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宋婉用清水净手发出水声后,众人才像是从幻境中苏醒,只是看着李婆子身旁的小土包,才真正意识到刚刚那一幕是真实存在过的。
还是李婆子最先反应过来,赶紧给自己手里的鸡抹上黄泥,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才能看出她内心的震动。
宋婉也是要让大家习惯这件事,什么都没有说,继续说着关于吃食的事情。
“这个黄泥需要放到炉灶里慢慢烘烤一个时辰,随意派两个人看着就行,李婆子你来安排。”
“是,谨听小姐吩咐。”
暂时无所事事的宋婉又回到房间,看见厅内摆放的荷花,一看就知道是绵心的手笔。
其他的不说,仅仅是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而且空气中也散发着淡淡荷香,感觉格外不同。
脚步一挪,选择斜倚在榻上,一边吃着刚做的爆米花,一手拿着从书柜中找到的话本,悠闲地等候晚膳时间的到来。
另一边,着急回府查探消息真假的宋皓,第一次催促表哥表弟们赶紧归家。
马车刚停下就利落跳车,快步往后院的方向跑去。
第17章 阿姊
身后原本想扶着宋皓下马车的听砚,惊慌地抱紧怀里的书箧,担忧地追上去。
身后依旧在马车里的几位少爷则是一脸不解,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自诩读书人的表弟,还有这么不顾及身份的举动。
待到下车,门房忍不住对着众人道喜,原本他们最关注的是宋皓,哪曾想一溜烟的功夫,宋皓早就跑进府中,根本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今个儿一早,东平侯府来我们府上提亲,场面热闹极了,少爷们都去进学,没看见那恢宏的场面。”
说话时手舞足蹈,恨不得当场重现早上的场景。
与东平侯府接亲让在场的人都兴奋不已,只有二房排行第二的徐文瀚还保有理智。
毕竟他亲姐已经与殿中侍御史定亲,又没其他姐妹,这桩婚事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一房,用柔和地语气问:
“是与哪位妹妹定亲?”
门房此时的嗓音更大,“是向表小姐提的亲,今日纳采还提了两只活雁,还有各式贵重礼物堆满了十几个箱子,场面和其他侯府比起来也是头一份。”
殊不知他的话令徐文瀚身边的气压更低,脑中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亲姐夫,两相对比,更觉难堪。
面色铁青,什么话也没说,直直朝着二房的院落走去。
其他人则是被这个好消息给惊喜到晕厥,有了这么一桩好姻亲,往后在国子监也能抬头走,看谁还敢欺负他们。
急匆匆跑向宋婉院落的宋皓,跑到靠近润雪轩的月亮门时,整个人就已经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一手扶在门框上。
抬头就能看见十米外的润雪轩三个字,可他一看到这三个字,一路从学堂积攒的勇气顿时消散,垂着头,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好不容易跟上的听砚则是在大喘气,“少…少爷,您刚刚的动作实在是太危险了,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办?还有,马上就是您该用晚膳的时间,您来这里是想和大小姐一起用膳吗?”
听到听砚给出的理由,宋皓紧绷的大脑又一丝松动,可他很快就否决这个方法,阿姊一向不喜他没事靠近润雪轩。
往常两人也从未一起用膳,难不成是今日阿姊送来的吃食,给了他冲动的勇气?
就在他还在内心挣扎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少爷,您是来找小姐的吗?正好小姐今日又做了好吃的,您也去尝尝。”
说话的正是刚把一半叫花鸡送去松鹤院的绵心。
今日宋婉一共做了两只鸡,半只孝敬给老夫人,半只留给自己吃,其他的则是分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算是感念大家一下午都在陪她抹黄泥。
此时临近晚膳时间,送完叫花鸡,绵心就往院子赶,生怕耽误宋婉用晚膳的时间。
因此恰好碰到在月亮门中垂头丧气的宋皓,看清是自家少爷之后,绵心赶紧打招呼,甚至出言邀请入内用饭。
这也是她从近来宋婉的表现当中自行决定的,看得出小姐有心要与少爷修补关系,作为大丫鬟她自然得添些助力,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
宋皓一听,藏进深处的念头再次跳出来,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去尝尝。”
绵心在前面带路,顺便告诉小厨房再加几个菜,继而没注意到,身后自我说服的宋皓耳尖点点红色。
宋婉正准备吃饭,忽然听见粟玉来报。
“小姐,少爷下学之后往您院子来了,说是一同用晚膳。”
正在准备拿筷子的宋婉手一顿,身体朝着粟玉的方向倾斜,脖子伸长,眼神里都是问号。
粟玉赶紧解释:“说是绵心姐姐送完松鹤院的叫花鸡,看见下学的少爷在远门前的月亮门踌躇不前,就邀请来与您一起用膳,也不知少爷是有什么事,干嘛不进院子。”
这么一解释,宋婉立即想到上次回院子,紧紧跟在身后护卫的宋皓。
还有就是守门的婆子说,时不时总能看见宋皓这个弟弟在周围徘徊,回想记忆中宋婉对宋皓的排斥。
在她心中立即出现一个小可怜,姐姐不疼,年幼失恃,纵使外祖母处处安排下人照顾,那也不是亲人能够替代的,心一软,对于绵心的自作主张也没了什么意见。
怜爱道:“你去小厨房叫李婆子再加两道菜,并告诉前院的下人,今日少爷就在我的院子用晚膳,叫他们别准备了。”
话音刚落,宋皓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自然也听到了宋婉的安排,心顿时软乎乎,面色也一改平日里的冷淡,透露出年龄该有的稚气。
用着软糯地声音喊道:“阿姊。”
宋婉也从中看出些许局促,起身招呼道:“今日进学定是辛苦了,先洗漱再用膳。正好今日阿姊做了新吃食――荷叶鸡,你也尝尝味道。”
端铜盆、递棉帕、送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把属于的事有顺序地安排妥当。
此时听到宋婉关心之语的宋皓,整个人早已经沉浸其中,对外界的动静丝毫没有反应,基本是丫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宋婉的正对面,呆呆看着宋婉的面容。
宋婉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自己的这个弟弟,真的被养得很好,即使平日里装成有气势的模样,可两腮鼓出的嫩肉还在诉说着年幼。
可以说就像是一个软乎乎的小包子,看着就让宋婉心软软,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可想到现在的环境,她赶紧阻止自己发散的思维,轻咳一声,提醒道:
“尝尝你面前的生滚牛肉粥,味道很不错,还有这盘是今天新做的荷叶鸡,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与宋婉没有多少共处经验的宋皓,面对关心,默默点头,然后就着面前的粥吃起来。
牛肉嫩滑,粥水香甜,可以说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粥,甚至还有一种停不下来的趋势。
正对面的宋婉则是以为宋皓拘谨,对着宋皓身后的粟玉提醒给他夹一块荷叶鸡,换换口味。
因此当宋皓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餐碟放着一块细嫩的鸡肉。
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宋婉,就看见宋婉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尝尝。
他松开手里的勺子,用筷子夹起面前黄棕色的鸡肉,凑近嘴边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荷香,还自带一股浓郁的复合鲜味,令人食指大动。
待到鸡肉放入口中,香味越发明显,长时间的焖烤已经让鸡肉完全软烂,几乎是一咀嚼,鸡肉就在口中化开。
还没尝过味,鸡肉就顺着喉咙吞入腹中。
这还是宋皓第一次品味到别人所说的牛嚼牡丹,还没尝到味,口中已经无物,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胸中飘荡。
宋婉也在时刻注意宋皓的反应,不论是作为弟弟来说,还是作为食客来说,他的反应都很重要。
这种熟悉的、没尝够的表现,她自然是能一眼看出,于是继续用眼神示意粟玉夹菜。
宋皓看见餐碟前的鸡肉和笋丁、藕丁、河虾的混合物,一抬头就看见宋婉了然的表情。
整个人立即脸色爆红,身体僵硬,一时不察呛到,忍不住当场剧烈咳嗽。
“咳咳咳!”
粟玉不知道发生何事,赶紧取来清茶,凑到宋皓嘴边,焦急地说:
“少爷赶紧喝点茶,平缓呼吸,别着急。”
宋婉也适时出声,温柔地问道:“这道新菜荷叶鸡味道如何?”
不点明刚刚意外发生的缘由,宋皓面色依旧通红,用茶盏尽量遮挡宋婉的视线,重重点头表示对阿姊的肯定。
“很好吃,阿姊巧思无人能及。”
见此,宋婉提醒他小心用膳,接下来的时间总算是相安无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半只鸡在两人的努力下消耗干净,宋皓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饭量也可以如此大,饮下茶水时还在暗暗吃惊。
他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中间时不时还抬头看向对面的宋婉,要不是他会以为这是自己梦境中的场景。
此时距离他平日里研习课业的时间已经过去不少,门外等候的听砚是心焦不已,恨不得出言提醒。
只可惜还在饮茶,沉浸在家人温暖里的宋皓是一无所知,恨不得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纵使再粗神经的宋婉也发现了不对劲,放下手中的锦扇,疑惑地问道:
“皓儿今日是有事要与阿姊说吗?”
其实宋皓也知道自己心中的疑惑很难为情,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很担心缓和的姐弟关系又回到原地。
看出宋皓的为难,宋婉示意厅内的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她们姐弟两人在场。
这下子宋皓才愿意松开手里的茶盏,低着头,声音努力从喉咙里憋出来。
“我在学堂里听闻,阿姊你就要嫁去东平侯府了,是不是?”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的声音。
宋婉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可这件事如此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第18章 关系破冰
她温柔地抚摸宋皓的头顶,安慰道:
“就算阿姊出嫁,也可以经常见面。说起来你未来姐夫还是个有名的才子,你可以上门请教,顺便看看阿姊。”
温柔而又有力量的眼神,看得一向自诩持重的宋皓羞愧不已。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来找阿姊安慰,说出去恐怕外人都不敢相信,赶紧收敛眼角的涩意,努力让嘴角上扬,开心地说:
“虽然江遇看起来不像话,可他哥――江家三郎是个人物,要是他们敢欺负阿姊,我定会上门给你讨个公道。”
说到这里,他仿佛真的看见宋婉以后被欺负一样,怒目圆睁,身侧的双手蠢蠢欲动。
宋婉赶紧打断,“东平侯府是极讲规矩的人家,阿姊我也不会任人欺辱。你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努力读书,婚事自有外祖母忙着操持。
对了,听你话中提起的江遇,他是东平侯府的五少爷?想来,你就是在学堂听他说的消息,一回府就赶着来看阿姊。”
一提起纳采,宋皓又有些心绪不平,他可比江遇那个粗人沉稳的多,怎么会比他还要晚知道消息。
对于宋婉的问话,他忧伤地回道:“阿姊猜的没错。”
闻言,宋婉立即猜到两人的关系不简单,戏谑地说:
“看来他就是皓儿在国子监交好的好友,如此一来,阿姊就放心多了。”
像是宋皓这样的小包子,她真担心在高官豪爵遍布的汴京被欺负,有江遇这么一个好友,在国子监的日子也能安稳一点。
宋皓也参透宋婉话里的意思,傲娇地抬起下巴,想起自己与江遇在学堂的日子。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为何江遇会知晓纳采的日子?而……”
看着眼睛躲闪,渴望家人关心的小狗狗表情,让宋婉差点克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回道:
“阿姊也是今日才知晓的,至于你说的江遇,东平侯府猎雁动静不小,还准备了这么多礼物,仔细观察总能知道的。”
听到宋婉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宋皓原本积攒在胸口的不适立即消散。
甚至还隐隐因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脾气而感到羞愧,一双眼睛根本不敢与宋婉对视,双手也下意识地收回袖口。
在宋婉看来,宋皓这个年龄还是个孩子,对家人的关心渴求那也是正常的需求。
现在宋皓主动打破两人由来已久的隔阂,她就拿出阿姊该有的态度,关切地问道:
“别说阿姊了,你一个人在前院的日子如何?可有不长眼的下人小厮敢对你不服?国子监的日子如何?可有吃饱穿暖,读书费脑子,更得要注意身体。”
这样的关切立即让宋皓把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认真回道:
“院子里都是以前带来的老仆,最是听话,外祖母也时时关切,没有人敢糊弄做事。至于求学,先生曾言外物不足扰心,国子监大儒众多,每日多有进益。”
话虽然很委婉,可读了这么多年书的宋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家中到还有长辈压着管着,日子很安逸,可到了国子监,那就是读书的地方,根本没有人在意身外之物,或者说清贫的日子才是学生应该经历的。
可她一向不喜这样的规矩,谁说读书就一定要受冷受饿,尤其是宋皓这样年纪的小学生。
穿暖她动不了手,吃饱难道还能难倒她这个厨子,一腔豪情顿时从胸口喷涌而出。
底气十足地追问道:“不知你们学堂可允许自带饭食?”
宋皓疑惑地点点头。
“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正好阿姊今日研究了不少新的吃食方子,可以给你带些好吃地去学堂,饿时填补一二,不至于课上饥饿,无心读书。”
宋皓立马想到自己第一次带流心绿豆糕去学堂的时候,那被江遇抢走的唯一一块。
加之今日江遇胸有成竹地说,以后能吃到阿姊做的吃食。
现在宋婉一提出可以给他带好吃的去学堂,他立马想到自己可以在江遇面前好好神气一回。
血脉亲情根本就不是江遇这种夫婿的弟弟能取代的,而且,如同阿姊所说,他往后也能以求学的借口去东平侯府。
眼珠子圆溜溜地四处转动,就算此计不成,以江遇友人上门也行,虽然想着有些没面子,可阿姊……
最终眼神还是定格在宋婉身上,整个人立即底气十足,眼前仿佛出现了流心绿豆糕的幻觉,喊道:
“想吃流心绿豆糕,其他都听阿姊的安排。”
闻言,宋婉也想起了那一块流心绿豆糕,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当时好像是忘记了自己还有个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