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稳稳地叠在了她的宝贝堆上,少女一愣,抬头看,只看见一张狐狸神的面具,白红交加,是极其魅惑的纹路,但戴在他的脸上,却莫名显得温润、端方。
背后是幻梦般的灯海,眼前是彼此的身影,他们像是跌进了绮丽的梦境里,谁也没有移开眼睛。
“这、这是给我的吗?”好一会以后,她莫名红了脸,匆匆低下头,问道。
“是的。”他的声音清越,如她想象那般温柔,还带着说不清楚的熟悉感,叫她下意识想要依赖,又下意识有些害怕。
她因为这样的冲突而感到有些困惑,有点小心地问:“你认识我吗?”
“嗯。”他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叫她听得真切:“你是我的夫人。”
……他说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才抬眸看向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
他走近两步,弯下腰,隔着面具和她对望:“我没有认错人。”
她眨眨眼睛,下意识退后了一些,满心慌乱地说道:“我,可是我已经嫁人了呀,我已经有夫君了。”
他一顿,然后看向她:“我唤过夫人千百回,夫人失去了记忆,难道连此也一并忘记了吗?”
他的语调平和,但在少女听来,却有一种伤心失落的滋味,叫她下意识感到愧疚,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去回想。
这样的语气……她的确是熟悉的。
在哪里听过呢?
产屋敷无惨过来时,便发现她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白衣少年挺拔如松柏,手却不自然地紧攥扇骨,她怀里抱着许多小物件,怔怔看着他,就好像她怀里的东西,尽数都是他得来的。
这其中的旖旎氛围,更是给人一种天作之合的般配感。
天作之合……
无惨稍稍眯起眼睛,大步走过去,走到她身边,又看了一眼新多出来的兔子灯,心中顿时了然。
他忍着不耐去猜那些无趣的灯谜,又一个一个吓走要提前猜中的人,为她赢来这么多物件,她却从来没有感激过他,现在,麻仓叶王这贱人送了个兔子灯,她便这般失魂落魄。
没良心的蠢东西。
“这是谁?”无惨冷眼看着麻仓叶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听见他的声音,少女抖了抖,像是从梦中惊醒。
她想起来了。
在平安京的院子里,在被雨打湿的小楼,有个少年穿过长长的竹林,带她去看满园的蛇目伞。
他有着谪仙似的一张脸,温柔而又宠溺地看着她。
“夫人只管烧着玩便好。”他说。
这样缱绻的语气,除了丈夫呼唤自己的妻子,哪里会有第二种可能?
可是……如果他是她的夫君,那么两个月前和她成亲,昨夜和她亲密的人,又是谁?
葵看看麻仓叶王,又看看无惨,只觉得一瞬间门如坠冰窖,冷得她手脚发软,再抱不住怀里的东西。
那些小宝贝一齐往地上掉落,两个少年一顿,下意识抬手去接,一左一右,他们将她的东西全都抱在怀里,然后隔着面具对视,像是下一刻就要提剑斩下对方的头颅。
“你、你们。”她心里根本藏不住事情,看着这样的场面,又感受着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一时间门只感觉大脑乱作一团,慌乱地哭着问:“你们究竟……谁才是我的夫君?”
……?
产屋敷无惨瞪着眼睛看过来,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哪怕在她最恨他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把丈夫这个词汇和别人牵扯上什么关系,现在只是见了麻仓叶王一面,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她失去了记忆,对他的爱意也一并失去了吗?
他不信。昨夜的她还不是这样,一定是麻仓叶王做了什么。他是阴阳师,自然知道许多诡异的灵术。
这么想着,无惨又冷静下来,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进怀里:“你怎么会这样问?”
这里人多,她一哭,人们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了她身上,这让她更加觉得如芒刺背,无法平静,哭得可怜极了,无惨安抚了几句无果,便把她抱起来,带着她快步往回走。
她很乖,没有挣扎反抗,只是从他怀里探头看向戴着面具的少年,满目茫然委屈,像是不知道家到底在哪里的小动物。
麻仓叶王一顿,收起正在结印的手,跟了上来。
甫一踏入院子,扑面而来的,便是暧昧的情香,这味道十分陌生,但对于精通阴阳五行的麻仓叶王而言,却并不难以理解。
云霞帐暖,衣衫散落,不用进去,便可以想象到昨夜的场面,麻仓叶王站在屋檐下,面具后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屋子里,少女满心委屈地哭着,产屋敷无惨抱着她轻吻,柔软的唇落在她的额头、鼻尖,又慢慢抚弄她的头顶,这样爱抚的技巧,是在他们相处的一朝一夕之中磨炼出来的,起初,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敷衍她,叫她不要聒噪而已。
但她不知道,只以为这是少年在向她表露爱意,因此,每次被这样爱抚,她总是会满心欢喜,很快便平静下来。
但现在,她面对这样熟悉的依赖感,心里更多的却是恐慌,无惨捧起她的脸,轻声问:“告诉我,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葵紧紧揪住他的袖子,茫然地说道:“他说,我是他的夫人。”
产屋敷无惨往外面看了一眼,神色不受控制地阴冷下来,满眼杀意,少女像是被这样的他吓到了,轻轻把他推开,哭着问:“你,那你是谁?”
“我是谁?”
无惨掀起眸子看她,只觉得怒火从心口一直烧到了喉咙,灼得他几乎快要失去理智。
不提失忆前刻骨铭心的爱恋,便是昨夜,他们才刚刚做了那样亲密的事,她的身体里满是自己的东西,几个时辰前,他还替她梳妆,带着她一起看灯,她只是见了麻仓叶王一面,竟然就信了那家伙的鬼话,竟然问他是谁?
“和你成亲的人是我,和你两心相悦的人也是我,我们明媒正娶,已经行了夫妻之礼,他算是什么东西,这样荒谬的话,说出来你便信了?你怎么能这么蠢!”
产屋敷无惨只恨不得掐死这个蠢东西,但看见她被自己吓得一抖,团起来哭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一夜,她将簪子插进自己心口的场面,一时间门手也软了心也软了,再说不出来一句重话。
“是我不好,你失去了记忆,我不该凶你。”
他忍着心里的酸楚,蹲在她面前,轻轻哄她:“葵,你的夫君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不论是你失忆之前,还是你失忆之后,从前……我是如何吻你,如何这般爱抚你,如何教你读书识字,莫非你都忘了吗?”
她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哪里有办法回想他口中的那些,她略带崩溃捂住脸,哭着说道:“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产屋敷无惨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开她的脸,和她四目相对,语气极尽温柔:“你静下心,好好想一想,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她这样爱他,她怎么会想不起来?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回忆也好,只消记起来,一切都可以见分晓了。
少年无比笃定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回想的力气,在他的劝慰下,她就想到了刚刚自己回忆起来的画面,于是便更加崩溃了。
“我记得……”
无惨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她说:“我记得,我和另外一个人,在院子里,他带我看伞,还喊我夫人……他才是我的丈夫。”
……?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和她朝夕相处整整四年,一同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在失去记忆以后,她想到丈夫,想起来的竟然不是他,而是那个麻仓叶王?!
他们总共才见了几面,他们总共才相处了多久!
“你再好好想想。”他松开她站起来,大脑昏沉的眩晕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身上了,少年睫毛颤抖,低着脑袋看她,这一刻,他甚至在祈求神明。
放过他吧。若是真的有神明,求请放过他,也放过他的妻子。
他们两心相悦,难道不比什么注定的姻缘来得更加可贵吗?若是他罪孽深重,也请换一种惩罚,他情愿用他的一切,换取上天的一次怜悯。
可是没有。
她摇摇脑袋,哭着说:“我不记得你了。”
听见这样的话,少年笑了笑,抬眸看着她:“你疯了。”
他落下两滴泪,声音颤抖地重复道:“你只是疯了。”
他肤色是病态的苍白,桃红的眼眸本就显得i丽、脆弱,泪水挂在他清瘦的下巴上,摇摇欲坠,像是一块破碎的玉,叫人不忍心多看。
“我……”
她哭得远比他更凶,记忆里的那个人的的确确在唤她夫人,理应是她的夫君才对,但她却总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哭着朝她走过来,掐住她下巴的人,才是她真正的夫君。
可他如果真的是她的丈夫,她怎么会想不起来?
她又是为什么失去了记忆,从前,她身为人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关系。”他割开自己的手腕,血液溢满了她的口腔,少年又落下几滴眼泪,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流失,满足地笑起来:“我会让你清醒过来的。”
等你的身体里全是我的血,彻底变成了我的衍生物,就会像攀附大树的藤蔓那样,再也无法离开我的视线。
那时候,你会知道你究竟爱谁。
一尝到血液,她便像是被投食了的猫那样,一瞬间门就忘记了心里的困惑,只迷失在进食的愉悦和满足里,全然忘了自己是谁。
无惨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又是怜爱,又是满足,抬起手,还不待他碰到她的脸颊,此处的房屋便如同冰雪般消散了。
接着,便是微弱的日光,分明没有到天亮的时候,这些光却像是太阳依旧升起那样,从四面八方照射了下来。
产屋敷无惨一顿,下意识将她护进了怀里,刚想遁走,就看见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缓慢地说道:“此处已经被我设下了灵阵,百里内的日光都会尽数汇聚于此,愈发灿烂,且,此阵只可容许一人出入。”
他笑,看向他,目光里带着鄙夷和轻蔑,就好像不消说话,便能看见他的抉择那样。
他怀里的妻子像是还没有听明白,懵懂地抬起头来,看着微弱的日光,紧紧皱起眉,哭道:“好痛。”
无惨攥紧拳头,用衣服将她的脑袋也遮住,然后抬眸看他:“你以为,我还会再一次丢下我的妻子?”
他紧紧抱住她,也笑:“麻仓叶王,如今想来,我的父亲,早就去找过你了吧?既然如此,想必你也知道,一年前我病重,以为自己要死了。”
无惨顿了顿,眼里浮现些许柔情,低头和她十指紧扣,看向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她同我殉情,心甘情愿。”
“哦?”麻仓叶王手指蜷了蜷,看起来不甚在意地问道:“那夫人如今还愿意吗?”
……什么殉情?
他怀里的少女一抖,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太阳来了,他们都要被晒死了。
“我不想死……”她哭着往他怀里躲,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已经无法思考,她只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她也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弄清楚一切,她怎么可以死掉?
那个人……他不是说,他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灵阵来杀死她?
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那样,她听见麻仓叶王的声音:“夫人不必担忧。”
她下意识掀起衣服抬眸看,看见少年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把蛇目伞:“只消朝我走过来,躲在这一把伞下,便可以隔绝灵阵的日光。”
无惨忽然加重力道,将她抱得更紧,低头看着她:“别去。”
今夜是他大意了。
他忙碌于找青色彼岸花的时候,麻仓叶王定然是日夜不休地筹备着抢走他的妻子,但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如表面那样被动,只需要再等半刻钟,外面的鬼就可以击溃这个灵阵……
她看看他:“可是我好痛。”
产屋敷无惨一愣,下意识攥紧她的腰,接着手被掰开,麻仓叶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将她接到了自己的伞下。
“这个灵阵可以出去。”
抬眸看,这一张熟悉的脸,这一刻陌生得叫他害怕。
她的声音渐渐和一个少女重叠起来。
“等会再喝好不好……?”
“这个药好苦。”
他忽然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只觉得身在梦中。
“你快走呀。”她的声音又传进耳朵。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少年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亲手把药灌了进去,他毒死了她!
从那以后,世上再没有他的葵了!
【产屋敷无惨:悔意值60%】
第30章 二合一
终于刷到一半了。
听见系统的播报声, 羽生葵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
灵阵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但她知道,无惨也一定在看着她。
真可怜。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脖子, 眼睛轻轻眯起来。
那一天, 无惨想要让狗咬死她, 失败以后, 恼羞成怒地亲自掐了上来, 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很浅的痕迹。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她身上留下爱痕以外的痕迹。
不痛, 但她很生气。
“夫人。”
身侧的少年替她撑着伞,问她要去哪里。
“我、我还有事要做。”
经历过刚刚那样的事情以后,她像是有点害怕他,声音很轻,语气也小心翼翼的:“我和两面宿傩签订了束缚, 他、他会给我报仇的机会,而且……在他身边, 我可以救下更多的人,所以,我想去找他。”
麻仓叶王沉默地听着, 没有回应。
她试探着往前面走了两步,少年低眸看她,分明没有说话, 却叫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你……”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像是忍不住想哭:“若你真的是我的丈夫,怎么会阻拦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他一顿,把伞递过来, 塞进她的怀里,又塞了许多符咒,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出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怀里的东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挪动脚步。
……
快到中秋了,两面宿傩就活动在大江山一带,葵很快就找到了他。
只是今夜,她显得斗志全无,只呆呆地抱着伞坐在他身边,失魂落魄的,和往日那副模样大相径庭,叫他看着十分不喜。
“你要死了?”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