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我这一生,为何要为他们铺路◎
那声音如同黑蛇吐信, 在耳边喷洒上冰冷的气息。
甚至在一片灼热中让人后脊陡然升上一阵寒意,姜予后背僵直,半晌才发觉定王一手扯着她往前走。
眼前的火光愈盛, 仿佛下一刻便要葬生化为灰烬,她张唇失声,“不……”
比起被火火火烧死,落在定王手里显然更是让人生不如死。
下一瞬,一片黑暗。
姜予察觉定王将她的腰牢牢锁住,细瘦的胳膊甚至硌的她难受,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连灯都没有点燃,一片漆黑如人眼盲。
不可否认的是, 即使姜予平时再淡定,这时候心头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恐慌和急迫。
她一只手抓紧了定王的手臂,头顶就传来了恶狠狠的声音,“再动, 把你丢在火堆里。”
她瞬间不敢动了。
虽然心里一万分的惊恐,姜予还是强迫自己稳下了心神,她跟着定王的脚步, 不住的想, 这里一定是官驿的地道,显然外面这群人是奔着定王来的, 那么此刻,他也是在逃命。
她刚刚已是将死之人, 定王此时捞她一把, 竟然是在救她么?
为何?在定王那么厌恶她的情况下, 为何救她?
她满心惊疑, 走过半响,眼前似有微光。
想必眼前就是出口了,可是偏偏此时,又听见一片脚步声,石洞前似乎滚下了什么,落在她脚边,她眼前太模糊,半眯起眼才可看清,那是一颗才断了气的人头。
正睁着眼睛,眼白占满了眼眶,直面着她。
腹中像是涌上了一阵酸水,她几乎是逃般似的往后躲,喉间的惊叫几乎正欲脱口而出,下一刻被定王掐住了下颚,她双目睁圆,顿时失声。
定王在她耳边道:“嘘,小美人,你要是叫的太大声,会被人发现。”
姜予下意识的咬起了唇,她眼眶里似有泪光,偏偏强制自己忍了下去。
见她此态,定王松了手,拉着她躲在石岩后,很久之后外面才没了动静,仿佛巡游的人已经走了。
见此状,定王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姜予差点稳不住自己的身形,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栽去,用尽力气才稳住身形,好不狼狈。
似乎感受到她的无力,定王侧首看她,竟嗤笑了一声,“娇气。”
姜予抿了抿唇,并不觉得她如今衣裙脏乱的模样能跟娇气两字搭上边。
她几乎是被定王扯着胳膊强迫离开的,外面是一片青竹山林,离官驿已经有一段距离,只能看见狼烟隐隐掠过天际。
不知走过了多少弯道,远远的在石后看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被捆绑在一颗松树边,正对着他们摇着尾巴。
感受到她的动静,定王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看她,一路上姜予都没有问什么,沉默寡言,也没有找机会逃离,他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他故作不悦,一只手想去摸她的脸,“怎么一副死人相?”
姜予侧头撇开,咬唇道:“这儿的路我不熟。”
怕是定王早知自己会遭人刺杀,早早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她跟着他也只是想找机会离开。
“你想跑,也跑不掉。”定王笑了声,也不介意她的反抗,转身朝着那马匹走去。
之后在他的示意下,姜予先一步上了马,可定王却没上来。
静了会,他忽然道:“跟着本王吧。”
姜予似乎没听清,低下头看他,眉头微蹙。
定王像是在玩笑打趣,“姜予,你跟着本王,也不比你在侯府差劲。”
忽然,他收敛了笑意,从马下抬起头,速来几分风流的眼里透不合时宜的坚韧,只是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易散在了风里。
姜予垂目看他,手指抓紧了马鞍,她一时弄不清定王的意思,只是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
半晌,她才开口,“你要去哪?”
定王歪头想了想,可还不待他开口,忽然竹叶震颤,马蹄声踏空而来,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着他们这个方集结。
姜予背脊僵直,可惜缰绳在定王手中,她走不了。
“你……”
“有人来了。”定王眉目间却一片淡然,甚至还在笑,“看来本王要与美人一同葬身于此了。”
姜予眼眶微睁,可她征神不过须臾,裙下的马却被猛地抽了一鞭,缰绳被一只手推入她手中。
还不待她反应,马匹便受惊直直窜出,她整个人被带的往后栽倒,她抓紧了马鞍才不至于被掉下马匹,耳边的风如惊雷般响,发丝纷乱,她咬住牙生生受住。
她握好缰绳,想极力稳住身形,可她满脑子都是乱的,最后一眼,她转身去看。
定王的人影越来越远,星星点点的火把却朝他奔来,很快他消瘦的身影便被光照的几乎刺目。
风吹袖袍,猎猎作响。
可远远的,她却见他眼中笑意。
*
“真是热闹。”
定王站在高处,本以为自己会被乱刀砍死,却没想是眼前这幅场面,两军交战,谁都不敢先动手。
一轿撵被四人抬着,帷帐遮住了其内的容颜,风吹一角却见其中的人被包裹的一丝不露,故作玄虚。
另一边是青年监军,他的衣袍却像是被火烧了半残,他骑在红棕烈马上,面容无比俊美却眼露寒霜,身侧近千铠甲兵卫,他单手执剑,气势逼人。
远方白马越来越远,他剑气开路,声音低沉,“让开。”
定王忽然大笑了起来,神情甚至疯癫,“私调禁军,你居然能为那个贱女做到这种地步,本王真是小看你了。”
“谁能想到,本王还有这等气运,谁敢杀本王,谁敢?”
在他说这句话时,宁栖迟只是眸色深沉的看着他,无动于衷,甚至静默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站在他身侧的陈清允却被他周身的冷气冻唇色发白,她忘不了适才官驿中的情形。
宁栖迟清剿了所有的戍卫,却始终没有找到姜予,只找到了被关在柴房的小世子和春觉。
等她将姜予救她的事说出,宁栖迟从未如此失态,甚至将剑抵在了她喉间要杀了她,他神色如地狱般的鬼煞,那一瞬陈清允真的觉得他要自己给姜予偿命。
之后他不知什么原因放开了她,不顾身边人阻挠只身进了火场,出来时便带着人来了竹林。
宁栖迟虽眼下看着平静,但显然已然怒极。
定王指着他,“宁栖迟,你可朝廷命官,本王有难,你竟敢不救?”
帘帐内出声,“婢女之后,也敢称王?”
“当年太后一胎双胞,一位早已扼死摇篮中,你算什么皇族,你不过是太后赦免的一位私通婢女的孽子,有幸能为陛下遮风挡雨这么多年,也是你的恩赐了。”
满片哗然。
陈清允站在宁栖迟身侧,手都在颤,适才她恨不得将定王千刀万剐,如今心头却是十分震颤。
定王,并非皇家血脉?
这样的惊天大闻,居然就被这样堂而皇之的道破出来,甚至那帘帐后的人根本不惧旁人知道。
可是,定王却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阴冷,疯狂,甚至有些绝望。
“天家恩赐,哈哈哈哈恩赐。”
陈清允后背冒出了冷汗,什么叫做为陛下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定王恶事做绝谁人不知,屠门,残害臣子,甚至曾经把一庶出皇子打成了残废,但因他是正宫嫡出,所以即使如此,虽为先帝厌恶,却始终没有彻底废弃。
难道这些并非是定王所为?
帘帐内的声音淡淡,仿佛悲悯。
“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也该收回了。”
无数箭羽从他四周射出,朝着定王的方向刺去,不过一呼一吸,便有几支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可他却偏偏只是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处于兴奋而又撕裂的痛苦中。
他放声大笑,声音却好似破碎,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杀我,又是杀我,毒酒,暗杀,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我就死了。”
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可他的声音却如同幼兽嘶叫。
“那么多的罪孽每日都萦绕在我头顶,都问我,为何要杀他。”定王唇角冒出了血迹,“我杀了吗?我杀了吗?是我杀的吗?”
他满身中箭,再不复往日风流。
他浑身都是血,眼睛一片血丝,膝盖弯曲。却直挺挺的站着往前走,好似独木支顶。
“我是宫婢所生,我知道……你们谁瞧不起我,视我卑贱低劣,如丧家之犬。”
又是一箭落在他小腿,让他膝盖猛地跪地,他却仰着头看着所有人,“可我偏要践踏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什么天之骄子什么金枝玉叶,太子又如何,圣上又如何,我要你们去死,被我折磨,要看我的脸色屈辱度日,被我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他恶毒骂着,“都去死,都去死……”
一支箭羽划过空中,径直插入他的喉咙,他喉咙里的谩骂陡然停止。
所有人看着他,厌恶的,大快人心的,轻蔑的,甚至比身上的剑要尖锐千万倍。
他如同残枝树干倒在地上,滚起一片尘土,脸却朝着远处的树林方向,眼神顿时失焦。
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慢慢下移,他只觉自己落在黄土中,再无面目可憎。
他眼瞳中的疯狂逐渐松散,仿佛随着白马上碧色衣裙渐渐飘远。
人死一生会像走马灯一般,可定王什么都没看见,那些屈辱轻视,那些恶鬼缠身般的谩骂索命,一次次在刀尖上滚过的疼痛,都没有想起。
只是想起一个人,一句话。
“我这一生,为何,要为他们铺路?”
一片落叶划过他的脸,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下章他们就见面了!
第53章 53
◎来保护她的,并非是他◎
万支箭羽将之外, 两队人死寂沉沉的对峙着,旷野荒草枯荣,盘踞在上空的鸟类尽绝, 压抑的气氛让风都避开了锋芒。
没有人在意谁死在了这场争斗之中,两队人马谁都不肯先退一步。
帘中之人透过薄薄的一层透光的帘看向那位新晋武将,宁家氏族追族上三代,大能辈出世代揽权,既如此,就地取他的命显然并不是什么理智的事,而不取他的命,便是放虎归山。
今日刺杀定王,知情之人本就该死, 可大军悬殊,未必有胜算。
“斯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调用私兵是重罪。”帘中人温语,“虞候才接任, 为何这么沉不住气?”
他似是和故友叙旧,连语调都带着笑意。
可所有人都捏紧了手中兵械,兵戎相见的气势只缺一根导火索。
马上人衣袍阑珊, 袖口处的护腕浸着血迹, 面上神色莫测,粗眉下的瞳色深不见底, 他抵触手中长剑,开了口, “我此去江州, 曾在叛军中见到一人, 当年陛下肃清朝堂, 曾予罪臣亲眷刺以‘奴’腾,所赐之人皆斩首。”
当年腥风血雨的肃清是满朝文武都不肯提及的隐痛,世家大族本就连着胫骨,当年凡是牵连前朝夺嫡一事几乎被血洗了大半,死伤无数,刺图腾者更是必死之身。
可竟有人出在了叛军,宁栖迟这句话是不合时宜的,可心有鬼者却只会心虚。
他领的私军,定王若不死,他自有理由去请罪从轻发落,可他没有出手,他只有私心。
只要稍微透露点风声,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可他这么说,显然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而亲近宁栖迟的亲兵,早已冷汗岑岑,适才的刺客身上有人便刺有’奴‘腾。若如此,眼下根本不是在较量定王生死,而是在捉拿叛军。
帘中人静默良久,忽然轻声道:“阁下是在威胁我吗?”
且不说宁栖迟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叛军无数,有刺图腾者更是数不胜数,有人死在城墙下的护城河内,有人被山猪野狼碎食,他看似空口无贫,可若是真动起手来,他偏是站理。
帘中人语气微冷,笑声刺人,“若如此,为何不动手?”
官驿在山脉中,距离上京近百里,山路崎岖到处是险峰,马匹受惊必然不受控制,不曾真正学过马术的人上路便是九死一生。
他可以救下定王,他也可以乘此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可时间不等人。
宁栖迟早已没有耐心,他扬起下颚眼底尽是暗沉。
“我是让你,滚。”
陈清允心下猛颤,可她还未反应,宁栖迟便已动身压境,将士随身似游鱼从她身冲过,差点将她圈入风云。
一切发生不过须臾,另一侧的人被他们气势震的连连向后撤,速来主将最能影响军心,宁栖迟本就刚从战场下来,此时更是如淬火的刀剑,眼底都带着几分煞气。
帘中人发觉身侧人后撤,已有惊慌,忽然声如恶鬼。
“去前面,杀了她!”
他似乎偏不让人如愿,打定主意要挡宁栖迟的路,有人骑上马,领命朝着姜予的方向追去。
两队人马瞬间厮杀成一片,宁栖迟早在听见这话的时候便已起了杀心,他手上剑风锐不可当,步步都是至人毙命的狠招,他一剑将马砍断双腿,那精兵翻身下马,栽入泥土,又被他一刀毙命。
不断有人上来围攻他,要护送人上马,那攻势不知疲倦,大半都落在宁栖迟身上,他如同力守擂台的战神,无人能踏出他身后。
他挡在前方,根本不让一人追去,他周身的杀意让人头皮发麻,可叛军人数丝毫不减,以一敌十的将他围住,根本不惧生死。
忽然不知什么从战火纷乱的空气中穿过,如同一支箭羽从正在以一敌二的宁栖迟面前,那不过一瞬,他直觉使然,侧身使尽力气躲。
可时间分秒必争,那暗器却猛地扎入他的左肩,他单手撑地,他面上不见痛感,只是抬起的脸色苍白。
无暇去看到底是谁出的手,已有人骑马朝着姜予的方向奔去,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拔出身上的刀刃,电光火石之间脱离力掷去,将那人下腹洞穿。
那人在马上踉跄一下,可并未落马,而是接着朝远方追去。
那一刻他刀剑的气势陡然肃杀,整个人的气压低的可怕,四周人甚至不敢再动弹,有种动手便是赴死的恐惧。
整个竹林一片火光,兵器触碰的声音使人闻之色变。
他剑下尸体如林,如踏过血路,他甲上尽是刀痕血迹,他掀袍上马,下颚落下血珠,那张素来俊美清冷的脸只剩令人畏惧的阴郁。
帘中人根本不敌,离战场远处,他见宁栖迟眼中深色,咬牙道了句:“疯子!”
他不再恋战,“走!”
敌军已要抽身,乘胜追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宁栖迟却是调转方向,奔着月色远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