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淡淡扫过众人道:“大家根据自身情况来即可,就按照佟格格所说的,办一场募捐会。时间就明日, 场地交给佟格格来安排吧。”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表情滑稽的佟茉雪,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把皇帝也请过来。”
佟茉雪两眼一抹黑,办募捐,她来?
她求助似的看向昭妃, 昭妃却冷冷地将目光移向了一边。
所以,她倒成了那个得罪人的倒霉蛋儿?
却没料想, 原本对佟茉雪充满敌意的妃嫔,笑话她为了邀功弄巧成拙, 反而觉得她没那么可恨了。
倒是昭妃,自己当菩萨就行,干嘛拉别人一起下水。
佟茉雪不知道的是,对于这些不受宠的嫔妃来说,比起份例减半这种实打实的利益受损,自发捐款简直不足为道。
只要拉得下脸就什么都无所谓,毕竟太皇太后不是说了,根据自身实力来捐助就行。
但有的人却不这么想,比如那拉庶妃。身为大阿哥生母,她平生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寒酸。
既然明日皇上也要来,哪怕是给胤|挣个脸面,她不能输给别的人。
太皇太后人这时也乏了,便让众人都退下了。
出了慈宁宫,大家各回各宫。
昭妃凝视着佟茉雪离开的背影,心中愈发不舒服。
皇上让佟茉雪协理六宫,那就是将她们之间的皇后之争放在了明面上。佟茉雪既然接下了协理六宫之责,便就是与自己分庭抗礼,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佟茉雪的表现,却不尽如她所想。
她总觉得佟茉雪存心与自己作对,但表现方式与最后的结果,又不如她所想。
她看不透佟茉雪究竟是何打算,也就无从防范,只能心中惶惶,更加地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
佟茉雪回了承乾宫,如月忙递过湿帕给她擦脸。
这天气热得人心烦意乱,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佟茉雪回到冬暖夏凉的屋内,守着那散发着阵阵凉气的冰鉴,细细思考着该怎么将治理水患的策略递给康熙。
用过午膳,屏退了身边宫人。佟茉雪独自坐在屋内,翻出那张鬼画符似的,写满治水之策的宣纸。
又随手拿了一张新的纸,边托着下巴沉思,边在上面写写画画。
眼下,她是在自己的身家性命,与百姓苍生之间左右徘徊。
她拿笔画了个火柴人代表自己,然后又写了个众代表受灾百姓。
从李庶妃提醒她的话来看,问题的关键是,不能让康熙知道是她提出的治水策略。
难道康熙会因为她献策救灾,就一定力排众议让她当皇后?佟茉雪对此表示怀疑。
这些日子,她渐渐明白了自己与昭妃之间家世的差距。
她佟家,代表的是以康熙母家为主的新贵势力。兴衰荣辱,全凭康熙一手托住。
而昭妃背后是满洲勋贵势力,是真正的老牌贵族,只不过日渐势微。
但在当下三藩之乱、黄河水患的形式下,康熙不得不仰仗这些满洲勋贵。
佟茉雪又寥寥几笔,将各方势力呈现在纸上。
OK,弄清楚了这个局势,她就不用担心康熙让自己当皇后这事儿了。反正明日会见到他,募捐完毕直接将治水之策献给康熙就行。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个关键人物,治水能臣靳辅,她要怎么推荐给康熙呢?
首先,她根本没有机会认识靳辅,更无从将此人推荐给他。这位名叫靳辅的治水能臣,现在担的是兵部尚书衔。
从弹幕透露的历史信息来看,他是在康熙十六年三月才被康熙擢升为河道总督,就任治理黄河,此前并无治水经验。
康熙之所以没有立即安排靳辅,可能也是因为并不清楚他能堪此大任,应该是前面派出去的人功败垂成后,才在次年三月任命靳辅的。
现在是六月,五月就开始接连降雨,也就是说沿黄两岸的百姓已经受灾一个月了,要是拖到明年,这九个月的时间里,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啊。
尽管佟茉雪清楚,哪怕是她现在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到了康熙十七年,治理黄河水患也会初有成效。
但她就是没法事不关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皇宫里的富贵荣华。
佟茉雪拿拳头捶了一下自己脑袋,该死的历史使命感!她怎么就做不到当什么也没发生呢。
要不,写个匿名信?就不提靳辅了,免得惹康熙猜疑,反而不用他了。
只要知道治水之策,谁来办这个差事都一样。
但很快,佟茉雪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行,必须是靳辅。做事方法很重要,做事之人更重要。
匿名也不行。哎,皇宫里哪有什么秘密,真正的秘密都烂在了人心肚子里。
殿外,康熙顶着烈日,快步走进承乾宫。
梁九功边替康熙撑着伞,边手上不停给他打着扇。
门房的小太监正要高声通传,却看到皇上做了个不用的手势,只得闭了嘴,叩头行礼。
直到康熙走到月台这边,屋内的佟茉雪才发现情况不对,赶紧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
但她已经来不及将纸折好,只能手忙脚乱地将纸张揉成两团,一股脑地扔进书箱里。
康熙步入殿内,顿觉一阵凉爽。
他笑着看了一眼站在书案旁的佟茉雪,边从梁九功手里接过折扇,边打趣道:“怎的,几日不见,表妹这是长进了?”
他说笑着,就要过来看佟茉雪究竟在书写些什么。
佟茉雪见他面色缓和,沉着冷静,有些诧异,她脸色微红道:“表哥,你来啦。”
康熙虽时刻惦念前方战事与黄河水患,日夜不得闲,但也心知身为一国之主,必须沉着冷静,示人以暇豫。
康熙走到书案边,往桌上一看,微微皱起了眉。
书案上的宣纸,隐隐可见些许墨迹,但却未落一字。一支狼毫许是因为放得太仓促,已经从黑玉笔山上滑落下来,墨汁直接浸染了檀木书案。
他指了指佟茉雪面前的纸张,眼里带着疑问,却未发一言。
佟茉雪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平时口齿伶俐的她,难得结巴道:“那个,我正要练字,表哥你就进来了,吓我一跳。”
“是吗?”他不信。
这时一个纸团咕噜咕噜从书箱里滚了出来,好巧不巧地滚到了康熙脚下。
佟茉雪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懊悔道:就不该将它搓得这么圆!
“啊,那是我刚刚练字的废稿,表哥你别看。”
她边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解释,边蹲下身就要去捡那纸团,康熙却扶住她胳膊,自己弯下身捡了。
完蛋,东西落在他手里了。
康熙手里拿着纸团,并不急于拆开看,而是玩味地看着她,笑着问道:“不是说,正准备练字吗?”
他有心捉弄这位小表妹,平时猫儿一样狡黠的人,哪怕是卧榻之间,也要掌握主动权,今日居然这般窘迫,定是有猫腻。
佟茉雪认命,反正东西已经在他手里了,自己也干不出从他手里把纸团抢过来,咬碎吃掉的事,就听天由命咯。
康熙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让朕来看看,表妹的书法是否大有长进。”
说着便拆开了纸团,佟茉雪比他还要好奇,凑过去一看,长松一口气。
嘿嘿,不是那张写满字的。那上面的东西要素过多,不能给他看。
康熙看了看微微展开后,皱皱巴巴的纸面,又瞥了眼似乎如释重负的她,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抖了抖手中的纸,嫌弃地问道:“你这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佟茉雪憋着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是一种锻炼思维的方式,我在用它梳理六宫事务呢。”
由于抖动,纸张的下半页也展露了出来,康熙眼尖地发现了个熟悉的名字。
他收起了与佟茉雪嘻笑的心思,指着那个名字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靳辅的,别告诉朕,他也是你梳理六宫事务的一环!”
佟茉雪心中顿感不妙,沉默良久,还是决定拉她那便宜老爹做垫背。
她指着纸上一条长长的粗线,小心翼翼道:“这是黄河,两边的是百姓。”
康熙面色缓和不少,听她继续说,“没进宫之前,我听阿玛夸赞靳尚书学识渊博,心怀天下,有治世之能。便想着,黄河泛滥,定得是这样的能臣,才能治理好黄河水患。”
听她这么说,康熙一直纠结朝中谁能出任河道总督的问题,此刻似乎有了答案。
康熙拿手指敲了她一下,满心满眼的宠溺,“怎么不早说,小丫头什么时候长了颗忧国忧民的心。”
佟茉雪绞着手里的帕子,垂着头装模作样道:“我只是心疼表哥,才想着能不能理出一点思路的,但我太笨,不能帮到表哥……”
她话还没说完,此时书箱里的另一个纸团也滚了出来。
第31章 捐赠
呃, 这是个有想法的纸团。
佟茉雪眼明手快,趁康熙不备,赶紧弯下身, 将纸团迅速捡起,飞快藏在背后。
康熙歪头看她藏在身后的双手,挑了挑眉, “咦,还有一个,它都自己跑出来了,你不打算给朕看看?”
佟茉雪鼓着腮帮子,连连摇头, “表哥, 你相信我,这个真的是我练字的废稿了。”
说完,她又指了指桌上皱巴巴展开的纸张, 委屈巴巴道:“我字写那么难看,很丢脸的,人家真的不想给表哥看。”
康熙瞧她羞窘的模样,不疑有他, “好好好,朕不看总行了吧,你这字,是需要好好练练了。朕改日给你寻几方字帖, 是要验收成果的哦。”
佟茉雪眉毛拧得跟毛毛虫一样,验收成果, 又来!
此时殿内的西洋钟敲响了整点铃,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窗边的钟摆。
康熙随手端了她书案上的凉茶饮了一口, 柔声道:“朕就是偷闲过来看看你,明日的募捐活动好好组织,表哥会过来给你捧场。”
佟茉雪圆溜溜的眼睛,乖巧地凝望着康熙,重重点头,“嗯,表哥最好了。”
康熙拿起桌上的折扇,笑着出了正殿。
梁九功赶紧撑着伞过来给康熙遮阳,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承乾宫。
回乾清宫的路上,康熙思考着佟茉雪提到的靳辅。
靳辅这人确实颇有才干,康熙初年由郎中升至内阁学士,连升四级,却也不骄不躁,恪尽职守。在康熙十年,他任命靳辅安徽巡抚,依然政绩优着,于是今年他又给靳辅加了兵部尚书衔。
这样实心办事,又有真才实干的人,确实很适合任命到河工署治理黄河。
这么想着,康熙悬在心头的一件大事,总算暂时落了地。
想到他那位喜欢装傻,但鬼机灵的表妹,康熙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他温声对身边的梁九功道:“稍后告诉你佟主子,募捐活动时间安排在明日未时,地点就定在延晖阁。”
梁九功眸光一闪,笑着回应道:“延晖阁古柏成行,清幽宁静,是个顶好的去处。格格有福,皇上替格格考虑如此周到。”
康熙低头瞥了一眼他,脸上笑意未落,“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梁九功点点头,道:“格格心地善良,自然是福泽深厚。”
康熙细想片刻又道:“对了,顺便再让六宫知晓,明日募捐拔得头筹者,朕会赏赐一幅御笔作为嘉赏。”
梁九功忙应是。
佟茉雪坐在小圆杌上,将自己的全部家当摆在桌上。这里面白银只有不到二百两,其中六十两还是她的月例。
然后就是进宫后,妃位份例中的布料缎匹,各色金银珠宝头面。
她看向身边站着的宋姑姑,又望了望如月如岚,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指着桌上这点东西问道:“你们格格我,就这点家当?”
如月为难道:“格格,进宫前,您不是说在皇宫里用不着银钱,就把自己的体几全部分给了几位小公子嘛。”
佟茉雪有些不可思议,她竟然也有视钱财为粪土的时候?
她又看向如岚,“额娘不是也给了我备了银子带进宫,说用来打点吗?”
如岚点点头:“福晋是给格格准备了不少银子,但是格格说,抱着一大摞银子进宫,看起来像是要去买下整座紫禁城,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进宫挣下一大笔家当,于是就默默将银子留在了府里,只取了百余银钱带进宫来。”
佟茉雪咽了咽口水,在皇宫里是用不了什么钱,这三月她连月例银子都没动过,但从未料到会突然黄河泛滥啊。
她现在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小丑竟是她自己,原来她才是那个真正的穷/逼。
宋姑姑柔声安慰道:“格格,您享的是妃位待遇,每月的例银是三十两白银,比其他嫔妃高了不少,明日拔头筹是不可能了,但也不至于太难看。”
行吧,能怎么样呢,现在条件不允许啊。
康熙赏赐她的,都是些赏玩的,御赐之物也没法捐。平时打赏宫人也需要些银钱,佟茉雪只能忍痛将自己三分二的家当拿了出来,用作捐款。
宋姑姑又道:“库房里的缎匹再凑一凑,看起来也不少啦。”
佟茉雪点点头,反正太皇太后也说了按照自身实际来,况且她也不是去参加炫富大会的。
但她没料到,宫里其他嫔妃可不这样想。
翌日午后,延晖阁。
佟茉雪一大早就和宫人将延晖阁布置好了,这个地方真是不错,位于御花园内西北,北倚宫墙,四周古柏成行,葱茏蓊郁。
延晖阁上层回廊环绕,玲珑轻盈,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既清净,又凉快。
等众人都到齐,大家依次序落座后,佟茉雪作为此次募捐活动的发起人与主持人,发表了讲话。
康熙坐于太皇太后下侧,神情温柔地望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期许。
佟茉雪面对众位嫔妃,先是酝酿了下情绪,声音略带哽咽道:“入夏后五月久雨,六月大水,黄河倒灌洪泽湖,高家堰决口,且黄水淮水东下,漕堤尽溃,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她又轻咳两声,亮了亮嗓,声情并茂道:“皇上终日乾乾,治国安邦,唯愿天下安定,百姓乐业,共享太平之福。如今国库空虚,后宫众人心系苍生,仁心善举,愿与黎明共渡疾苦,必能解百姓脱离苦难,早日安居乐业。”
佟茉雪讲完回头望了眼上首的太皇太后,老人家满意地点点头,她这才又转过身,继续道:“现在募捐活动开始,按照座位次序,从后面开始,依次将银钱物资放在此处,由梁公公唱报。本次募捐活动公开透明,捐赠最高者,将会荣获皇上御笔题诗一首,以示嘉赏。”
说完指了指花厅中央摆放的大矮桌,这才回到自己座位上。目光不小心和康熙对上,他微笑着挑挑眉,示意她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