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行礼问安之后,退下坐在三夫人下首,正好是江淮之斜对面的位置。
之前同意婚事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真当看见江淮之上门提亲的时候,她还是不免有些对未来产生迷茫。
但这样的迷茫也就是一瞬间,很快就恢复如常,她只是做出了对目前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眼神不自觉瞥向江淮之的位置,一张脸紧绷着,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与她曾经在宴会中碰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但与那日房中碰见时大有不同,完全没有那个时候可爱和讨人喜欢。
要不是这桩婚事是对方主动提起,她还有一种自己逼婚的感觉。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宋婉垂首低眉间胡乱想的,主要是在现在这个场合解闷。
这也是她这段日子想出来的对付其他人的法子,只要低头,别人就无法窥见她的眼睛,从而知晓内心隐秘,反正她性子一向如此,暴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就在她以为可以这样混下去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安老夫人突然提出:
“他们两个年轻人在这里陪我们也是无聊,不如让人带着去园中散步赏景。”
东平侯夫人胡氏立马应和,“也是,来时就见府中景致秀丽,实在不该辜负如此景色,淮之你可得照顾好宋小姐。”
闻言,江淮之立马站起身,对着几人拱手作揖,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宋婉见状也赶紧跟上,她刚刚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突发状况,呆愣地坐在原地。
走到门外的江淮之没有提前离开,而是等在原地,看到宋婉出现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可他走着走着就发现身后突然没了宋婉的身影,瞬间眉头紧蹙,整个人都发散着一股不满。
走在路上的宋婉更是一肚子不满,刚出门看见江淮之还没打招呼,对方就像没看见自己一样,使劲往前走。
她自觉这些日子锻炼身体也算有所成,可走着走着还是赶不上江淮之的进度。
整个人因此双颊染上粉意,呼吸声也逐渐加重,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继续大步往前赶。
身旁的绵心忧心不已,觉得堕了闺秀礼仪。
不等她出言阻止,宋婉已经走在她前头,瞧见在半道上等候的江淮之。
这次江淮之一边走一边观察宋婉的行动,放慢步子的速度和频率,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府中湖边的水榭。
待到绵心把茶盏放到两人桌前,江淮之使了一个眼神,示意自己的贴身小厮离开,同时也不忘提醒对面的绵心。
绵心不放心地看向宋婉,未婚男女独自待在一起被人传出去名声可不好。
宋婉看着对面一副有话说的样子,对着绵心吩咐道:“你就待在水榭一射之地外,不用离很远。”
闻言,绵心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宋婉还以为江淮之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喝了几口茶也不见对方出声,忍不住开口道:
“江公子有话直说,小女子必定知无不言。”
干脆利落的话语,让江淮之总算是察觉出这些天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怪异之处。
各处收集的资料都表示宋婉是一个温婉博学的女子,可无论是那日的果断逃离、跳窗,还是今日话语里的干脆,不像是一个人能同时拥有的性情。
只是现下多说无益,他希望宋婉在外人面前,可以依旧保持该有的模样。
因此,一本正经地说:“望以后宋小姐嫁为人妻,既嫁从夫,自当庄敬恭顺、贤良淑德……”
后面的内容宋婉根本没听清楚,只得都是一堆古书上对女子的要求,一双明眸因此涣散。
她还真是低估了江淮之古板名声的由来,这种贤妻标准怪不得二十岁都未成婚,就算去书中寻找仙人都不可能找得出,更何况是这样的圣人。
因此最后,她几乎是一手撑着脑袋,在江淮之好听的念经声中,低头闭目休息。
而对面说的津津有味,口干舌燥的江淮之,中途饮了几次茶水,丝毫没发现宋婉的不对劲。
直至他感觉自己再也不能从书中找到相关教妻内容,才算是可以歇口气,桌前的茶水也已经耗尽。
紧迫地对宋婉逼问道:“不知宋小姐可否做到?”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宋婉从半梦半醒中惊醒,撑着下巴的手顺势略过嘴唇,发现没有口水才心安。
敷衍地回道:“自当努力。”
至于成果如何,她可不能保证。
对于宋婉的这个回答,江淮之的确是不怎么满意,一下子就想起家中经常糊弄课业的弟弟。
当即用劝诫地口吻说:“如此,宋小姐自当熟读女四书,知晓为妻为女之典范。”
这种书宋婉愿意学就有鬼了,面上不显,依旧笑意吟吟地回道:
“自当如此。”
随后两人相顾无言,面对面坐在水榭上,凭栏眺望,欣赏伯爵府花园的景致。
殊不知两人独处的画面,早已被其他收到消息的小姐们看在眼里。
本就一向看不惯的三房徐愫和徐思宁,在花园一角碰见的时候,眼神就迸溅出火花。
徐思宁嗤笑一声,“怎么我们一向对诸事不在意的三小姐会来此地?”
当谁不知道她徐愫背地里的心思,装什么淡泊名利的模样?
徐愫早就习惯了徐思宁的出言不逊,两人关系就没有好过一刻钟,随手挽起耳边的碎发,装作无意地反问:
“既如此,四妹为何也现身此地。”
徐思宁冷哼一声,“看看表姐的未来夫婿不成吗?我可没有你暗地里的心思,姐妹共事一夫,在我们伯爵府你就死了这条心。”
徐愫是很想嫁得高门贵婿,可徐思宁的话也忒恶毒,简直就是想要把她逼死。
唯一庆幸的就是徐思宁是凑在她面前说的,声音很小,没被旁边的贴身丫鬟听到。
她深吸一口气,手中锦帕抚去徐思宁肩上的碎叶,凑在耳边低语道:
“今日晚膳,我会向父亲传达。”
三房妻妾之争,在徐愫和徐思宁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听到徐愫透露出父亲今日晚膳又去姨娘院子的时候,徐思宁差点无法压制心中的怒气。
愤恨地一转头,就看到宋婉和一表人才的贵公子江淮之独处,心中醋意翻腾,恨意在眼神中流转。
两人撞见,就说明此地不是久待之地,两人对视一眼后扭头就朝着两个两个方向离开。
此时,距离东平候府上门提亲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
等松鹤院的商枝来到水榭旁,传达安老夫人的意思,宋婉才算是可以远离江淮之,刚刚那些话听得她脑袋都大了,现在还在隐隐胀疼。
等到江淮之的身影消失,她才长吐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
耷拉着肩膀,身体像是没骨头一样,紧紧贴在水榭旁的栏杆上,抬头直视斜上角的烈日,直至双眼失去视物的能力。
身后的绵心却以为宋婉是在看江淮之消失的地方,怜惜宋婉的一片痴心,不愿打扰。
第16章 叫花鸡
就在绵心大脑还在各种乱想的时候,宋婉猛地一下从长椅上站起,把绵心吓一大跳,担心地问:
“小姐怎么了?”
宋婉随意了对着身后的绵心摆摆手,“没什么,就是看着湖面几乎铺满的荷叶,忽然感觉好想吃叫花鸡。”
最后一句就是她自己在嘴边嘟囔,身后的绵心根本没听清楚,疑惑地伸长脖子,想要得到宋婉话里的真实意思。
宋婉转身就看到绵心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越发坚定内心的念头。
“走吧,我们也回院子,随便从湖中取些荷叶回去。”
绵心自动帮宋婉补全话里的内容,在回去的路上,不止阻止宋婉靠近湖边的举动,还在取走好几片荷叶的基础上,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准备带回去装点在房间里。
这样的雅事在往日里,她也曾给宋婉做过不知多少次。
因此当回到院子,听到宋婉的吩咐时,整个人还有些不知所措,不敢置信地再次询问:
“小姐,您刚刚是说,把这些荷叶放到小厨房备用?”
宋婉右手掌伸直挡在身前,阻止向自己奔来想要开口的粟玉,对着绵心再次重复刚刚的话。
“对的,把这些荷叶放到小厨房,待会儿我有大用处,等好吃的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随后立马用疑惑地眼神看向眉飞色舞的粟玉。
粟玉兴奋地展开双臂,叽叽喳喳地说:
“小姐,你知道吗?东平候府仅是今天纳采送来的礼物就有多少!两只活雁!被人拿去下面小心养着,其他都是贵重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全都送到我们院子,都快铺满整整一库房。
真不愧是勋爵人家,比大小姐的夫家送出的礼聘礼不知贵重多少,还是小姐您讨人喜欢。”
说话的时候,手里还配合动作,嘴巴也夸张似的张大,看着就让人开始畅想话中所说的礼物。
宋婉敏锐地发现话里的纰漏,立马提醒道:
“这话别乱说,马上就是喜事了。”
粟玉也知道自己话里的问题,刚刚头脑发热,一股脑全说出来,余光也瞥见绵心眼神里的不赞同,立马低头认错。
“奴婢知错,刚刚一时情急,以后定不会再犯,小姐要不然您罚我月钱。”
以往宋婉对这样的话,绝不会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赞同,粟玉提出这个惩罚算是极有诚意。
宋婉眉头一挑,觉得小惩大诫即可,“既然粟玉你自个这么说,那就罚你半月月钱。”
话音刚落,粟玉就蔫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罚月钱,感觉很没面子,直接朝着小厨房的位置去躲着,因为刚刚宋婉说过待会儿会去下厨房做好吃的,她就是提前准备而已。
宋婉可不知道粟玉的小心思,脑中全都是关于叫花鸡的做法,至于东平候府送来的礼物,她现在对江淮之可谓倒尽了胃口,暂时没心思去库房看礼物。
想着叫花鸡制作花的时间不短,脚尖一转,接过绵心怀里的荷叶,自己抱着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绵心看着怀里仅剩的一直荷花和两片荷叶,决定还是取个净瓷瓶摆放在屋内,给小姐换个新鲜趣味。
宋婉刚一跨入小厨房,众人立即齐刷刷像她看来。
实在是近来院中众人因为她的方子,大家的伙食上升了不止一个水平,不管是肠粉还是其他,都非常符合大家的口味,做事的积极程度都提高不少。
现在一看到宋婉靠近小厨房,就知道今日一定有好吃的,现在可以说是每日翘首以盼的时刻。
宋婉自然也明白大家的心,做美食和让大家享受美食,都是令她感到满足的事。
一来就干正事,对着李婆子嘱咐道:
“你去大厨房取两只活鸡来,还有一盆黄泥,黄泥我估计花房或外面才有,你仔细找找。”
现在李婆子对于小姐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也是接受良好,只是黄泥这个东西还真是不知道哪里有。
花房都是培育名花的,自然不会用黄泥这样的东西。
可既然小姐吩咐了,事情一定要办到,她就不相信整个汴京城连一盆黄泥都没有。
“老奴立马去办,劳烦小姐等些时辰。”
宋婉笑着点点头,取来水桶,把怀里的新鲜荷叶洗干净,放到外面烈日下暴晒变软,便于待会儿使用。
很快,在李婆子的金钱攻势下,黄泥被人从偏门送来。
大厨房只要知道是宋婉想要活鸡,不管是几只都乐呵呵地送上,尤其是现在众人皆知宋婉即将嫁入东平候府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当面奉承。
宋婉看着大小正合适的土鸡,面色欣喜,李婆子也立马解释道:
“这是今日庄子上刚送来的活鸡,新鲜着呢。”
“的确不错,记住待会儿从尾部给鸡的肚子开个小口子,我还要在鸡的肚子里塞东西。”
“老奴知晓,只是待会儿杀鸡的场面有点……不如小姐您先回房间待着,这边处理好就派人去通知您。”
说到这,李婆子也是心有戚戚,很担心自己说错话。
鸡这玩意宋婉不知杀了多少,肯定不会怕,可看着其他人的眼神,知道自己在场不合时宜,执意待下去只会拖延吃到叫花鸡的时间,无奈转身离开。
等她回到小厨房的时候,里面只有淡淡的血腥气,证明刚刚竹篮里的两只鸡是活物。
然后在粟玉的服侍下,穿上她要求制作的围裙,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游刃有余的腌制工作。
这次选用荷叶主要是想突出荷叶的清香,以及鸡肉本身的鲜味。
因此腌料她选择了最简单的葱姜和盐,再加一点去腥的黄酒,给鸡来个全身SPA。
在她给一只鸡动手的时候,李婆子也按照她的动作,给另一只鸡按摩,使鸡身上内外都沾上腌料的味道。
“暂时先这样,给鸡腌上半个时辰。取些鲜笋、莲藕和河虾,作为待会儿塞进鸡肚子里的食材。”
这一次宋婉终于碰到刀,虽然众人依旧心惊胆战,可也没人敢阻止,眼睁睁看着她挥动手中的菜刀。
多日来的锻炼终于体现出该有的作用,手中沉甸甸的刀也可以轻松挥动。
在她犹如肌肉记忆的经验中,鲜笋在案板上飞速转变为笋丁,莲藕也化为同样大小的藕丁,新鲜和河虾也被拦腰砍断,与笋丁、藕丁均匀搅拌在一起。
等到鸡肉腌制的时间一到,宋婉立马往三丁里加入盐搅拌入味,然后塞进鸡的肚子。
这样新奇的做法,令小厨房内做事的丫鬟婆子好奇不已,尤其是想要知道待会儿做出的鸡该是什么味道。
可她们哪里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宋婉对着身旁的粟玉吩咐道:“粟玉,去把我晒在院子里的荷叶取来。你们去把刚刚取来的黄泥加点水,做成可以捏泥人的程度。”
粟玉闻声立马转头,去取院中石桌上的荷叶。
经过长时间暴晒的荷叶,现如今早已经蔫巴地贴在桌上,柔软度得到加强,待会儿才能使鸡肉和黄泥安全隔绝。
取来黄泥的婆子也赶紧端着盆加水,幸好在她年幼时玩过泥巴,不然今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方都准备妥当之后,宋婉一边动手,一边仔细地教导道:
“砍断的鸡腿关节比较尖锐,一定要把它塞进鸡的肚子里,防止待会儿刺破荷叶。同时荷叶也要裹紧,不能留有泄露的空隙,不然待会儿就是一嘴的黄泥。”
闻言,李婆子更是不敢有一丝松懈,整整给鸡裹上四张大大的荷叶才算是松口气。
宋婉的手没停,在众人惊诧地眼神中,从盆里挖起一手黄泥,均匀在荷叶上涂抹,直到给它裹上一层半寸厚的黄泥才停手。
无论是小姐贵手触碰脏兮兮的黄泥,还是用黄泥抹在吃食上,都足以令在场之人惊呆,甚至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