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而随着少年的话说出完, 整个村都人心惶惶的,但也是有那胆大妄为的,只说自己也喜欢那烤鱼, 那又如何?大不了以后他就不靠近火源,反正家里有女人烧饭,又不要他到灶前去。
亦又指责赤膊少年和他爷爷一样危言耸听, 肯定就是为了村里分地的事情不服气,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故意捣鬼。
这话很是得大部份村民的赞同,有人起了这个头,就有人忍不住怀疑道:“狗娃子,你说你爷忽然失踪了, 我们不信, 毕竟好好的人,头一天还扯着脖子骂人了,没准我看真是叫咱们猜中了, 就因为分地的事儿不服气,所以躲起来装神弄鬼!”
众人一听,立即将那凶光都落到赤膊少年的身上,毕竟比起什么鱼成精上来□□, 大家更倾向于狗娃子他爷爷在背后捣鬼,装神弄鬼吓唬人。
更有人直接跳上来就要对狗娃子动手,逼问着他,“没准就是你爷害死大家的, 不然王二德怎么好端端的摔在烧得滚烫的铁板上?那么小一块铁板,他完全可以爬起来。还有那上山打猎的王大全, 人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祖辈上山打猎了,只怕那山上多一片黄叶人心中都是有数的, 怎么可能跑到悬崖边上还掉下去了?”
随着这些话一句一句说出口,似乎就变成了证明狗娃子爷爷害人的有力证据。毕竟他们实在没有办法解释从来只任人宰割的鱼会成精报仇,反倒是大家现在所说的这些,更能叫人接受。
所以狗娃子就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连带着刚才还算是有几分公允之心的村长此刻也是横眉冷竖,一起跟着大家指着逼迫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狗娃子。
狗娃子也完全没有料到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明明爷爷就是失踪了,可为什么就没有人相信呢?他们不帮忙找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冤枉爷爷呢?他慌了,抱着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一面摇着头替爷爷辩解,“不是我爷爷,不是,是那些鱼!”
但他声音完全被村里的人给湮没了,甚至有那什么王大全王二德的家人朝着他动手。
现场忽然变得这样混乱,这是霍沧月完全没有想到的,只觉得这些村民果然是疯了,便要挤进去救人,不然照着他们这样动手,狗娃子只怕命不保已。
可也就是她这举动,忽然让那原本处于疯狂状态中的村民想起了他们这三人的存在。
随后就有人高声喊道:“不能放这几个骗子离开!他们知道咱们村子里下面的宝藏!”
那些取之不尽的鱼,于他们来说就是宝藏,即便是灾荒之年,到下面仍旧能收获满满。
也正是如此,即便这小村庄如此偏僻,但人口依然不少。
几乎是那人声音落下,原本都围在狗娃子身边的人,便分出了一部份,顷刻间就将他们的驴车团团围住。
陈平安气得脸色发青,按理说那地下的鱼,都算是自己的子孙后辈了,他们要吃便吃,可为何如此折磨?自己不同他们计较,可瞧着他们现在的意思,他们是要连自己也一起杀了不是?
气得他只朝此刻已经被村民们团团围住的霍沧月叫道:“沧月姐,我忍不住了,我想要犯杀戒!”
只不过他声音刚落,忽然那些村民们就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目光四处搜寻着什么。
而他也被霍沧月一把拉住,与此同时还有高虞跟那浑身是伤的狗娃子,几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村里逃出去。
至于驴车被村民们堵着,霍沧月只能暂且将其舍弃了。
反正驴对他们是有用处,翠花又不会到处宣扬他们村子底下有很多鱼,所以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四人一路急促地跑出村子,陈平安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被围住的关键时刻,霍沧月拿出了隐身符,难怪刚才那些村民们会是那般的反应。
又走了一段路,到了狗娃子初次遇到他们的地方才停下来。那鼻青脸肿的狗娃子早就精疲力尽了,‘砰’地一声重重倒在路边晕死了过去,嘴角甚至有血迹渗透出来。
高虞吓了一跳:“他,他不会死了吧?”
霍沧月已经蹲下身,替狗娃子检查伤势,发现他虽是瘦弱,但体质到是极好的,十分扛揍,就是些皮外伤。而那嘴角渗透出来的血,不过是叫人打在了牙上。
陈平安凑在一旁看,见此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阿弥陀佛,果然好人只有神明保佑,这样挨揍他也没受什么内伤。”说完少不得朝高虞道:“晓得不,就要做好人,莫要起歹心,我瞧那一村子的人,怕是没得好下场了,即便是躲过当下的劫难,往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少在这里说教,方才是谁还想犯杀戒来着?”霍沧月拍了他的光头一下,催促着他将储存着的那些伤药和绑带都拿出来。
陈平安嘿嘿一笑,一面将东西拿出来,“刚才不是气急了嘛。”想上去搭手,却被霍沧月嫌弃,便退到一旁,换高虞上。
他自己则蹲在一旁,想起自家子孙后代这样任人宰割,可谓是越想越气,“这些人也着实不是东西了,我就是犯了杀戒那也是有理有据的,我作为先人,这没遇到就算了,遇到了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辈被活活折磨而死?再说你们人不也常说么,杀人不过点头么。”
霍沧月给那狗娃子包扎完了,见人也还没醒,只叫高虞给拖到一旁的树下,又见着现在夜朗星稀的,四周都是茂密老林,村子里的人应该也不会跑出来找,因此便在此处休息片刻,等着狗娃子醒来,仔细问清楚缘由,再去村子里。
一听还要去村子里,高虞有些害怕,忍不住道:“我舅舅说的果然对,这世间什么妖魔鬼怪,都比不过人害怕。”想起当时那些人汹涌围过来的样子,现在他还瑟瑟发抖。
“当然要去,咱总不能就把翠花和车扔在那里,只怕它还生气了,明天没两斤好草料,怕是没好脸色了。”陈平安这个时候想起了翠花还在村子里,不免是有些担心。
便伸手去推那狗娃子,“喂,你醒醒。”
霍沧月本是要拦他的,但已然完了一步,那狗娃子已经被他推醒过来了。
显然即便是昏过去,只怕那意识也是处于紧张状态的。
狗娃子睁开眼的那一瞬,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自己是死了,张口正要问,忽然看到一旁松针上坐着的霍沧月,想起了她冲进人群里将自己救出来,于是轱辘一般麻溜地爬起身,立马就朝霍沧月屈膝跪下磕头,“多谢仙姑救命之恩!”
霍沧月示意他起来,“你身上的伤虽不重,但还是仔细些,详细说说村子里的情况吧。”
狗娃子又谢了一次,随后在一旁盘膝坐下,“我们是外地搬迁来的,从前的事情不大清楚,只晓得这几十年里发生的事情。”
话说狗娃子的爷爷是七八岁的时候随父亲到这村子里来避难的。当时狗娃子爷爷的父亲是个赤脚大夫,正好村里也没有像样的大夫,真得了什么病,还没到附近的城里就死了。
所以也正是这样,狗娃子爷爷的父亲凭着这一技之能,得到了这村子的接受,然后一家子就这样安定下来。
只是事与愿违,狗娃子的爷爷还没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衣钵,他父亲就因为救村里人身首异处。
也正是如此,村里人让狗娃子的爷爷在村里留了下来,后来娶了个外面逃难来的女人做媳妇,生了狗娃子的父亲。
他们是外乡人,即便是在村里安家了,但依旧没资格下井打渔,可只靠着那点薄地,如何生存?狗娃子爷爷就出去赚钱。
走前村里人留了狗娃子的父亲和祖母做人质,若是他爷爷敢将这村子里的秘密泄露出去,就活活烧死他们。
也正是如此,这村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鱼,从未传出去。
狗娃子爷爷也是这一趟出去,拜了个老神仙做师父,于风水之术浅学了一二。
只是寻常人沾惹这些,注定是要报应到自己身上。所以狗娃子祖母死得早,父母也双亡,只剩下他这个命硬的陪着祖父。
可没想到近年来,村里人对于吃鱼越来越癫狂,也不像是此前那样,只有没了粮食才会下去打渔了。
现在的他们变得贪婪,不但吃鱼的方法残忍,还将打上来的鱼运送到远处的城里变卖换钱。
也正是这样,湖里的鱼越来越少,可这样也止不住村里人那颗想要发财的决心,甚至埋怨先祖们守着金山饿饭。
霍沧月一听这话,心中就有数了,“也就是说,从他们开始打渔朝外卖开始,村里就不对劲了?”
狗娃子点了点头,“从那时候开始,村里其实就出了不少怪事,先是生了死胎和怪胎,但村里人没当回事,后来又意外死了几个青壮年,只不过事情发生的不如现在频繁,所以谁也没联想到一处去。”
第48章
“果然种下恶因自然是无法结出善果来, 他们只当是这村子底下有取之不尽的鱼,全然当做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不知这原本就是要拿其他的东西来换。”高虞叹了口气, 似有所感,一面扭头看朝那被茂林修竹淹没在其中的村子,“只是如今看来, 他们并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果然人的欲望是最可怕的。”
陈平安接过了他的话,似乎很是赞成,“我也觉得, 人和其他生物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他们太容易产生欲望了, 而且欲望千奇百怪,不仅仅是为了吃饱,而且一旦产生了这种欲望, 就会做出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他说罢,扭头看朝霍沧月,“沧月姐,你心中是不是也有着欲望?”
霍沧月正在整理这件事情的始末, 忽然叫陈平安这样认真问,愣了一下:“有的吧,只不过我没有想要征服天下或是高高在上,我所行所想之事, 也不曾伤害他人性命和情份,所以我觉得这应该算是梦想, 不能说是欲望吧?”
高虞也半知半解地看朝她:“所以好的欲望叫梦想?不好的才叫欲望吧?”
“额……”霍沧月觉得这几千年的文化太过于博大,她还真没有办法用言语来给他们好好解释, 最终只得敷衍道:“反正我自己觉得,以不伤害他人为前提的情况下去追究自己想要得到的事和物,都不能算是欲望。”
“我觉得就是佛家说的贪嗔痴,虽然我就听了些经,但我明白沧月姐的意思。总结起来不害人就行。”陈平安连忙附言。
一旁的狗娃子听着他们这些似乎不怎么着边的话,将头垂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我只晓得,村里的人都要死了,如果再不阻止的话。”只要吃过那里的鱼,都逃脱不掉的。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自己。
他怕死,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全村的人都去死了,有的还不过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鱼是家里人喂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再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眼泪,一面挣扎着朝霍沧月跪下来,哭着求道:“仙姑,求求你救救大家吧,村子里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也是有好人的。”
人霍沧月肯定是要救的,就如同狗娃子所言,那些个小孩子,不过牙牙学语罢了,懂得什么?大人给了什么就吃什么,哪里晓得这鱼的来源?
又担心狗娃子身上的伤,只示意高虞将他扶起来,“放心,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无辜之人葬送于此。”更何况那些无辜之人死了,又不晓得会产生多少怨恨,到时候还便宜了那魈吃个饱。
狗娃子得了她的话,顿时两眼感激,甩开高虞,又给她磕了几个头才作罢。
这时候其实不算晚,时间也不过九点多罢了,只不过到底是入了秋,夜里风意凉,霍沧月站起身,走到了那前面的豁口。
村子那方向,白天的时候还不算明显,可此刻是能清楚地看到一团黑雾笼罩在其上空。
那不是寻常的乌云迷雾。
霍沧月转过身,看朝高虞,“你陪着狗娃子在这里,我和陈平安回村去看看。”不过她又有些不放心,原本想找几个小鬼在这里陪着他们才好,毕竟高虞的脑子时好时坏。
可却发现,放眼四周,竟然不见一个孤魂野鬼,可见是那魈的缘故了。
所以便将一张隐身符塞进高虞的衣兜,叮嘱着他无论如何和也要和狗娃子寸步不离。
高虞自然是满满答应了。
陈平安则跟在霍沧月身边,两人照样是故技重施,用隐身符进村里去。
只见此刻虽然已经要将近十点了,这别说是这样偏僻的小山村了,便是那城里,也不晓得多少人家已经熄灭了灯火。
可偏偏这村子里灯火辉煌,除了各家各户,就连那村中小巷子里,也挂满了盛满鱼油的灯盏。
不但如此,还十分热闹,尤其是那办丧的人家,他二人过去的时候,只见一帮青壮年已经将那棺材给抬起,看这光景是等不及明天,打算现在就给抬去埋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就算是这棺材里的骨头埋了又如何?又不能代表这里发生的事情能就此结束。
恰恰相反,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怎么办?”自打一踏进这村子里,陈平安就沉着一张小脸。
不过这也不怪他了,自己的同类这么被折磨,他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不管他们,我们直接去那仙女井。”霍沧月的意思,解决问题还得从这根源上。所以倒不如先从仙女井下去看看下面的地下湖。不然就算是真成功教化了这些村民们,不在时时刻刻下去捕鱼,但贪婪这个东西,还是会再重新滋生的。
陈平安一听要去下面的地下湖,也想去看看下面似乎有和自己一样开了灵智的同类,当下迈着小短腿,步伐也是快了几分。
仙女井在村子里的正中央,不过看这村子的地形和布局,应该是他们发现这仙女井的秘密后,这才改变了村子的布局,所以以仙女井为村子中心,房屋一座一座地围着仙女井铺展开,久而久之,这仙女井就成了这村子真正的中心点。
这倒不是代表他们对仙女井多敬畏,而是这样的话,真有外人发现了村子里的秘密,想要要从仙女井这里逃走,不管走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无路可走!
只不过此刻霍沧月和陈平安是戴着隐身符的,自然是畅通无阻到了此处,也直接无视了专门守在这里的五六个青年,直径往井边去。
那些村民是没有发现他们,但是旁边的两条专门经过训练的大狼狗却是因为这陌生人的气味到来,变得狂躁不安地犬吠着。
本来陈平安还有些害怕的,生怕那两条大狼狗挣脱链子朝他们这里扑来,可没想到几个村民却不满今日被打发来看守仙女井,见狗还这么闹腾,反而一棍子个打过去。
大狼狗虽是经过专门训练,但脾气总归是有的,被这么一打,索性也不管了,反正它只是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又没看到人,因此耳朵已拉拢,便伏地休息。
几个村民见两条大狼狗安顿下来了,还暗自得意,“我就说吧,这些个畜生就是皮痒,好好的闹腾什么?老子的美梦都被吵醒了。”差点就摸到村头寡妇的大屁股。
想到这里,又愤怒地踹了狼狗的屁股一脚。
而这个时候,霍沧月和陈平安已经沿着仙女井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