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吉月直直往前跨过门槛,她原本以为门窗是木制的,进门后转身一看才发现,更像是一种动物的牙制物品。现在正值日后午头,外面的白日天光穿透镂空的门窗,微微照亮屋内。
在司吉月看到堂前的讲坛上是一块长长的扶桑木,上面的花纹跟师父烧火时爱坐的那个板凳一模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那块扶桑木价值连城。拳头大小的一块,就能在人间换一座城池。
司吉月踏入小镇的那一瞬间,在黎乡山上闭着眼修炼的裴倨忽然睁开眼睛,他周遭循环的灵气因为他呼吸的紊乱稍微错轨了几秒,秦商子也很快察觉到他身上的不对劲,出声问裴倨怎么了。
裴倨起身走到窗边,淡淡地将视线撇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黎乡山山脚处的那个镇点,平静地说:“没什么。”
正在学堂正中央给面前的弟子上课的夫子是个中年人,他的外貌毫无遮掩,看上去将近有五十岁,司吉月没有多想,毕竟中年筑基的人也不少见,第一次上飞舟的时候她也碰见了一个。
在场的弟子全部都是今年从四大陆上来的新弟子,长相、年岁各异,大部分人都需要全面地学习仙域的历史和各种常识,但是像司吉月这种连基础的“字词”都不太会写的弟子,今年只有她一个。
司吉月安静无声地走到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想要听听夫子在讲什么。
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司吉月还是从夫子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好像是在讲《起源录》,她顿时竖起耳朵,想要认真听一下。
就在这时候,“捌玖拾”三兄弟也走了进来,而且一进来就故意选择了司吉月前面的一行位置,把司吉月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司吉月不爽地皱起眉头,没有在课堂上立马挑事,她坐到自己的剑上,一点点浮起来,悬空着听夫子讲课。
第15章 扶桑木
一直到日落时分,这堂课才堪堪结束。夫子离开以后,周围弟子带着几分兴奋的语气议论起来,围绕的无非也就是一件事――掌门要来博学堂给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举办五宗大比动员大会暨入门典礼了。
听到这里,刚拿起剑想收拾“捌玖拾”一顿的司吉月顿住了,想撒气但是又担心会给沈灼洲惹麻烦。
她从小被裴家人虚虚地捧着长大,被人哄着骗着,在不满十五岁时就顺利筑基,裴家因为培养出这个“最小年纪的筑基者”,在整个东大陆名气大增。
而司吉月在裴家除了背地里的冷眼和嘲讽,很少受什么气,因此也就被养得脾气骄纵,记仇,报复心也重。
司吉月憋着一口气,把今天的事暗戳戳记在心里:
“来到仙域的第四十五天,‘捌玖拾’故意挡着我上课,真讨厌!改天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把他们牙敲掉!”
不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面见掌门”都可以算得上是件大事了,所以具体的通知也早就通过每座山的高阶修士们传达给今年的新弟子。
但是司吉月对此却一无所知,她蹙着眉头,继续记仇:
“青云派排挤我们,连个消息都没人传给我们,回去就跟大师兄告状!”
周围的弟子越来越多,除去一开始就在大厅里听课的人,还有很多匆忙赶来的弟子,人挤着人,不少人甚至都被挤到空中去了,坐在剑上看着现场。人山人海,灵气庞杂,司吉月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修士乌泱泱地站在一起。
司吉月倒是没有飞上去,因为她被挤到了最前方,抱着双臂不满地盯着前面扶桑木做的讲台,也正是因此,司吉月只能看到掌门棱角分明的下颌。
掌门正在台上演讲,能容纳两百多人的大厅满满当当,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清晰地传进每个弟子耳中:“大家早上好。金风送爽,秋气怡人,我们迎来了十年迎新的第一次集体会面,不管是刚进宗门的新道友,还是即将参加五宗大会的本宗弟子,门派期待着你们得到应有的荣誉和成就。而我都要对你们说的是,要做一个成功的人……”
他刚开始讲话,司吉月就已经开始打哈欠了,“捌玖拾”见到她不以为意的表情,暗搓搓在她周围夸耀起掌门的战绩来:
“咱们掌门虽然是刚刚上任,但不亏清虚仙尊亲传大弟子,果真气度不凡!”
“而且掌门可是青云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门话事人!”
“掌门当年也是五宗大比的优胜者。”
“听说掌门祖辈里也有修仙者,世家出身……”
司吉月听着他们吹嘘个不停,忍不住抬头观察起掌门来:这个人脸庞轮廓硬朗,棱角分明,眼神很正直,很有男子气概,而且虽然看上去高高壮壮,笑容却很温和,确实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新入门的弟子必须尽快适应仙域的生活,养成一个良好的修炼生活习惯,此刻正是你们在融入仙域后扬起人生风帆的开始……”
就是讲话挺无聊的,司吉月心里偷偷吐槽道。
掌门面容严肃:“希望大家要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有困难,伸出友爱之手,帮忙解决,有过错,大家给予理解、原谅,把我们的门派、师门建成温馨的大家庭,让每一个弟子都能在这个大家庭里,获得关心、帮忙和爱护,能够健康欢乐的生活和成长……”
三人组又开始了:
“掌门对王兄一定很看重吧?”
“是啊!毕竟王兄是亲传弟子的弟子呢!”
“捌”摸摸脑袋,故作谦虚:“还好还好,师祖他老人家平日事务繁忙,虽然没有时间专门来看我们这些小辈,但是师祖也是见过我的!当然和那些不入流的普通弟子不一样。”
他说着说着还故意看了司吉月一眼。
掌门在台上讲得什么司吉月没有太过听进脑子里,她憋着一口气,很想对身后唧唧歪歪的三人施以重拳。
“另外,出门在外不必有所顾虑,你们在外受的委屈,青云派都会替你找回来。但是若是有人在外故意作恶,恃强行凶……”
狄原眼睛一眯,视线里带着高阶修士的威压往下扫了一圈,“到时自有宗门定夺,也不必我多说。”
尽管掌门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莫名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司吉月一惊,敏锐地意识到他身上的气场变化,后面说个不停的三人也一瞬安静下来,会场两百多人齐刷刷地行礼,司吉月左右环顾一眼,糊里糊涂地跟着一起行礼。
终于,掌门的讲话结束了,“捌玖拾”三人立马激动地往台前挤,司吉月刚想转身离开,就被人潮推搡得像海洋上的一页小舟,飘飘荡荡地来到台前。
掌门往四周一扫,笑眯眯的视线停在了“捌玖拾”的方向,专门抽出片刻时间对“捌”温声询问道:“慎春啊,最近修炼怎么样?遇到困难的话要及时向你师父反应。”
王慎春显然对于掌门记得自己的姓名很意外,他受宠若惊地连声答应着掌门的话,然后时不时偷瞄着司吉月,考虑要不要在掌门面前告她一状,把司吉月“威胁”“恐吓”他们的事全部都说出来。
司吉月其实有点紧张,就好像打了人家的孩子以后,被家长找上门对峙了一样。虽然她知道沈灼洲肯定会护犊子,但是想想师父窝窝囊囊的样子,司吉月觉得他可能护不住自己……
于是司吉月目光移开,选择不与掌门对视。
在慎春再次说话之前,掌门就注意到一头白毛的司吉月了,他眼神一亮,笑容更加和蔼,主动问到:“师妹也来了?”
“……?”
司吉月环顾四周,周围除了她好像没有别的女修了,除非那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粉衣壮汉其实性别为女,她沉默整整三秒以后才敢确定掌门口中的师妹的确是喊自己。
司吉月警惕地瞅他两眼,考虑着他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但是看掌门这浓眉大眼的样子,应该不是这种人,所以司吉月迟疑而犹豫地点了点头。
掌门从怀中乾坤袋里掏出一个令牌递给她,亲切问道:“沈师叔最近还好吗,一段时间未见师叔了。临近五宗大比,门派事务繁忙,你拜师的时候我也没来得及去送贺礼,改日师兄一定登门赔礼。”
司吉月神情疑惑且呆滞,从掌门手里接过令牌,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一句话,满嘴“嗯嗯嗯”地胡乱答应着。
掌门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他刚跟司吉月说完这句话,还与再说些什么,就被一名长老叫走,其他新弟子的令牌发放工作都交给了掌门的小弟子。
司吉月拿起自己的令牌一看,除了青云派固定的门派徽章和花纹,上面还刻着几个繁体大字――监察门司吉月。
原来沈灼洲辈分这么大吗……?司吉月难以置信,她的脑袋瓜飞速运转:
师父辈分大≈我辈分大
想到这里,她眼神一亮,司吉月又抬起头,恰好看到“捌玖拾”三人石化的表情。
尽管没搞清楚现状,她依旧忍不住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拍拍王慎春,也就是“捌”的肩膀,说:“小徒孙有什么不会的就来找我哈,我一定好好‘照顾’‘照顾’你。”
留下三人一脸石化的表情,司吉月拍拍手御剑回了舟锡山。
她刚一御剑飞奔回舟锡山,就横冲直撞地闯进小院,绕着春秋树转了两圈,没从树上看到沈灼洲,于是继续乱冲,很激动地喊着:“师父师父师父……”
沈灼洲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粉白色的布料,他也故意学着小徒弟急匆匆的样子回答她:“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天色已经黑了,小院里灯光不算亮,司吉月差点撞到沈灼洲身上,她刚一站定,视线就被沈灼洲手里的东西吸引走。司吉月看清沈灼洲手里拿的东西以后,瞳孔地震,甚至把自己刚刚要说的话都忘了,难以置信地问:“师父,这是什么?你居然还有这个颜色的衣服吗?”
“啊,不是不是不是。”沈灼洲连续否认,然后笑呵呵地抖开粉白色的布料给她看,“这是给你改的衣服啊徒儿。”
司吉月嫌弃脸:“我才不要,这个颜色好丑。”
沈灼洲默默吸了一口气,弱弱道:“……这难道不是当下时兴的样式吗,我以为你会喜欢粉红色的。”
司吉月叉着腰,自信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小孩了,我是不会穿这个颜色的!”
“不应该啊……为师上次出门的时候这还是最受欢迎的颜色啊……”沈灼洲小声嘟囔着,纳闷地看了看手里衣服。
刚刚走过来的梁茂尘恰好听见这话,嘴角抽动两下,吐槽道:“师父,你上次出去都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
沈灼洲依旧在不死心地推销自己给小徒弟制作的新衣裳:“徒儿啊,这件法衣上面我下了好几重禁制,防御力很高的!你战斗的时候记得穿哈。”
第16章 摩托车
司吉月皱皱鼻子,似乎想要逃跑,但是刚跨出一步就被梁茂尘拦住,他搓搓手,狐狸眼笑得眯起来,乐道:“师妹来来来,先别指望师父了,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好东西。”
“……?”司吉月好奇停住,看着梁茂尘,等着他给自己展示他口中说的“好东西”。梁茂尘拿出自己的乾坤袋往外一倒,忽然一个两轮骑行工具就出现在三人面前。
“茂尘,这是什么?”沈灼洲食指摩挲着眼角处泪痣,打量片刻后替司吉月问出了她的疑问。
梁茂尘嘿嘿笑着,答道:“摩托车,我想了想,最适合上路的果然还得是这个。”
司吉月一张小脸垮着,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怪东西,“摩托车?什么是摩托车?”
梁茂尘得意说道:“就是一种驾驶工具。以后你看谁不顺眼就骑着它去撞谁,我就不信那一个个站在剑上的能撞得过骑机车的!”
“那岂不是还是没有挡风功能?”沈灼洲一边提意见,一边试图把粉白色法衣塞给小徒弟。
“这个不是问题!”梁茂尘于是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圆咕隆咚的头盔,不顾司吉月炸毛套到了她头上。
沈灼洲这下满意点头,然后催促小徒弟:“徒儿赶快去试试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司吉月从头盔和法衣中艰难地挣扎出来,大声道:“我才不戴,大师兄都不用戴这个什么……头盔!”
“他冻死拉倒。”梁茂尘面无表情说道。
“对了,”沈灼洲突然想起来,“徒儿你刚刚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啊……?奥,我就是想问问,掌门是不是欠咱们钱啊……?”司吉月现在想起来仍然不敢相信掌门喊自己“师妹”的事。
“欠我们钱?”沈灼洲困惑地反问,随之把目光投向二徒弟,用目光询问究竟有没有这件事。
梁茂尘嘴角抽了抽,“哪有这回事儿啊,反倒是咱们还欠宗门不少钱……”
“欠钱?”司吉月不解地看着他们。
“没错,”梁茂尘煞有其事地讲,“这不大师兄和师弟一直在卖身赚钱吗。”
“卖身?”司吉月眉头一蹙,察觉到不对劲,“……你肯定是说假话,我才不信。”
梁茂尘见她不上当,就哈哈大笑起来,“给门派卖命不也算卖身吗?”
一边的沈灼洲无奈地看了眼梁茂尘,温柔地摸摸司吉月脑袋,跟她解释说:“星火和钰城出去是为了执行监察门的任务。”
司吉月想起掌门给她的那块令牌,所以又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确实写着“监察门”三个很明显的大字。
梁茂尘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令牌,语调懒懒散散地跟司吉月介绍道:“咱们其实只能算是监察门的一个小分支而已,负责管理整个监察门的是谢迟芳。”
司吉月听得似懂非懂,“谢迟芳是谁?”
梁茂尘嘿嘿笑了两声,“是个大美女。她手底下的监察门主要干的就是侦察、逮捕、审问啥的,很多麻烦事。不过好在监察门顶部上司是掌门,不归长老会管,主要职能就是巡查缉捕啥的,也有参与收集情报、纠察纪律的工作,好处嘛,应该就是可以逮捕任何人,甚至包括很多大能,一些不公开的审讯也归监察门管,审问处么……勉强也算监察门的分支。”
司吉月瞪大了眼睛,“整个仙域都归我们管吗?”
梁茂尘被她问笑了,“怎么可能啊,小傻子,其他门派肯定也有他们自己的类似机构啊,可能具体门规跟咱们也不太一样。总之从几百年前仙域就是青云派、白鹤山、光明寺、莲华门、合欢宗五个门派各自分管了。”
“等你跟你三师兄一样跨入元婴期以后,你也可以去领任务换灵石了,也可以选择用贡献值兑换天财地宝之类的东西。”沈灼洲摸了摸小徒弟乱糟糟的头发,温言对她说道。
“那大师兄和三师兄是为了换什么才出去执行任务的吗?”
“不是,”梁茂尘从怀里掏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咱们师门单纯就是穷,还欠着门派九千七百五十三万灵石,所以一些没人干的棘手任务最后也经常落到咱们身上……”
司吉月顿住,抱着法衣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心想怪不得沈灼洲还要亲自动手缝衣服,原来我们是“千万负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