,望向她:“可我不杀他,雾隐城也不能好,他还会威胁别人,他无止尽。”
“拖着总能想到办法……”
黑眸沉沉,青年问:“如何拖?”
朝辞没法回,阿远正是因此入魔,她只好沉默。
四周砖石坠落,人群四散,只有两人还站在原地。
青年似是这时才察觉到她的情绪,他俯下身,轻声问:“生我的气?”
朝辞不知道,她想这算是阿远的错么?阿远是不正常,他不会爱人,他冲动行事,他原本就疯疯癫癫,但若不是姜君岚故意惹怒他,他不至于此,错的该是姜君岚。
可阿远没错么?
雾隐城坠毁,上古法阵的杀意,谁也不会枉顾全城人的性命,选择在这个时候杀掉姜君岚。
阿远是不顾一切的疯子,是无法自控的毁灭。
而最可怕的是,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杀掉姜君岚似乎是他的唯一解。
见她不语,他便又问:“是在生气么?我同你道歉,你莫气了。”
朝辞想,她不是生气,是无能为力的难过。
她以为阿远好起来了,可似乎并非如此。
不远处巨石从高处落下,将地面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暮远将她护在身侧,哄道:“别生我气,我尽力补救。”
他说罢,上空的鸦雀陡然倍数般增长,黑压压的连成一片,那些鸦雀发出凄厉的嘶鸣,一部分往雾隐城外侧飞去,盘旋在城池外围,将雾隐城一层层包裹,另一部分扎进深海,往更深处的上古法阵处冲去,层层叠叠咬在阵法的连接处,逐渐形成密不透风的网。
暮远道:“这些鸦雀可以抵挡上古法阵的冲击,连续阻断两层,威能会减少大半,他们便有时间逃走。”
朝辞知道,鸦雀便是暮远的修为,接受这种层级的冲击,于他消耗巨大,他也不一定能承下。
但若他没有杀了姜君岚,本可以不用如此……
她一时矛盾,不知该如何回应。
随着阵法的启动,雾隐城震荡的愈加厉害。
暮远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海岸边去。
两人行走在摇摇欲坠的城池,四周皆是哭喊奔走的人群。
青年的身后不断形成新的黑色鸦雀,一旦成型便脱离他而去,要么沉入海底,要么飞向城池外围。
朝辞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阿远,你杀姜君岚的时候在想什么?”
青年盯着崩坏的世界,缓缓道:“想同你在一起。”
朝辞高兴不起来,她想阿远一定是病了,病了才如此胡来。
·
城中的人在守卫军的帮助下全部登船,城内很快变得空空荡荡。
高大的建筑陡然从中间崩出细长的裂纹,那裂纹迅速增长,很快覆满表面,随后“砰”一声响,崩坏成巨大的几块,从高处轰然坠下。
朝辞与暮远并未上船,暮远要以鸦雀抵御古阵的冲击,他不能离开城池,朝辞与他便留在海岸边。
一艘艘巨舰加急驶出海面,海族们则跃入海中疯狂朝远处游动。
海水动荡,掀起高墙般的海啸,巨舰在大海面前宛若脆弱的孩童,轻易便被击碎船体,众人飞快取出法器修补。
巨舰在汹涌的海浪上起伏颠簸,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吞没,而那巨浪无穷无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皆眼露绝望。
深海下传来巨兽般的嘶吼,有灿然强光从深处透上表层,漆黑的海面泛上层层金光,这是阵法即将启动的前兆。
宛若末日。
朝辞眺望远处,心悸难安,手腕被身侧的青年握住。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
朝辞便问:“那你呢?”
他道:“我也不会。”
他的声音很快便被轰然炸响的巨大浪潮淹没。
无数鸦雀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地下涌现出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城池在瞬间被撕扯的四分五裂,黑色鸦雀被撕碎又飞快重塑,抵挡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朝辞看着这疯狂又骇人的对峙,察觉到身侧青年的崩坏与重塑。
他如同他的鸦雀一样,被撕裂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身体很快涌现出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流出血来。
朝辞知道,他如此做,是为了她。
所有人都可以恨阿远,她不能,她也不想。
她回握住阿远的手,她想阿远正如这崩塌的城池一般,内心一定也被切割的七零八落。
她仰头看向阿远的侧脸。
青年眼眸漆黑,看不出温顺还是暴戾。
她默默想,阿远要是死在这里,她便同阿远一起死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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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八方镇◎
海啸高逾数丈, 一层一层如重山般砸下,巨舰若浮萍,顷刻间粉身碎骨。
众人被迫沉入深海, 又用尽全力往远处游去。
高高的浪头再度扬起,挟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朝众人狠狠拍去。
无数漆黑的鸦雀从深海冲出,嘶鸣着撞向骇人的浪墙。
极致的力量对撞, 所有声形都在这一刻消弭了痕迹。
世界在眼前无声坠落。
·
朝辞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屋子里,这是一个明媚的清晨,阳光正透过木窗照在地砖上。
她恍惚了一会儿想起来了,她现在在雾隐城, 是姜浸月救了她, 她推开门,院子中种满了海底花,这都是姜浸月送的,她走到栅栏的木门前,果然瞧见外面又摆着十几枝新鲜的花, 她一一看过, 同姜浸月每日送来的没差别, 也没有新品种,那就不需要移植到院中, 她随手挑了一只带在身上,将其他的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然后愉快的走出门去。
朝辞猛然惊醒,原来是个梦, 这梦很真实, 更像是从前的回忆。
她闭上眼, 脑海中又浮现出栅栏前那些海底花,她细细寻找,确实没有云兰。
阿远在说谎……
她心情沉重,重新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揉揉眼睛坐起,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窗外传来叫卖吆喝声,暖橘色的夕阳透过窗,落在不远处的木桌上。
“你醒了?”
身侧忽而有人开口,声音微哑,是暮远。
朝辞转过脸,瞧见他正伏在床沿上,眼底尽是青色,皮肤比初见时还要苍白,她忍不住伸手覆在他额上,额上滚烫,她担忧道:“你还好么?”
暮远道:“消耗过大,休息几日便好。”
朝辞想起那场山崩海啸,那样的消耗怎么可能休息几日便好,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她活动活动身体,发觉自己并无大碍,她将视线移到青年脸上,这家伙一定全力保护她来着。
“我们怎么在这儿?这是哪里?”
“我找到了一艘船,在古阵法爆发结束之后带着你乘船离开,顺着水流的方向,漂到了这座城镇。”
朝辞想,他们都能活下来,那先他们一步离开的众人,应该不至于死伤惨重,她默默松了一口气。
暮远打量她的表情,小心问:“哪里不舒服?”
朝辞摇头,朝他伸出手,将他拽到床铺上,他便乖乖的钻进被窝,她替他盖好被子,伸手覆上他的眼:“你睡会儿。”
暮远将她手指扯下握在掌心:“我没事,我不想睡。”
朝辞道:“你怎么可能不累?”
他不肯睡:“不累。”
朝辞便道:“放心,我不走。”
他眼睫轻眨,还是问:“真的么?”
朝辞道:“真的,不走,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青年眼眸颤动,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用力。
朝辞再次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睡一会儿。”
他没闹了,很快便陷入沉睡。
朝辞叹息,陪了他一会儿,便从储物袋中取出棉布兔子换自己,随后下床,回眸看了看阿远,起身离开。
暮远这状况,需要药材,否则灵力空虚,灵府匮乏,再次入魔是迟早的事儿。
好在她储物袋里还有从前塞进去的宝贝,若是拿去拍卖,多少能换一笔灵石,再想办法给阿远买些滋养魂魄,驱散心魔的药物。
她出得客栈,街上人来人往,彼时近黄昏,两边的摊铺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她沿街寻找可以置换灵物的小型坊市,听见大街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雾隐城那桩惨案,干脆寻了个路边茶肆坐下,要了一壶乌龙,坐下慢慢听。
“雾隐城坠毁你们听说了么?太惨了,一整个城都毁了。”
“当然听说了,这是近日修真界的头等大事,你们知道是谁干的么?”
“当然知道,据逃出的人说,是暮远。”
“那魔头干出这种事儿一点儿都不稀奇,他本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他恨不得修真界大乱,雾隐城聚集了那般多的名流贵客,个个都是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这次就是想一网打尽。”
“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有些人就是如此,性子扭曲偏执,以摧毁折磨为乐,那魔头早就入魔多时,属于人的心性早被消磨殆尽,如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物。”
“我听说不止如此,他还杀了凌天学府的花未名,还有金家二少爷金尧珏。”
“如此猖狂?那可怎么办,谁能与之对抗?”
“我听闻这次那魔头亦身受重伤,是他状态最差的时候,修真联盟已经发了通缉令,如今各宗门的大能修士都已出动,满修真界寻人,势要将其诛杀。”
“真希望快点将那魔头解决,咱们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朝辞听到这里,视线便落在不远处的公告栏上,上面贴着几张粗糙的纸,纸上正画着暮远的画像。
这就不好了……
她起身离开,得快点将灵器置换,换些药材,带着阿远离开这里。
她向小二哥打听了坊市的位置,便按照他的指示往长街深处走,穿过几座小桥,她便瞧见路边竖着一块碎石招牌,上书四个字【八方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