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垄之骨。冈阜之支。气之所随,支欲伏于地中,垄欲峙于地上。支垄之止,平夷如掌。①藏得挺好,你看他们就那山下有一簇火光,只怕这山中大墓已被掏空,如今实验室就在山腹中。”霍沧只消看了一眼,哪怕此刻暮色将至,她又非站在至高点,但还是从这附近山行一下就判断了出来。
毕竟有山有谷,有水有溪。
杨长生也是这般赞同的,而作为一个资深的守墓人,更有发言权,“这墓应该才被发现没多久,大部份陪葬品应该还没来得及转移。”陪葬品的味道他太熟悉了,还清晰地闻到,可见还在这里。
“那正好,到时候把那些陪葬品再送进去,然后把墓给封了,省得在外面叫人惦记。”霍沧月听得他这话,当即就起了这主意。反正现在的时局动荡,人都自身难保,谁还能去保护古董?
不如继续放在墓里安全些。
这话倒是让杨长生有些惊讶,“这话不该你说出口。”毕竟霍沧月是一个大洋也要斤斤计较的人,就给自己买火车票和船票的钱,她一路上就提了好几次。
“呵,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是坚决不会拿不属于自己的一针一线。”霍沧月冷哼一声。不过也没忘记提醒他,“这些扶桑人应该很重视这个实验,不然的话,负责此事宜的那些扶桑士兵,也不会有专门的式神护着,没准这实验室里,有扶桑的阴阳师坐镇呢。”
“那又如何?他们非正统,若追溯起来,连阴阳家的外门弟子都算不上,我看叫叛徒比较合适。”杨长生眼见着已经到基地大门口,四处都是黑压压的枪炮,对于这种冷冰冰的武器,他是十分不喜的。见霍沧月停下车便和那山口下了车,“我先探一探。”
霍沧月应了声,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陈平安有没有找到河,顺着河水游到这边来。
反正她沿途看了,是有河流经此处的。
就她东张西望间,下面的杨长生已经朝她挥手了,她也下车去。
却见着大门口,有个神色凝重的青年站在那里等着,穿着传统的和服,看着彬彬有礼的样子,见了那小胡子便从他行礼,随后便看着大家身后的卡车,“山口君辛苦了,其他人呢?”
出乎意料,他的汉语十分的流利。
不过小胡子已经被杨长生控制,这会儿只回道:“车坏掉,路上耽搁,为免节外生枝,我先回来,作元先生不必太担忧,我们先进去吧。”
山口说完,便领着霍沧月和杨长生一起进去。
可那作元却没有这么好糊弄,防备地扫视了霍沧月和杨长生一眼,“山口君,你可知道,朱雀死了。”这就意味着,队伍出了事,只怕大部份人都已经身首异处了,“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感应到朱雀。”
他说朱雀,霍沧月不由得想起那些扶桑士兵被控制着走下崖的时候,上空出现的那个奇怪大鸟。当下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那叫什么朱雀?分明就是一只大乌鸦罢了。
没见过世面。
“哦,我知道了。”山口木然地回着,还是直径要往里走。
而此刻云沧几人也随着那几个专门留下来的白大褂一起跟着进来。
草壁作元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反正他总觉得今晚的山口君不对劲,连带着那几位实验员也有些不正常,眼神太呆滞了。
还带了这么几个陌生人。
于是便直接将山口君给拦住,神色严肃又神圣,“山口君,这一次的实验事关大帝国的未来,不容出半点岔子,所以得罪了!”说罢,不等那山口君回话,便抬手招来几个士兵,朝霍沧月几人看去,“把山口君的这些朋友先请下去!”
说得好听,又是朋友又是请,可是那黑洞洞的枪口却齐刷刷对准几人的脑门。
霍沧月本来还想先进墓里看看的,可这个阴阳师不太好糊弄,疑心这样重。如今听到他这话,哪里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当下就闪到他的面前,“除了你,此处还有别的阴阳师么?”
她问得,是相当的开门见山了。
那草壁作元神情大惊,条件反射就要请护身式神,可没想到自己那符纸拿到手里,居然半点用都没有。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样。“华国玄门中人?”他挑着眉头,似乎并没有那样害怕玄门中人。
“勉勉强强算吧。”霍沧月回着,一面以他做挟,那些原本要来带他们下去关起来的士兵也只能止步,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草壁作元见此,只朝那些士兵冷喝,“不用管我和山口君,抓住他们!”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也包括他和山口君的生命。
可话才说出口,忽然霍沧月看到了他衣领上的家徽,“哦,原来是草壁家的啊。”
堂堂草壁家,乃扶桑阴阳家四大族之一,何等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从她这样一个看着狼狈的华人姑娘口中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出,这让草壁作元深深觉得自己的家族受到了侮辱,再没了刚才的冷静,怒骂了一句‘八嘎’,然后一阵语言输出。
霍沧月没理会,只是从他的袋子里将他的那些召唤式神的符纸一张张拿出来,随意撒出去,许多草壁作元怎么都召唤不出来的式神,如今却齐刷刷地一下将整个山谷上空都给挤满了。
“你……”草壁作元面色大惊,他便是用了所有的灵力,也只能勉强同时召唤出三个式神罢了。
而且还要设请神仪式,可他亲眼看到霍沧月只将那些他奉若至宝的符撒出去,竟然就将他所有的式神都给召唤出来……
这绝对是给他至尊和骄傲一击致命打击。
然这还不算,霍沧月还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阴阳师,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式神,就只有自己能召唤出来,然后誓死效忠你们?”
她这话,并非是要草壁作元认可,只轻轻一笑,“事实上,阴阳师的式神,的确只听命于自己的主人。但,那是我华国真正的阴阳家,而像是你们这样的半路货,呵呵!”然后一挥手,那挤在上空的一大堆式神,就像是她在崖边一般,瞬间就被齐刷刷斩成了两截,然后烟消云散。
也不顾那草壁作元瞬间碎裂的表情,“我曾经听过一句可笑的话,有一个人说,你们扶桑人将我们的文化历史都学过去,然后便尽力专研,做到最好最精。用你们的话说,比我们华国大地还要做得好,还冠冕堂皇美名其曰因为你们是传承的尽头,如果不做好,以后后代子孙们就看不到学不到了。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学到的只是皮毛,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学,那也顶多将外表描绘得绚烂罢了,里子照样是空的。你这些看起来庞然大物一般又花样繁多的式神,就是最好的例子!”
杨长生仰头看着天空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赞同的地点了点头,“嗯,的确徒有其表。”
但是那束沧和云沧心里却是装着国家大义的,尤其是这些几年扶桑人在这东北胡作非为,不知做下多少孽,偏偏玄门中人却又不能太过于插手,大部份时候他们都如同那困兽一般无奈。
所以此刻霍沧月的这番话,使得他们心中忽然热血翻涌。在听到杨长生的赞同后,只连忙高声附和道:“不错,我华国不管是历史或是文化,都那般博大精深,不是你们学了几年汉语,翻了几本古籍,就能学透的。”
当然,让他们俩如此亢奋的是,那将天空都挤满了的诸多式神,霍沧月竟然只是凌空轻轻一挥手,就毁于一旦了。
这让他们俩觉得,好像这才是真正的玄门之力,既不必开坛,又不用请三清祖师,一切全凭着自己的心想,便能事成。
甚至开始想,那李怀真,只怕不如霍沧月这样有本事么?对于他说霍沧月以卑劣手段害他的事情,也是产生了怀疑之心。
山口和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本就被杨长生控制了,杨长生不解开那红丝线,他们就是没有感情的木偶。而其他围观的士兵,显然也被霍沧月的此举吓着了,毕竟他们是那样尊崇草壁作元,仿若心中神明一般来敬畏。
但这所发生的一切,彻底地打破了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神明原来在别人的眼里,却是这样软弱如蝼蚁。
所以这会儿,只有草壁作元那控制不住的悲痛声,他跪倒在地上,满心的不甘。
也不知是因为霍沧月毁掉了他的所有式神,还是霍沧月的那话。
此刻的他,绝望得无颜再活在这个世道,在咬牙切齿地抬头冲恶狠狠瞪着霍沧月:“草壁家不会放过你,我大扶桑帝国,也没有你所说的那样弱,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以及你脚下这片土地,也都将会被我大扶桑征服!你们引以为豪的历史或是文化,都将纳入我扶桑的版图中!你们的男人会成为我们最低贱的努力,女人会变成居酒屋里的妓人,任何一个扶桑男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花一个大洋,就能领走一个。”说着,拔出一把匕首,切腹。
那一身刀刃划过皮肉的‘刺啦’声后,随即就是他痛苦闷哼,跪在地上的身体歪歪地斜倒了下去。
霍沧月垂眸瞥了一眼,十分不屑,“气节你是有的,但我其实建议,切腹大可不必,想死直接通心窝子不好么?你看你现在这样痛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活活等着失血过多而亡,而这漫长又痛苦的时间里,你还要亲眼看着我将整个实验室给毁掉。至于你说的那些,即便是你的都不可能出现!”
说完,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朝杨长生吩咐道:“既然实验室是墓改造的,那没有人比你再合适了,你带着那几个人进去,处理干净,你们的脏东西,断然不要留下,如果有老百姓,都带出来。”
她口中的脏东西,正是这些扶桑人正在进行的试验品。
然后,让斗志激昂的束沧和云沧一起去帮忙。
而那些士兵,见着霍沧月将他视作无物一般安排人去毁掉他们的伟大实验,气得也顾不得山口在他们手中为人质,直接就开枪。
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霍沧月手里扔出一张符纸。
痛苦倒在地上的草壁作元见此,气得险些从垂死中惊坐起,“你,你卑鄙!”
“这可是你的攻击式神,你自己学艺不精,控制不住关我何事?”霍沧月说间,草壁作元的攻击式神妖刀姬,已经在开始斩杀这些扶桑士兵了。
偏那枪炮对式神又无效。
于是这草壁作元如同霍沧月所言,切腹后没有马上死去,不但承受那血肉之痛就算了,还要亲眼看到实验室被毁,眼睁睁看着他的攻击式神杀了他们扶桑的士兵。
他气得整张脸都狰狞如恶魔,恨不得将霍沧月生吞活剥。
可这还不算,有攻击式神出手,霍沧月也闲着,见他那般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咧嘴一笑,“你在我们的地盘死了,你猜你的魂魄,能不能坚持到地府?”
远处的山上,多的是孤魂野鬼,早就等着啃噬呢!
这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也不知是被霍沧月的话气着了,没等失血过多,草壁作元就气绝身亡了。
霍沧月扯了扯嘴角,起步离开,瞬间便有小鬼扑朝那草壁作元还没反应过来的魂魄。
而妖刀姬这个攻击式神,的确是名不虚传,这扶桑士兵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没过多久,云沧便出来了,身后还跟着百来个衣衫褴褛的老百姓。
他知道霍沧月出手,会很快。但没想到这么多扶桑士兵,居然死得一个不剩,高兴的同时,却又多了几分担忧,“霍小姐,你这样会算造业么?”
“他们先绑的我,又不是我先挑事的。”霍沧月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看朝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这些老百姓,“全都出来了么?里面的实验到哪一步了,他们怎么样?”
云沧明显松了一口气:“万幸,才开始。”不过想到那已经死了的十几个人,心里还是难过,“有十几个同胞,永远留在里面了。”
而这些被救出来的人,一个个萎靡不振,面黄肌瘦,显然是被饿得不轻。霍沧月见此,只安排道:“有力气的会煮饭的,你带他们去厨房。”
这些人刚被抓来时,是吓得不轻的,可这些日子被关在里面折磨,如今便是遍地的扶桑士兵尸体,也没半点不适了。
反而觉得十分解气。听到霍沧月的话,只赶紧都朝她双手合十作揖,拿她做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降世了。
云沧见他们都往厨房去了,这才有些闷闷不乐,“霍小姐明明是玄门中人,他们不谢三清祖师,怎么谢起观世音了?”而且这乱世,谁见过和尚出来了?都是他们玄门中人四处尽力帮扶好吧。
“年轻人格局要大。”霍沧月是一点不介意,她又不靠香火吃饭,只拍了拍云沧的肩膀,“你去催促他们快一些,东西如果没有这些扶桑人特别标记的物件,想带走的可以带走。等他们吃完了,挑几个力气好些的,把仓库里还没运走的陪葬品都送回墓里去。”
云沧连连点头,觉得这样的安排最好。
允许他们拿东西,但不能拿太明显的,免得带出去了,反而给自己招祸。
说话霍沧月他们来时候,才是夜幕将至,而等着里的扶桑人清理干净,使眼色也在杨长生开启墓中机关后毁了个干净。
陪葬品又都送回去,霍沧月便让束沧和云沧送这些老百姓离开。
这个时候其实也不过是晚上九点左右,所以他们也没在这里待几个小时。见云沧和束沧一副不想走的样子,便想起了他们一行人来这奉天,可不就是为了抓自己去李怀真那里领赏么?
便笑道:“我去辽北几天,回头还路过奉天,想抓我就在奉天等着。”
云沧听得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着后脑勺,“霍小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只是。”
他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把一旁的束沧急得不行,只得开口道:“霍小姐,我们想拜你为师。”
“拜师?”霍沧月其实想夸这他们慧眼识珠,不过她不是个做师父的料子,她的那些本事,有的可能就是天生的,比如她能随意召唤地府的任何人。
所以当下就回绝了,“拜师就算了,我这个随心所欲的性子,是改不了的,才出入江湖就得罪了李怀真,往后大概还会得罪赵怀真王怀珍张怀真,你们真拜了我为师,怕是要早早登极乐的。”
束沧不死心,还想开口,但被云沧给拽住了,趁机同她告辞,“那霍小姐保重,咱们有缘再见。”
束沧无奈,也只能跟着告辞。
送他们离开,杨长生才去放下那断龙石,彻底将墓给封了。
两人这才去找陈平安。
一路沿着河流走回去,竟是没半点消息,又见快天亮了,两人先去附近的小镇子上吃早饭,只见着形人都朝前面的街跑去,一个个急色匆匆的。
霍沧月下意识以为,别又是扶桑人来了。
不想竟听卖粘豆包的老板说镇子上的刘老汉得了贵人帮忙,网了一条鱼,浑身金灿灿的,好看得紧。像极了那年画里的锦鲤,这会儿摆在前面街上,供镇子上的人们观赏,给点钱还能许个愿。
霍沧月听得这话,三下五除二将那小米粥喝了,催促着杨长生,“没准是平安这小秃子,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