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候霍沧月那略带着震撼的声音也响起来了,“我以前也见到过借运的,白白偷走别人做了十世功德换来的好人生。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能把整个镇子人的运势都给借走的人,且不说这等偷天换日之法,本就有违常纲正道,偏偏还偷数代,胆子着实不小!”
所以这整个镇子上,这许多年来只出了他们黄家这么一户显贵之家,而别的人家就是他们有意帮扶,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扶不起,分明就是运势都被黄家给偷走罢了。
她又想起了那刘老汉的儿子,只怕也非什么伤仲永了,而是有真才实学的,可惜有黄家在,他的一切才华都将是黄家的,所以他在小时候短暂的惊艳过后,变得平平无奇。
想来也正是这样,她看到这些黄家人,尤其是那些领头站在前面的,为什么会如此奇怪了。
因为他们所生来就注定了的面相和气运,和他们根本就不相符。就好似两个不相同的物件强行拼凑在一起,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也不得不说,这背后帮他们的人也非凡辈,不然的话,黄家这个秘密如何能瞒得了这么多年?
她将目光落到那长脸道士的身上,“是你在帮他们?”但随即又摇着头否定了,“不,你没有这个本事。”
任由是谁,都不会愿意听到有人这样否定自己的能力。
所以那长脸道士一下就怒了,比黄家人都还要激动,“哪里来的妖女?今日竟擅改天机,坏黄家迁坟之喜,今日本道便要替天行道!”
只是他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提着那七星铜钱剑出来,还保持着攻击的动作,人就动不得了,好似一个雕像一般以那奇怪的动作固定在了途中。
原本要一起出动的黄家人见此,一个个立即停住了脚步,那几个为首的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便为代表站出来,对于霍沧月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位仙姑,想来咱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的。”
人家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是这黄家变脸是不是太快了些?他们家老鬼同意了么?霍沧月险些就被逗笑了,“误会?你们确定?”而不是因为看到他们请来的道士不如自己,才变的脸?
“仙姑这话说的是,咱们今日也都是头一次见面,可见从前是没有半点不快。不过今日迁坟之事,对我黄家来说,的确是十分重要。不过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我们黄家在此处也是小有些名声,仙姑若是不嫌弃,咱们不如做个朋友。至于今日下雨之事,想来仙姑也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我们可以不计较。”
不得不说,这番话果然是说得极其漂亮的,霍沧月要是不顺着台阶下坡,都有些不识抬举了。
可霍沧月偏偏就是不吃这一套,只幽幽一笑,“所以,这事就作罢了?”
那为首的黄家人笑了笑,“就当是个误会,不过我家先祖的棺椁还在那里置放着,总不可能一直如此,想来仙姑也是玄门中人,必然是对这些事宜十分有研究,不如请仙姑帮忙,另寻觅一处风水宝地。”
霍沧月才不信他这鬼话,他们只怕这会儿防自己跟防什么一样,怎么可能让自己帮忙挑选风水之地呢?
“你们信得过我?”所以她问。
那为首的黄家人笑得真诚,“那是自然。”随后还朝身后一个黄家后背示意,“阿逐,让仙姑看看我们的诚意。”
“是。”那个被唤阿逐的黄家年轻人恭敬地应了声,然后捧着一物朝霍沧月走上来,一副献宝的样子。
只是那双眼睛阴鸷可怕,怎么也不像是来献礼的样子。
第28章
不过即便他们真是诚心实意投诚, 但对于这种世代靠着窃取他人气运的家族,霍沧月给他们的定义都是那不可饶恕的一类了。
这不是偶尔借了一个人,或是借一代罢了。他们是数代人, 借了整个镇子人的气运。
这特么就是惯犯啊。
所以一个惯犯怎么可能在前一刻还在叫器着要杀了自己,忽然间又改变了态度呢?
所以霍沧月不信,因此那叫阿逐的年轻人捧着礼物上来, 她心中也不敢有半点大意。
果然,在那阿逐离自己一步之距,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也变得腥红,带着一种奇怪妖冶的光芒, 好似那狐狸眼般, 试图将霍沧月迷惑。
事实上他看到霍沧月没有动,也以为自己成功了,手里的宝物忽然变成一把匕首, 直径朝霍沧月胸口刺进去。
‘刺啦’的一声,是那锋利的匕首刺穿血肉的声音,带着腥臭的鲜红液体也飞溅到了阿逐的脸上,他那原本阴鸷的脸上,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桀骜得意的胜利笑容。
然后又是‘刺啦’的一声,他狠狠地将那匕首从对方胸腔中拔出来,刚要得意地说着什么, 忽然脸色一下变得刷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被自己用匕首贯穿了胸口的人。
竟不是霍沧月, 而是那不知被霍沧月用什么法子定住了的长脸道士。
这会儿长脸道士好像也恢复过来了,只是可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满口的血,浑身发抖地捂着那胸口,挣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倒地,就这样没了气息。
“妖女!”阿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霍沧月不但没有被自己的眼睛迷惑,反而是自己被自己的眼睛迷惑,将这马道士给杀了。
所以他这一时间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直接脱口朝霍沧月怒骂起来。
霍沧月却是没有理会他,但心中也十分惊讶,这黄家为了保住这本不该他们的荣华富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能拿人眼换了这狐狸眼。
她冷冷地看了那阿逐一眼,随后越过他望朝身后那黄家的主事们,“麻雀哨我也不必再去了,就在这里结束你们黄家的所有罪恶吧!”
这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几位主事听到。
他们虽是诧异霍沧月的本事,但也自认为黄家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有一定底蕴的,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女道就能覆灭的?更何况他们还有老祖爷呢?便想着只要拖到天黑,一切胜负自然就有了定夺。
可霍沧月现在对于黄家所作所为,已是忍无可忍,怎么可能还会等到天黑,等他们家那所谓的老祖爷出来呢?更何况那老祖爷出来了,也并不能改变黄家将要走向灭亡的结局。
杨长生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完全,听到霍沧月的话,只朝她问:“要我做些什么,只管开口。”
“不用。”一堆以卑劣手段掠夺他人气运的阴险小人罢了,哪里用得着帮忙?她说罢,只抬手朝自己眼前的虚空中用那纤细的指尖为笔,虚空便画出一道符来。
黄家人见此,只轻蔑一笑,“虚张声势罢了!来人,上去将这妖女和她的同伙给绑起来!午夜时分祭奠老祖爷!”
可是他这话音才落下,只见霍沧月那身前的虚空中,忽然出现一道一丈多长的金色符,强盛的金光之下,好似那天空中忽然出现无数个灼日一般,照得他们浑身疼痛,刚才的嚣张气焰也在一夕间就瓦解,一个个像是暴露在烈日下的蛆虫一般痛苦挣扎着。
杨长生只见上一刻还嚣张跋扈的黄家人们如今都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有些不解地看朝上空那金色的符,“为何我没事?”
“你又没窃取旁人的气运。”霍沧月回着,心想若不是地狱鬼满为患,她早就直接将这些黄家人弄死了。
不过现在让他们将抢夺来的气运都归还而去,接下来便是穷困潦倒的他们将在这人间生不如死地度日。
而杨长生听到霍沧月的话,果然隐约看到这些人的身上,有一缕缕气息再散去,飞向这镇子每一个角落里。
也是这个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觉得有一种春风化雨,天降甘霖的滋润感,尤其是那学堂里最为明显,怎么都学不进去的学生们,忽然发现眼下先生所授之课竟如此简单。
而先生也发现,他好像又恢复到了年少时候的那种才思敏捷,看着那字里行间,用不着再苦思冥想着怎么同学生们传授了。
刘老汉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变化,精神了不说,那些旧病旧伤也好像减轻了。
他惊讶地朝着那镇子外麻雀哨的方向望过去。他家隔壁,传来了那整日打骂孩子,数落孩子愚笨连一首五言绝句都背不来老迂腐惊喜感谢祖宗的声音,“哎哟喂,我的好大儿子,你总算开窍了?快,快给爹说你怎么这一次就记住了?”
他那儿子也不知,只觉得反正忽然就会了,而且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吧。
眼下整个镇子上,每一个角落都发出同样的惊喜声音,所有的人好像都在一夕间变得聪慧了不少,那运气也没有从前那样差。
比如那摆摊开店的,隔三差五可是总算错账。
与这镇子中的景象截然相反的是镇子外面的黄家人,等镇子里的人出来时,只发现黄家人一个个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还分两波。
一波像是从镇子里出去的,一波像是从他们家新祖坟茔地麻雀哨下来的。
只是当第一个从镇子里出来的人被他们看到后,他们就像是饿狼一般打起精神,迅捷地翻身爬起身来,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恶狠狠道:“把气运还给我,还给我们!”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加上这接二连三从镇子里出来的人被黄家人围攻,如今大家也恢复了自己本该的气运和聪慧,这会儿从黄家人愤怒的三言两语中,也就总结了出来。
原来是整个镇子的人,养出了黄家这几代的富贵荣华!
即便是有些匪夷所思了,可是今日他们自身的改变不就是好实质的证明么?的确是黄家偷了他们的一切。亏得黄家此前还假惺惺地帮扶镇子上的人,他们还愧疚是自己没出息没本事,害得黄家白白付了心血。
可是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明明是黄家夺去了他们的一切,却还装模作样做出那般样子。
如此,怎么会没有人愤怒呢?
霍沧月他们还没到刘老汉家,那黄家就有几个人被镇子上的人打死了。
杨长生紧随在霍沧月的身后,还是有些不解,“霍小姐可知道,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什么用意?”这样看来,倒也不像是要害霍沧月,虽然霍沧月有些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意思。
不过是此前了,现在霍沧月不但没有去麻雀哨,还直接就在镇子门口将黄家的人都解决了。
这一切后患都没了,那想来那背后之人也应该浮出来吧?
“管他什么用意?反正功德如今在我手呢!”在确定过不是那李怀真之后,霍沧月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一把推开刘老汉家的辕门。
此刻的刘老汉正兴奋地看着三岁的孙子葫芦宝背书,仿佛又好像是看到了当年他那聪明儿子的影子一般,嘴角都笑得合不拢,压根就没有留意到霍沧月来了。
直至葫芦宝看到霍沧月和杨长生,停了下来。刘老汉这才察觉出来,忙不迭起身迎过去,“仙姑,是你对不对?黄家欠我们的都还回来了,对不对?”他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看着霍沧月,好像怕这一切都只是短暂的,过一阵子还是会被黄家抢夺去一半。
“没有什么黄家了。”霍沧月想,镇子的人发现了真相,虽不会让黄家就此断子绝孙,但也不会轻饶,所以黄家想再要起来,怕是有些艰难了。
说罢,目光看朝那边的小池塘,大步走过去,“陈平安我带走了。”反正这刘老汉的目的就是要黄家还回这一切,现在他已经心想事成,那此前的约定,该也落幕才是。
“好好,还要谢谢那位小神仙救我孙子一命。”说着,少不得提起孙子差点被邻居家的大鹅驱赶跌入池塘之事。
霍沧月闻言,倒也不意外,毕竟黄家夺走了他们的气运,他们倒霉起来,喝水被呛死都是有可能的,更别说是被大鹅驱赶掉入池塘淹死了。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是谁帮的你?”
问完看刘老汉一脸为难,旋即要摆摆手,“算了,你不愿意说,我可以自己看。”
不过没想到她话音才落,刘老汉就连忙回道:“老头子我也不知那人是谁,我当时从河里捕到这鱼,他便出现了,说我这样凄惨倒霉,都是因别人偷走了我家的运势。”
刘老汉说了一大堆没用的,最后才道:“不过他戴着黑斗篷,脸上还有一张特别恐怖的面具。”
霍沧月听着面具二字,一下想起了黄河地宫那人……该不会是他吧?果然没能将他困住多久。
不过霍沧月有些好奇,他既然已经出来了,竟没有直接找自己报仇,反而巴巴地给自己送功德来?奇怪了。
但也没有去多想,只将陈平安喊上来。
果然,只见陈平安已经解去了此前的束缚,一下就变成了人样,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可怜兮兮地拉着霍沧月的袖子,“我不管,下次再也不和你们分开了。”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霍沧月也没有多待,当天在镇子上租了辆马车,便往奉天去。
只是这马车到底是慢,到奉天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又加上那些扶桑人的实验基地全军覆没,被神秘人攻击,所以处处戒严,因此并没有进城去。
好在城外多的是被拦下的行人,也就滋生了些小生意,有头脑的在城门外不远处搭建了些建议的棚屋供给路人休息。
霍沧月看了那环境一眼,默默地将腿收回马车,“咱们是路过奉天,也不见得要进奉天城,既然现在进不去了,咱们直接启程吧。”
于是又许了车夫些钱,直接走小道往那辽东方向去。
这一走便是几天的时间,又因是晚上赶路白天休息,倒是错开了白天那些扶桑人的严查。
等到了辽东地境,霍沧月结了车夫的钱,便去找松漠王宫殿旧址。
据说那松漠王是死于叛徒之手,随后华东公主便被遣送回了唐。
但事实上,华东公主早就死在了这片土地上,甚至魂魄还被禁锢着。
原来的宫殿旧址,如今早就成了废墟,旁边有一个小屯子,见着霍沧月他们这些外人的到来,十分排外戒备。
不过倒也能理解,起先扶桑人来了几次,带走了他们不少祖传下来的宝贝和牛羊。
所以霍沧月他们打听消息,自然也是受阻。
比起杨长生的忧心忡忡,霍沧月是一点都不担心,只提议去附近转一转。来她时看到不远处的山里有一座破败的家仙庙。
天色已暗,杨长生和陈平安自然也只能听她的话,想着去那里过夜。
这庙有些年头了,不过看起来极小,显然也没有什么香火鼎盛的时候,加上位置又偏僻,反而较好地被保存了下来,一尊三尾狐狸端正地供奉在正中央,只是瞪得圆圆的眼睛,有些滑稽。
不过一座雕像罢了,大家似乎也没介意。
三人在那狐仙姑的神像前生了火塘,陈平安靠着霍沧月打瞌睡,杨长生则因为没有打听到消息急得在这破败的殿里走来走去。
而霍沧月托着下巴,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打量着那狐仙姑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