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见过海底墓,井底墓, 但这黄河地下藏了这么一座宫殿,她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也不知到底这项大工程花费了多少精力和人工才建城的,但银子肯定不会少的。
不过当然也不可排除,当年这座宫殿建造的时候,可能黄河水也没淹没到这里也说不定。
她正想着,忽然感知到身后的危险,条件反射地避开,满身戒备地望着前方。
殿中的墙壁上,有三四盏鲛灯,这光辉不算太明亮,能让霍沧月看清楚这大殿中的布置,却无法让她看清楚殿后那长长的甬道究竟通往何方。
而现在,声音便是从那边传来的。
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但因为空旷的环境,使得那声音无限被放大,重复循环,上一声的回音还没结束,也连接上这一声的回音。
如此交错,硬是让这气氛一下变得诡异恐怖起来。
也亏得霍沧月,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所以倒也能屏住呼吸,冷静对待。
但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 ,她也能依稀看到甬道口走出来的那人影。
身形很高大,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压根就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但可以确定是个男人。
他刚从那甬道里出来,一头如黑缎般的长发就随着这阵阵阴风飘浮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张丑陋凶恶的面具,是有几分境意的。
尤其是他的身上,不知道那是什么料子,像是月光一般散发着寒凉的微光,给人一种十分华贵的感觉。
连带着他这个人,似乎也就变得高不可攀,仿佛不是人间凡俗人。
霍沧月脑子里飞快地回忆,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来不知,这孙琅被关押的地方,底下原来还有这么深的水域,而且这里还有这么一座华贵的南北朝时期宫殿。
里面特么还住着个人。
当然,霍沧月只是瞧着他像人,是不是人她现在是不敢确定的。
而且还没等她问对方是何人,那人好听得过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知道上一个吵醒本王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与他这好听的声音一起从这殿中荡漾开的,还有一种未知的危险气息,霍沧月想都没想,就飞快地摇着头,“我不想知道。”然后试图离开这宫殿。
只是对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她才意动,忽觉得后背一怔重创,她竟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摔在身后的壁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而那本来离他数丈之距的男人,这会儿与她近在咫尺,她是能真真切切看清楚这张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
不过眼下她也顾不得去感慨这张面具到底怎么做出来的,怎么她这样的人看了,居然都会觉得心生恐惧?只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一面准备伺机离开。
但那人明显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她,霍沧月只觉得迎面而来的压力,似要将给她碾碎一般,她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在李家村时附小做低,那是没办法,能力没有恢复。可现在她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以抱着这样的态度,她也是一点不留后手,七枚铜钱从她袖中飞出,悬浮在她头顶上空,瞬间便行成了那七星之像,顿时一道耀眼刺目的金光散开。
“玄门中什么时候竟还出了你这样的人?”对方显然被这七枚铜板吸引了过去。
也是他这疏忽间,霍沧月面前又浮现一张黄符纸。
黄符纸的出现,那人面具底下的表情她虽看不清,但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变化,甚至多了一股浓浓的杀意。
但她也不管了,只道了一声‘启’,旋即四周这宫殿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虚空。
那人似乎被气笑了,“好本事,只不过在本王跟前,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是么?那你就好好留在这里解这雕虫小技吧。”霍沧月终于松了一口气,有种翻身把歌唱的快活。
余音未散,人却已经出现在宫殿中了。
至于那人,还被困在其中。
她打着口哨快活地收起那七枚铜板,没有一丝留恋,飞快出了宫殿。
一路沿着下游走,到与陈平安说好的渡口边时,发现小和尚果然坐在岸边。她从水里挥了挥手,“陈平安,这里!”
这会儿正是子时二刻左右,这里比不得上游,黑漆漆的,唯一的光辉全靠那被山头挡去了大半的月亮。
但陈平安还是看到她了,连忙起身,“那个姐姐可真没礼貌,一上岸她就走了。”
只不过说着,见霍沧月满脸的狼狈之态,便又问:“我看到天雷了,你被劈了?”
“没有,那棺材不知怎回事,如果不毁掉的话,要不了三个月,她就会被重新关回去,又要等五百年,所以我给炸了。”霍沧月说话间,已经爬到渡口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破破烂烂的,甚至可以说是衣不蔽体。
只怕在那宫殿里的时候,她也是这副样子的。
但她压根没害羞,反而是恼怒,她心想自己也不算丑,身材虽还没完全发育,可也不是一点看头都没有,自己衣裳都破成这个样子了,那人居然一点不动凡心。
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越想越气,但又于事无补,只朝陈平安要了一身新衣裳,自己到林间换了,然后与陈平安商议,“都半夜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明天有船路过,就直接走。”
陈平安闻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什么?”霍沧月白了他一眼,“行礼和大洋不都在你那里么?”虽然和王汉庭说好了捞到女尸给两千大洋,但那压根不是什么女尸,是孙琅。
所以这大洋是不能要了,也懒得再上去和王汉庭打招呼。
陈平安急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杨长生怎么办?”
“别提他了,我怀疑我这么狼狈,就是他跟在咱们身边的缘故。”霍沧月现在恨不得躲着这杨长生,最好此生不再见。
陈平安那小圆脸上却升起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愁,“我觉得他肯定会找我们,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和多少人打听消息呢!”然后抬头看朝霍沧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三尺之距,活物都没好下场,轻则伤病,重则要命。
他要真去找人打听,不晓得要祸害多少人。
霍沧月深吸了一口气,“真是造孽啊!这大洋怎么那样难赚呢?”但是她也不想动了,“那你去找他,你顺着河上去,反正你在水里快,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陈平安同意,但是要五个大洋做小费。
霍沧月给了。
他走后,难免是无聊,只招呼了几个孤魂野鬼在渡口便打牌等他们。
也不知道打了几圈,一向赌场无敌手的她,竟然输了一亿多的冥币。
转眼快天亮了,山里的鸟都开始叽叽喳喳,几个小鬼看她还没付钱,有些着急起来,“你别是想拖到天亮跑了吧?”
“那哪能?我是那样的人么?”霍沧月有些上头了,当然也把自己输的缘由归咎在杨长生的头上。
几个小鬼有苦说不出,只能陪着她继续打。
天边破晓,他们正要走,就听得陈平安的声音响起。
但不是从水里,是从渡口后面的路上。
她扭头看去,只见杨长生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但她顾不上,连忙喊了陈平安掏纸钱,当着这三个小鬼的面烧给他们三。
几个小鬼得了钱,脸都笑开了花,“霍小姐下次还找我们啊。”
霍沧月看他们笑得那样开心,不怀疑是杨长生拖累自己了,反而觉得是这三个小鬼出老千。
“做孤魂野鬼还这么高兴。”陈平安表示不是很理解。
“地府鬼满为患,下去了落脚地都没有,还不如在人间做孤魂野鬼快活。”至于地府鬼满为患的缘故她知道,不是昨晚黑无常说才晓得的。反正小道消息说,现在的地府根本就没有阎王,导致于很多大决策都没有人敢做主,所以很多公务就只能暂停。
陈平安听到这话,一时想起当初在李家村被自己送走的那些河神新娘了,“那我当初岂不是害了她们?”
“那不一样。”霍沧月本要解释的,可没想到杨长生又问,“既然如此,那怎么还口出狂言答应公主送华东走?”
“我说的是入轮回好吧。”都不用去阴间好吧,霍沧月看了他一眼,脸好看归好看,可是想到他这么晦气,她都不想看了,冲陈平安伸了伸手。
“干嘛?”陈平安不解。
“纸笔。”当然是画符,虽然不能压制杨长生这倒霉气,但好歹不要出事那样频繁啊。
陈平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朱砂黄纸。
霍沧月大笔一挥,画了一张他们俩都看不出是什么的符,就往那杨长生的身上一扔,“尽量带着吧,不然咱们怕是有生之年都到不了辽北。”
杨长生半信半疑,埋怨地看了霍沧月一眼,因为霍沧月的嫌弃,导致他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真那样倒霉?不是幸运么?不管出什么事,他可都没受伤。
但最终还是把符纸收起来了,贴身携带。毕竟他也担心像是霍沧月说的那样,不带着的话,有生之年到不了辽北。
毕竟这才两三天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倒霉事。
不过这会儿他也想起正事了,“在水底发生了什么,李怀真上岸后,就匆匆拿走了,听说女尸在他手里。”就是看着他脸色很不对,刷白刷白的。
后来他听人说,李怀真好像受了重伤。
陈平安接过他的话,朝霍沧月道:“是呢,我上去的时候,人都快走完了,我也听大家说,女尸被李怀真带走了,他为此还受了伤重伤。所以王汉庭问你的时候,我也说你受了重伤,在下游休息。”说着拿出十个大洋,“他说手里没多带,先给十个,剩下的一百九十个下次遇到给。”
霍沧月示意他把大洋收起来,却是心生疑惑,那李怀真什么时候受了伤?特么受伤的是她,而且还是炸了棺材后。
不过至于李怀真说得了女尸,怕是顾忌面子罢了。
总不能他受了伤,还没得到女尸吧,他可丢不起这份人。
而霍沧月猜测他这样说,多半是因为他到下面的时候,也不见女尸在棺材里,恐怕以为在自己手里。
到时候找自己就好了。
想到这里,不禁担心起来,“这些天咱们低调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长生听得这后半句话,顿时不满,“我已经戴上你画的符了,到时候出什么事可别怨我。”
船是九点多才来的,显然上游已经恢复了,路过的船只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也不知道是不是杨长生戴了符的缘故,这一路上倒也平安。他们乘了两天的船,到了一处小城里,那里刚好有火车经过。
便直接往北平去。
一路上也算是车马劳顿了,杨长生去问了去奉天的车票,得明天才有,三人便找了一处旅店住下来。
晚上还出去吃了一顿川菜。
陈平安有些不满,觉得没有鸳鸯锅,回来的路上还在叨叨。
霍沧月想着他一个和尚吃了好些肉,还假模假样的,就懒得理会他。只环视着四周,“我总觉得有人盯着咱们。”
陈平安却觉得霍沧月疑神疑鬼,“人家那是看长生哥。”毕竟杨长生长得好看,在川菜馆的时候,老板娘过来亲自添茶就添了五六次,水撒了杨长生两次,借故给他擦拭,把杨长生整张脸都擦得跟猪肝色一样红。
霍沧月一听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觉得杨长生应该换身衣裳,他这么引人注意,除了那张脸,还有他这一头长发和那奇怪的袍子。
于是转去裁缝店,给他买了一身西装,还配了个礼帽戴着。
但他不愿意剪头发,说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霍沧月争执不过,也就不管了。
不想才回到旅店,路过大厅的时候,有个体型彪壮的男子拦了过来,压低着声音,“霍小姐么?借一步说话。”
上一次听人说这话,还是被王汉庭拦。
不过霍沧月见对方神色紧张,只示意他跟着上楼,待一行人进了套房中,那中年男子便摘了帽子自我介绍:“鄙人姓秦,家里拍行老二,原来在关中一带行商,和汉庭有过命之交。”
一听他提起王汉庭,陈长生立马就想到了余下的一百九十个大洋,“你是替他来还钱的么?”
那秦二却一脸疑惑,“什么还钱?”随后看朝霍沧月,“我不知道黄河边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说李家在四处找霍小姐,说霍小姐以卑劣手段暗害他们家公子,如今要活捉你回李家赔罪,而且出的赏钱不少,霍小姐还是当心些。”
霍沧月听到这话,气不到一处来,“我不去找他,他反而有脸来找我。”不过要不是还有华东公主这桩事,她马上就去找这李怀真,她还想问李怀真那个女鬼到底是谁?
骂了几句那李怀真,这才想起什么,问秦二:“你怎么认出我的?”
秦二的目光却是落在陈平安和杨长生的身上,“汉庭说,你身边跟了个三岁小和尚,还有一个特别俊美的长发少年。”
这北平虽大,但是要找这样的三人行,不难。
霍沧月就知道,这俩拖油瓶。朝秦二谢过后,三人连夜换了个地方休息。
杨长生可以戴着礼帽把头发藏起来,那陈平安三岁的身高是硬伤,所以霍沧月建议,“要不,给你买个假发,穿上小裙子?你昨天不是说那橱窗里的小洋裙好看么?”
陈平安当然是百般拒绝的。
于是到了第二天,去火车站的时候,杨长生穿了新买的西装,长发也藏在了礼帽中,举止端正,倒也像是个小少爷。
而霍沧月换了粗布衣裳,梳了一头麻花辫子,抱着个小鱼缸,叮嘱着杨长生,“腰杆挺直些,你现在就是少爷,我是你丫头。”她其实也当小姐,让杨产生当小厮。
可奈何她在李家村当牛做马,现在肤色还没恢复,手也粗糙。
杨长生点头答应,目光却一直往楼上瞧。
“看什么?赶紧走啊,黄包车等着呢。”霍沧月催促着他。
不想杨长生面色一变,一脸怀疑又防备地看着霍沧月:“小秃子呢?”
霍沧月心说自己抱着的啊!早知道别叫他变成人,就在水里跟着船游好了,连船票钱都省了。
但又不好跟杨长生说,只含糊不清道:“你不必管,咱们先走。”
没想到这会儿杨长生朝后退了一步,“你把他怎么了?”那表情,分明就像是霍沧月把陈平安杀了一样。
“在这里,别废话赶紧走!”霍沧月不耐烦地示意了手中的鱼缸,也懒得管他,直径从出门。
杨长生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那条小鱼是陈平安,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为何那黄河里陈平安一个小孩能来去自如。
感情他是一条鱼妖!
震撼的同时,更是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