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心海底针,她也不知道说啥好,只装作含情脉脉,笑眼看他。
见他往屋里走,正要亲手去给他打帘子,时薇姑姑已经代劳了,她只好讪讪收回手,跟在后面进了屋。
这个天气屋外实在是冷,但屋内烧着地龙,就暖和许多。
康熙进到屋内,拍拍身上沾上的风雪,又将手放在火笼上,但仍觉寒意难祛,佟茉雪忙将手里的袖炉递给他。
康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佟茉雪注意到他鞋面都有些湿了,他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便柔柔说道:“表哥,要不去里屋换身暖和的衣裳吧。”
康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眉头还紧锁着,似在烦忧着什么事情。如月和如岚很快就将衣服、鞋袜准备好,在里间候着了。
康熙暂时将心中的事情放在一边,进到里间,慵懒地伸着双手,任由佟茉雪脸红心跳地将他腰带上的配饰摘下,又替他卸了腰带。
佟茉雪没有穿花盆底,正欲垫着脚,上手解他领口的纽扣时,两人因为动作靠得过近,感受到她脖子里的馨香往鼻子里窜,康熙心中一动,似乎很久很久没来看表妹了。
但很快他就收起了那份旖旎情思,轻声道:“朕自己来。”
他将衣服脱得只剩里衣,佟茉雪忙将如月递过来的衣服伺候他一件一件穿上。如月又跪在地上给他脱掉靴子,如岚忙将一盆热水端了过来。
康熙美美地洗了个热水脚后,又给换上了在火炉上烘烤暖和的干净袜子,最后再穿上软底的布鞋,顿时浑身舒畅。
但心中的郁结之气,始终难平,他长舒一口气,直接就往榻上一躺,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起来。
佟茉雪见着,心中气急,这都晚膳时间了,刚布置好膳桌,结果他倒好,泡完脚舒服了,直接倒头就睡,看来得晚点再传膳了。
刚好话本上的那页故事,她还没看完,于是佟茉雪又懒洋洋地窝去外间的躺椅里了。
康熙本来只打算小憩片刻,可能是屋内那股若有若无的馨香,让人太过放松,他竟一觉睡到暮色四合。
待睁开眼时,隔着帘子看到外间已经点上了灯,灯下的躺椅里窝着只猫儿一样的人,便浅唤了声:“来人,掌灯。”
听到里间传来皇上的声音,不等如岚上前伺候,佟茉雪便接过她手里的烛台,朝里间走了去。
康熙见进来的是她,生起一丝想要捉弄她的心情,他斜倚在榻上,佯装熟睡。
佟茉雪执着灯走到榻边,见他八风不动地阖着眼,有些纳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找了方小圆杌子坐在旁边,将烛台放在香几上,借着摇曳的烛光打量他。
似乎是因为最近朝堂之事太过烦心,哪怕是此刻熟睡着,他眉心也是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
佟茉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揉一揉他的眉心。然而那个本闭着双眼的人,却突然睁开眼,四目相对间,两人大眼瞪小眼。
佟茉雪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身子往后一仰。
她轻呼一声,一只大手却很快拉住她,用力一带,整个人就囫囵个儿地被带到床榻上了。
第35章 家常
佟茉雪挣扎了两下, 没挣脱。
哪知康熙抱着她轻哄道:“别动,让朕抱一会儿。”
他的嗓音略微有些嘶哑,难道是着了风寒?
康熙侧身将她束在怀里, 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他的胡茬扎在脖颈上,刺刺挠挠的。
佟茉雪整个人不由得僵住,心里发慌。
康熙握住她的手, 轻声安抚道:“没事,就抱一会儿。”
佟茉雪知他无意,轻“嗯”了一声,只是脖子上的酥酥痒痒,让她心头一晃。
康熙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 又慵懒地用侧脸蹭了蹭她, 声音略微低哑,“明日朕就下旨封你为妃吧。”
佟茉雪微微僵滞,“嗯?”
他轻柔地将她散落在鼻尖的发丝一撩, 又小心地拨弄到耳际,“时间有些仓促,就暂时不行册封礼了,封号就用‘熙’字, 你看可好?”
佟茉雪心头微动,轻问道:“是哪个字?”
他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悠悠叹道:“熙熙令德,猗猗原陆。卉木繁荣, 和风清穆。”
可怜昨日才嘲笑苏雅拉格格没文化的佟茉雪,今日也不外如是。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假装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正是愣神之际,额头却被他拿手指弹了一下, “笨!和朕年号里的“熙”是同一字。”
佟茉雪捂住额头,皱眉道:“怎么想到突然要给我封妃啊?”
康熙缓缓将她手心展开,漫不经心地拿手指在她手心里画着圈圈,“想了好久了。”
佟茉雪不知他是一语双关,疑惑道:“最近不是操劳着国事吗?”
他长叹一声,热气扑在她耳边,唤起一抹嫣红,“朕啊,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要关心呐。”
佟茉雪脸颊绯红,羞怯地去捉那只将她裙摆撩起的手,却反被钳住,挣脱不得。
……
春来冰未泮,冬至雪初晴。冬至这日,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
如月搬了小香几到庭院梨树下,梁渠小心翼翼地将酒瓮子放在香几上。
桌边围着承乾宫一干人等,大家似乎在举行什么开封仪式。
梁渠将酒瓮子放稳后,拍拍手,笑眯眯道:“娘娘,您亲自来揭封,看看桂花米酿可酿成了。”
福雅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酒瓮子,激动难抑,“额娘快打开,快打开。”
佟茉雪有心逗一逗她,笑道:“福雅又不能喝桂花米酿,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小福雅嘟着唇,脸上满是失落,“噢,福雅知道,福雅现在才五岁,不能喝桂花米酿。”
时薇姑姑温柔地哄着福雅,“公主不难过,娘娘给你单独准备了好喝的呢。”
佟额娘做的吃食,好吃到她能把舌头吞掉的份。小福雅踮起脚尖,扫视了一圈香几,“哪里?哪有喝的?我怎么没看到。”
“桂花牛乳茶到啦!”如岚端着热气腾腾的牛乳茶出现时,整个院子里都盈满了桂花的甜香。
桂花牛乳茶是用粉彩牡丹花吸杯盛的,整个杯身是粉色的花瓣模样,花梗是空心的,从梗端直通花蕊内。
可以直接通过花梗吸食杯中的液体,相当于现代吸管的作用。
小福雅用力吸了吸鼻子,大眼睛扑闪扑闪望着佟茉雪道:“额娘,真的好香啊。”
佟茉雪摸摸她的花苞头,笑道:“快尝尝看。”
小福雅捧起花杯,轻轻从花梗处一吸,几颗香甜爽滑的小圆子就裹挟着淡淡的茶香、奶香、桂花香,一起贯穿她的嗅觉与味觉。
小福雅双眼微眯,砸吧砸吧嘴,笑眼弯弯地望着佟茉雪,“额娘,太好喝啦。”
旁边的梁渠公公,向福雅公主投来艳羡的目光,这桂花牛乳茶,他光是闻闻味道就知道一定很好喝,可惜只有公主有的喝。
佟茉雪揭开酒瓮上面的木盖子,露出第一层的干荷叶,都不用将荷叶揭开,就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酒香混杂着桂花的香气。
她纤长的手指将荷叶揭起,就看到瓮中糯米中间的小洞里,已经充满了酒汁。
佟茉雪细细嗅了嗅,伸出一只手,如岚忙将一个绿竹酒提子放在她手心。
她轻轻打了一勺,浅浅品尝了下,果真又香又醇,“时薇姑姑,去库房寻几个瓷瓶来。”
她要将今年新酿的桂花米酿分装起来,给宫里几位小姐妹送去,下午额娘赫舍里氏进宫,也给她带几瓶回去。
这么想着时薇姑姑就用承盘端了几个黄釉梅瓶过来了,半大不小,又是细口的,特别适合用来装酒,用来送人大小也刚刚好。
佟茉雪时常感觉,时薇姑姑竟比如月和如岚更知晓她心意些。
上午天还晴朗,未时还没过,天就阴沉起来,北风呼呼大作,似有下雪的迹象。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果然下起雪来,佟茉雪坐在暖阁内,随意翻着本闲书。
这时,外面门房传来小顺子的声音:“佟福晋到!”
佟茉雪脸上情不自禁浮起一抹笑意,赶紧出去迎接,刚走到殿门口,如岚就替佟福晋打了帘子。
佟福晋先是双手伏膝,向佟茉雪行了个蹲安礼,她脸上虽笑着,眼里却含着泪,恭谨道:“熙妃娘娘万福金安。”
佟茉雪心中动容,眼眶也是一湿,忙扶住她,又单膝跪地,双手抱住佟福晋的腰。还未将头低下,佟福晋就弯下腰来将她一把扶住,哽咽着道:“臣妾哪敢当娘娘如此大礼。”
佟茉雪这才起身,红着眼睛望着佟福晋,像在佟府里时那样,撒娇道:“再怎么样,茉儿也是额娘的女儿。”
说着便将佟福晋拉着往暖阁里坐,如月端来驱寒的热姜茶,笑吟吟道:“福晋有所不知,娘娘盼您进宫已经好些时日了,今日终于得见,甭提有多开心了。”
佟福晋拉着佟茉雪的手一直未放,只细细端详她,柔声道:“茉儿看着瘦了许多。”
佟茉雪脸上笑意未减,与佟福晋对望着。不过七八月时间,她这便宜娘,虽依旧是一身端庄娴雅的贵妇气派,但看起来似乎老了几岁。
她大抵是失去亲人太久,竟有些贪恋这份亲情的温暖,在佟府里,毫无保留对她好的应该也只有佟福晋了。
外面雪落纷纷,两母女坐在暖阁内闲话着家常。
“额娘看起来憔悴许多,是家里庶务太繁忙?”佟茉雪关切地问道。
佟福晋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茶花,淡淡开口道:“你大姐姐过些日子也要准备出嫁了,我这做嫡母的,总免不了要费心打点。”
佟茉雪诧异道:“怎的不曾听说,许的是哪家郎婿?”
佟福晋依旧表情淡淡,“兜兜转转,还是钮祜禄家的宽保。”
佟茉雪一颗八卦的心,此时更好奇了,“佟婉仪怎么又和宽保在一起了?”
佟福晋眼皮微抬,看了她一眼,“你在家时,不是和她总闹不和吗?怎么如此关心她?”
佟茉雪坐直了身子,她能说关心女主的人生走向,是一个女配理应具备的职业素养吗?
她抿唇道:“再怎么说,佟婉仪也是我长姐,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佟福晋身边的严嬷嬷道:“自从二姑娘封妃的消息传来后,钮祜禄家就又上门来提亲了,还为之前退婚的事情向大姑娘请罪来着。大姑娘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舒姨娘劝说了好久,这才同意下来的。”
佟茉雪皱眉问道:“额娘,宫里的昭妃和宽保是什么关系?”
佟福晋沉吟片刻道:“按照辈分,昭妃应该是宽保的姑母。”
严嬷嬷低声闷闷道:“还不是看咱们二小姐有希望当上皇后,才又来巴结!”
佟福晋冷睨了她一眼,严嬷嬷垂下头,不敢再继续说话。
佟茉雪觉得好笑,他们钮祜禄家的姑奶奶就是未来的皇后,这些人真是奇怪,居然舍近求远。
佟福晋似乎有什么心事,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佟茉雪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于是屏退了屋内的其他人。
佟福晋这才道:“我后来才知道,那宽保早在上门提亲前,就曾私下赠送了京郊一块庄子给你阿玛,作为当初退亲的赔礼。”
佟茉雪疑惑问道:“那庄子有什么问题吗?”
佟福晋咬咬牙,缓缓道:“我派人去查了,确实有问题。”
佟茉雪眉头微蹙,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块庄子是怎么到宽保手里的,我没查到。但那片庄子的地是今年年初,借口土地瘠薄新圈的,名义上是无主的土地,但实际上却是百姓的民宅与耕种的田地。”
佟茉雪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她问道:“这是政令不允许的,对不对?”
福晋表情凝重,点点头,“自康熙八年起,皇上就对圈占民间房地之事令行禁止。”
佟茉雪又问:“那这庄子现在还能退还给钮祜禄家吗?”
福晋摇摇头,“自从你封妃后,你阿玛行事愈发不知收敛,在别人国丈的吹捧下,渐渐得意忘形,他哪听得了我的劝。”
佟茉雪没想到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佟家就开始提前消费上她的皇后之势了,等她真当了皇后,那还得了。
她沉思片刻道:“额娘可还能查到那片地上从前有哪些住户?”
佟福晋眼睛一亮,脸上的愁云迅速散去,点点头道:“好茉儿,额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佟茉雪也笑了,与聪明人谈话,真是一点就透,她嘱咐道:“不仅是钱财,如果能将无所居的百姓安置好,就更妥帖了。”
佟福晋点点头,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背,“额娘知道,我的茉儿真的长大了。”
本来她还很担心佟茉雪独自在深宫中,但现在见她不仅心思周虑,且心存善念,又得皇上宠爱,就更放心了。
外面雪势虽大,但命妇不能在宫内久留,佟福晋起身,再次拉住佟茉雪双手,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她用力捏了捏佟茉雪手背,再次行了个礼,终于出了正殿。
佟福晋走后,佟茉雪心中酸酸的,望着那盏只喝了一半的茶怔怔发愣。
如岚进来伺候,忽然想起什么,低呼一声道:“哎呀,忘了将您亲手做的桂花米酿送给福晋了。”
第36章 禁足
佟茉雪回过神来, 收起心中的伤感,看着如岚手里端着的承盘,嘱咐道:“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带着东西出去,兴许还能追上。”
如岚忙应道:“奴婢这就去。”
如月一把拉住她,从她手里接过承盘道:“如岚做事毛毛躁躁的, 还是奴婢去吧。”
佟茉雪看了她一眼,心中生起一丝异样,也没多想,“快去快回,外面可冷着呢。”
如月稍稍愣了会儿神, 抬眸望了佟茉雪一眼, 便将两瓶桂花米酿装进宋姑姑带进来的食盒内,提着就一溜烟往外跑。
宋姑姑侧着身子看如月的背影消失在木影壁后,纳闷儿道:“如月今天看上去不似平日里那般稳重。”
如岚耸耸肩, 撇撇嘴道:“她还说我毛毛躁躁,她今天也没比我好哪里去。”
佟茉雪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清原由。
今日佟福晋能来承乾宫看她,是奉了康熙特旨入宫的。佟茉雪原本是不清楚冬至这样的年节, 是允许高位妃嫔的父母入宫探视的。
但佟福晋和她聊起的事,却引起她的注意。佟国维收授的那片庄子,是圈占所得,她并非初次听说圈地事件。
早在几日前, 她就听康熙提过,满洲贵族及八旗兵丁通过圈地和接纳投充, 掠夺了数量惊人的土地。
想到这件事,她思绪渐渐回到几日前……
“这圈占土地, 一部分是授给八旗士兵作份地,一部分给满洲贵族做庄田,另一部分则是作为皇庄。”康熙见她感兴趣,便徐徐将此事讲与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