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妖剑在清虚看来,本就是拿来凑数的一把剑,尽管锋利无比,但是剑性不佳,可能会反噬其主,所以不算上选。
裴倨明白清虚仙尊的意思,但是他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清虚仙尊平静地看了小徒弟一眼,道:“可。”
秦商子在裴倨旧的那把佩剑里激动地颤动着,示意他赶紧去接下这把剑。裴倨没有让他白白激动太久,干脆地接下悬浮在空中的妖剑。
吸食人血、反噬其主对他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不论是秦商子还是背上的阵法,亦或者是拜入清虚仙尊门下,这每一步对裴倨来说都算是走在刀尖上。
清虚把新的功法一同交给裴倨,另外几把剑他也没有收回去,随便装进一个乾坤袋里全部留给了小徒弟。
秦商子:……?
秦商子用密语跟裴倨在脑海中对话:“他刚才还让你选干什么,这不是都留给你了吗?!”
裴倨规矩守礼地向清虚仙尊行礼,没理睬秦商子在他脑海中嘈杂的叫嚷声。
“……你小子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做了是不是?”秦商子恍然大悟,“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等清虚仙尊的气息彻底从附近消失以后,裴倨才从灰扑扑的剑鞘中抽出那把传言能够以人精血为食的利刃,妖剑在他手中隐隐颤动,寒光湛湛,像是能通人性一样发出细弱哀鸣。
“清虚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裴倨垂眸看着剑面上无悲无喜的自己,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秦商子,去吧。”
秦商子终于等到他这句话,毫不迟疑地从旧剑上扑进妖剑里。
这把剑吸食了历任使用者的血肉,杀意和道行已经积累到跨阶的边缘,马上就要滋生出自身的灵识。秦商子挤入剑中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吸收了剑身上附带的怨气,以此为食,才能让他的实力更快地恢复到从前巅峰状态。
裴倨将剑放到一边,漠然无视了剑身深处传来的灵力波动,垂眸转了转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
秦商子当然不会白白帮忙。
清虚的欣赏和试探,近在眼前的五宗大比……对裴倨来说都无所谓,毕竟他早在一年之前,就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了。
***
司吉月整个炎热澎湃的夏季,都是在舟锡山上度过的,除去每天日常的修炼,每每遇到天气炎热的日子,师父都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啃西瓜。
西瓜也是梁茂尘自己种的,摘下来以后就放后山那片池塘里冰着,每当恰好挑到沙瓤红西瓜的时候,二师兄就会露出如辛勤老农般的欣慰笑容。
舟锡山后山里种了很多东西,还有很多司吉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听闻过的果子,春秋果、月桂花、扶桑木……
到了晚上,不管睡不睡觉,师门上下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小院里休息。
晚上偶尔在院子里见面的时候,梁茂尘老是和李星火拌嘴。他们俩性子一向不和,李星火嫌弃梁茂尘不思进取,梁茂尘讨厌李星火多管闲事。
李星火每次提起“练剑”两个字,梁茂尘就开始满嘴胡扯,讲些什么科学、民主啊什么的,司吉月完全听不懂,而且觉得二师兄神神叨叨的。
但是一旦吵到拔刀拔剑的地步,梁茂尘自知打不过李星火这个人形兵器,便会嗷嚎着往师父身后躲。
司吉月习惯他们的相处方式以后,每天都偷偷摸摸抬着脑袋看热闹,然后看着人淡如菊的师父在两个徒弟中间悠哉游哉地给他们打圆场。
往往结局都是李星火恨铁不成钢地朝沈灼洲扔下一句,“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你惯出来的!”然后气冲冲走掉。
司吉月探出脑袋问沈灼洲:“师父,他们天天打架不要紧吗?”
沈灼洲便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师兄们闹着玩呢。”
司吉月看看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又看看沈灼洲,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话――你确定吗?
沈灼洲看见小徒弟脸上心累的神情,就忍不住开始乐,一边笑一边说:“像你师兄这种合体期和化神期修为,只要不用元神,都算不上认真。”
司吉月一脸茫然:“合体、化神……元神?”
梁茂尘拍拍身上沾的灰尘,从春秋树枝干上面跳下来,随口问:“师妹不会连元神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司吉月:……
梁茂尘本来以为司吉月会否认,可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司吉月的回答,他反而傻了,错愕地说:“……四大陆关于修仙的资料已经贫乏到这种地步了吗?”
沈灼洲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地问:“徒儿啊,那你会不会灵语啊?”
司吉月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梁茂尘难以置信地问:“那你这些年都是怎么修炼的?”
“裴倨会讲给我听。”司吉月回忆了一下,然后确定地告诉他们。
梁茂尘倒吸一口凉气,光靠听,就能在这个年纪误打误撞筑基……还是在灵气匮乏的四大陆……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沈灼洲默默摸摸小徒弟的头,虽然知道天赋一般的孩子入不了大徒弟的眼,但是他确实也没想到司吉月的天分竟然这么高。
于是司吉月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开始学写字。她毕竟已经十五岁了,虽然常年被拘束在裴家,往常少与外界的人来往,但是人并不傻,学起东西来也不困难。
梁茂尘主动担任了教司吉月念书这件事,陪司吉月从《起源录》开始学起。据说仙域中使用的灵语是早在这篇岛屿真正出现在世界上时就写成的符号。若是少了这一项技能,就只能靠死记硬背去记忆那些法术。
但是也就教了两天吧,梁茂尘就受不了了――因为司吉月的问题太多了,光是教给她一个名词,她就能问出四五个问题,而且和所有喜欢刨根问底的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的,喜欢一直追问到最根源处。
好消息是学得很快,坏消息是她学得有点太快了。
梁茂尘自己也是半瓶子醋,对于仙域的一切尚且一知半解,没办法系统地跟司吉月解释,于是司吉月又带着一大堆问题去问沈灼洲。
沈灼洲倒是乐于给小徒弟解惑,但是他的解释往往随心所欲,教给司吉月的都是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和仙域内被广泛承认的东西完全不同。
梁茂尘旁听了几次之后就忍不了了。
沈灼洲:“#¥%……&*,所以就是这样。”
司吉月点点头,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我懂了!”
梁茂尘崩溃道:“停停停!他这一看就是胡扯的……你懂什么了啊喂!?”
这俩人一个敢讲一个敢信,眼神里有股没被知识污染过的纯洁,梁茂尘看着眼前两个人纯朴的视线,头疼地叹了口气。
梁茂尘心累道:“不对吧,绝对不对吧……就算我学得也不是多好,但是‘两仪恒隆’的意思和这个差的可远了去了啊!”
沈灼洲揣着手看着梁茂尘,惭愧又诚恳地对他说:“徒儿,为师筑基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明白了,明白了。”梁茂尘心领神会,第一次这么怀念垄钰城在家的日子,在场的他们三个全都是野路子出身,而李星火那家伙又没有教书的耐心,唯独师弟是正经学过的,教个小孩绝对不在话下。
梁茂尘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收起自己手里的种子,对沈灼洲说:“师父,咱们宗门是不是每年会有公开的课程来着?让师妹去那里去学吧。”
司吉月闻言紧张地看着他们俩,像是害怕他们要把自己送出去。
沈灼洲细心地观察到小徒弟的心思变化,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徒儿啊,你要是真想学就去吧,每天记得回来吃饭就好。”
眼看她脸上的紧张还没有消去,梁茂尘也解释道:“别害怕,就是去蹭课而已,反正每年都有,又不收钱,不蹭白不蹭。”
“谁……谁害怕了?!”司吉月稍微松懈下来一些,眨巴着眼睛追问,“蹭课是什么?要待很久吗?那我……”
“行行行,你没害怕,害怕的是我行了吧?”梁茂尘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一连串问题,拍拍司吉月的白色小脑袋,“至于蹭课到底是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14章 仙二代
第二天司吉月出发前,沈灼洲看了一眼晴爽的天空,忽然说:“最近有点降温啊,晚上回来御剑的话可能有点冷了。”
梁茂尘摸了摸下巴,说:“那我明天给师妹做个飞鸢吧。”
司吉月一听见“飞鸢”就想起来之前在李星火手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东西,她又仰起头,好奇追问:“飞鸢?二师兄,飞鸢到底是靠什么运转的?为什么还能一下子突然变大?飞鸢难道不冷吗?但大师兄那个……”
面对她又开始喋喋不休的一堆问题,梁茂尘听得脑袋都疼了,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说:“现在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于是,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以后,司吉月时隔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门。她身上穿的那套衣服还是第一天来到舟锡山时穿的那套。沈灼洲在她临走之前又给小徒弟施了一遍清涤术。
看着白白净净的兴奋小孩,沈灼洲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为了让司吉月找到方向,沈灼洲还手绘了一张地图。
司吉月沿着师父画得歪七扭八的地图,御剑飞过许多厅廊,天空中来来往往御剑的修士很多,为了避免跟别人撞到一块儿,司吉月被迫飞得更高,云霄仿佛也近在眼前。
这么多修士你来我往穿行的场面,司吉月从前在四大陆从没见过,因而难免感到兴奋雀跃,她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
司吉月一直飞到离舟锡山很远的一个小镇才停下,这个小镇位于整个青云派最中心,也就是黎乡山的山脚下。
此处地面的大部分都是以石材铺设,其他地方则是打理得很规整的草地,阳光温和地照射着几棵小树。
司吉月没戴什么斗笠,独自站在那儿拿着地图辨认方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有的会回头看她,但是视线跟碎叶城的人们完全不一样,没有忌惮和畏惧,反而多了好奇。街道上的建筑各具特色,独栋小别墅旁边就是树屋,再旁边也有四五层高楼……像是临时拼凑在同一条街面上一样。
身处于各色的房屋之中,反而不容易迷路。有太多的修士拖家带口地选择居住在这里,所以形成了一个环山小镇,却没有上山的路,整座黎乡山都是清虚仙尊一个人的领地。
这个小镇在司吉月看来其实有些奇怪,居民虽然与碎叶城中的人们长相差不了多少,不外商人、农户、技匠等等。但是和碎叶城相比,这座山脚小镇上空却没有终日飘荡在天空之上的浓重烟雾――那是大量煤炭、树木燃烧积累出的雾霭。
司吉月闭上眼睛倾听了一下,四周也没有碎叶城那种机械、钢铁轰隆作响的声音,这里太过安宁和平静,而镇上的居民所过的生活,也像是几百年前的古民一样。
比起各类新颖的机器和技术,居住在仙域内的修士更加依赖他们自身所掌握的法术。
不过除了修士,也有不少凡人居住在这里――这一点让司吉月尤为惊讶。虽说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但他们早已见惯了旁人呼风唤雨,所以对修士见怪不怪,不像四大陆一样,见到个手能生火的修仙者就惶恐惊讶到不行。
头上五六米处有修士御剑来来往往,黄毛垂髫的小儿挥舞着唤火的符纸打闹,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小事眨一下眼睛,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把他们当作日常。没人会担心,做生意的照旧交易,开饭店的继续煮饭烧汤。
司吉月静静地站着,心却狂跳不止,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什么。这地方的灵气比舟锡山上更为充沛,而且司吉月也能依靠直觉感觉到表层地面之下遍布着阵法,隐隐能感受到灵力循环流动着。
于是她继续往前走,正前方是一栋类似于学堂的建筑,司吉月按照沈灼洲地图上的几条标注,顺着半敞着的走廊一边走一边参观,经过几条宽阔的走廊后,才见到一间有屋顶的大厅。
这栋恢宏的建筑专供未筑基修士来此学习,所有能感受到灵气的弟子,不论修为,都可以在这个公共学堂学习,再旁边就是藏书阁,里面收藏着各类秘语卷册和《起源录》《大道为公》等等自古流传下来的书籍。
最顶层还有供学生中午就寝的小房间,因为来上学的大部分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所以没法像成年修士一样用打坐修炼代替睡眠,毕竟还在长身体,中午还是要睡觉的。
司吉月站在入门楼梯口处,望了一眼头上窗帘飘荡的房间,想起了自己在舟锡山上的房间。她的房间也有一扇窗子,坐在床上就可以从窗口俯瞰远处的一整个大海。
司吉月很快决定还是像往常一样住在舟锡山好了。
司吉月的视线往四周一扫,忽然顿住。她好像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司吉月咧了咧嘴,这不是“捌玖拾”吗……?
她向那三个人看过去的时候,三人显然也看到司吉月了,脸上齐刷刷地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司吉月刚一走过去,“捌玖拾”立马扬起奉承的笑脸,拘谨道:“老……老大,又见面了啊……”
司吉月点点头,盯着三个人畏畏缩缩的表情,刚想问点什么,中间那人就搓搓手,小心问道:“不知道老大你拜进了哪位仙尊门下啊?”
他这一句话把司吉月问住了,关于师门传承,她还真的没向沈灼洲问过,但是光看舟锡山那偏僻的地理位置,和沈灼洲那唯唯诺诺的性格,就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厉害的师门了。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司吉月脑子飞快运转,下意识想拿之前骄纵的口吻搪塞过去。
但是她的表演太过拙劣,隐隐的一丝心虚流露出来,“捌玖拾”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腰杆渐渐就挺直了。
左边的那个修士用大拇指比了比中间的人,抬起下巴对司吉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大哥拜的师尊是哪位吧?”
司吉月憋了一口气,有点心虚又有点烦躁地看着他们,没说话。
右边的人像是捧哏一样急着搭话,“那可是濮阳仙尊,濮阳仙尊可是青云派掌门的亲传弟子!”
“而咱们掌门可是‘仙界第一人’清虚仙尊的亲传弟子!”
司吉月愣了愣,问道:“……关系隔得这么远吗?”
看着她脸上直白又诚恳的表情,“捌玖拾”三人梗了一下,假装没听到她的问题,紧接着又开始趁热打铁,追问司吉月:“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司吉月撇着嘴,半天憋出来了一句话:“……不知道!”
“今天可是掌门亲自来学堂给新入门弟子分发令牌的日子!到时候掌门,”他指了指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修士,“也就是王兄的师祖,可是会亲自给他发放令牌的!”
“(ˉ^ ̄~) 切!”司吉月扭开头嗤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令牌吗,谁稀罕!”
她说完,学着李星火将手扶在剑柄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眼前这个密布阵法的学堂里。看似风轻云淡,其实心里悄悄咬牙,现在就想回去问问沈灼洲――为什么不好好努力,我也想做仙二代啊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