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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没有学过骑马,她虽稳住了身形,可她根本不知怎么让马停下来,也不知怎么调转方向,几次失误根本没有跑远,不断的在原地打转,甚至有时路过险峻的高峰,差点坠落。
她急的浑身发抖,根本不敢再去操控马匹,眼下发酸,她脚下放松,直接松开了缰绳,从马上滚了下来。
落地的一瞬没有知觉,可下一瞬像是全身移了位,疼的她直打哆嗦。
她在草地上蜷缩着身子,死死的咬住了唇,后背被树枝刮破了衣衫,在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她冷汗直冒,发白的手指抓着草根,可她知道现在必须得忍着疼,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危险。
她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膝盖像是被什么擦伤了,摩擦着衣裙像是不断被割的疼痛,她走不快,扶着树干凭着记忆远离官驿。
可不知过了多久,隐有马蹄声传来,她的心一瞬间落入了谷底。
她急急的往后退,躲在树后试图藏住自己,可那马蹄声到她附近便停了,从上面下来了个冷面的铁甲士兵,瞬间就发现了姜予藏身的地点。
四目相对,姜予不断的往后退,眼底一片惊色。
她认出了这身打扮,这不是保护亲王的守卫,而是前来刺杀定王的杀手。他能追到这证明定王已经死了,自己是知情者,他们是要斩草除根。
他打量着姜予,手中的刀已经亮了起来,只是他同样走的不快,姜予这才发现腹部有一道伤口,不知是什么样的力气,竟然是将铁甲生生刺穿,伤口还在流着鲜血。
姜予背后捏紧匕首的手几乎在冒汗,如果这样,那自己若是拼死一搏,能不能换得一条生路?
她精神极度绷紧,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无法掩饰,可就是如此恐惧又惊惧才更能让人放下防备,那杀手的脚步越来越近,姜予靠在树干上,已是退无可退。
那杀手将手中的兵器缓缓举起,刀面反射的白光落在姜予脸上,她连呼吸都屏了起来,握着刀柄的指尖几乎要掐入肉里。
电光火石之间,杀手身后突然出现一人,单臂紧紧的勒住了他的脖颈,那人高出士兵半个头,死死的将人往后拖。
杀手狠狠的挣扎起来,双眼向上翻,那人显然不习武,毫无技巧,下一瞬头被杀手狠狠的撞了一下,可他死活没有松手。
他声音嘶哑的喊着,“嫂嫂,你快走,我拖着他!”
姜予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惊异在瞳色中一闪而过,宁悸?他怎么会在这?
可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眼下宁悸凭着一身力气拖住了杀手,可他从未习武,身侧又没有冷兵器,若她现在走,宁悸必然不是对手。
姜予浑身都在发颤,她握住手中的匕首,拖着破烂的身躯朝着那处走去。
她一开始脚步很慢,可慢慢的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瞳孔闪烁的光忽然定格,裙裾从火似的风中掠过,手中的匕首几乎发烫。
宁悸是从地道跟来的,他看见定王放走了姜予,可他没有马匹,只能乘人乱一路追来,他虽不会武力,但只要拖一时姜予便能多逃一会。
最起码,兄长一定会找到她。
他的力气不及杀手,可他却死死的抱住了手臂,将他拖到地下,杀手一边挣扎,一边举起手中的刀,朝着他的腰腹狠狠的挥下。
宁悸已经准备挨这一刀了,可闭上眼,掐住的人却忽然没了动静,刀从他身侧滚落,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他抬起手首,便见姜予雪白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她眼底似有泪花,却生生的控制在眼里,她一双手紧握着刀柄,刀身深陷入了杀手的腰腹中,手中全是血。
杀手因为疼痛发出了阵阵杀猪般的嚎叫,姜予却还在往下捅,一直到底。
直到人彻底昏死了过去,她才缓慢的松开了手,她身上的衣裙已被鲜血染紧,她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几步,举着一双沾满血的手,不知所措。
旋即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血腥的气味不断的钻入她鼻尖,黏腻的让她觉得有几分恶心。
她从未杀过人。
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些黑影,有人指着她,有笑声,有憎恨。
“就是你,害死了你弟弟。”
“你这个杀人犯。”
“你为何要回来啊,若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姜予眼前忽然模糊了起来,她愣愣的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想杀他……”
她知道自己又有些梦魇了,她捂着头,想将这些东西驱逐出去,可这些画面一直盘踞在她脑海里。
当年母亲怀孕却非要护着她,陆家老爷深觉自己的存在是个奇耻大辱,糕点下了毒药送到了她手中,可是她却将那当作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母亲。
后来,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从此,便一直有人唤她丧门星,唤她杀人犯,说是她害死了她母亲和弟弟。
明明她眼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看着眼前宁悸惊愕的神色,些回忆却是不住的往上涌,她杀了人。
她头疼欲裂,眼前越来越模糊,从被定王抓来后,她的精神状态就越来越不对,也许是没有及时用香料治愈,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姜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并不后悔,可那些回忆却不肯放过她。
她的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滑落,她想到母亲那双温柔的眼睛,想到她中毒后望向她的惊异,痛苦,难过。
她心口的疼痛几乎比身上所有的痛苦都要来的猛烈,她握在胸口衣襟上的手指边缘发白,耳鸣,呼吸困难。
然后她忽然落入一个怀抱里,四周的谩骂声渐渐静下。
“你救了我,你做的很对!”
“不必自责,冷静一点。”
那声音很温柔,又有些着急,像一条细细的河流滋补着干涸,他不断的在安抚她,一只手轻抚过脸上的血迹。
姜予只是一时被梦魇困住,并没有产生自暴自弃的情绪,杀人给她的冲击太大,她一只手抵住宁悸的胸口,推开他,又长呼了一口气。“我没事。”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扶着宁悸的手站起了身,眼前模糊的让她几乎看不清路。
忽然,她又隐隐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停在了她眼前。
她后脊僵硬。
两人遥遥相望,姜予看不清那人的面孔,眼前只有模糊的轮廓,那人似乎身材高大,比适才的刺客要更为压迫。
她以为是又追来的刺客,心底不禁产生了几分绝望,她忽然自暴自弃,心想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凭如今的情况,她根本跑不远了。
她挡在了宁悸身前,硬着头皮冷色朝着他望了过去。
却看不清两人相依的情景时,宁栖迟如坠冰窖的苍白面色。一路急赶,他知道放跑的人是大患,即使受了重伤也不容小觑。
可偏偏寻到她时,却是眼前景象。
宁栖迟目光落在一旁倒地已经气绝的落网之鱼身上,一瞬间眼神微征。
他薄唇抿紧,握着的缰绳几乎勒入血肉。
他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因为是他来迟了,来保护她的,并非是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飞鱼的营养液~
第54章 54
◎我接她走◎
姜予见那人始终没有动静, 提起的心却没有放下,细风吹动两人的发丝,竹叶沙沙作响, 空寂的气氛古怪的环绕在两人之间,就这样僵硬的僵持着。
直到宁悸忽然在她身边复杂的喊了声,“兄长。”
姜予脸上的神色凝固一瞬,她眨了好几眼眼前还是迷蒙一片,可心底已经有了较量。
可也是这一瞬,紧绷的心绪陡然放松下来。
她恍惚间觉得尴尬,可不到片刻,她听见许多人簇拥而来的声音,有人唤宁栖迟, 有人唤她,她隐约间听见了春觉的声音。
她松开了扶着宁悸的手,然后转身循着火把的光亮往前走。她的步伐有些慢,那些疼痛感回归, 让她脸上的表情显得痛苦而隐忍。
小侯爷在她身后,可她现在不太愿意去与他对峙。
姜予很疲惫。这几日像是一场梦般,更何况如今她仍旧头脑不清, 她不想去探究发生了什么, 小侯爷为何会在此处,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安全了。
她听见春觉的声音才仿佛见到了什么光亮, 此刻只想寻到最让她觉得最安心的地方。
宁栖迟的目光落在女子越走越远的背影上,火把的光亮将她的背影勾勒出孤绝的轮廓, 她走的异常艰难, 也离得越来越远。
他踩着马镫下马, 眼底的光沉落几分。
四周的将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为何监军的夫人第一个走向的不是她的丈夫。
明明适才他那么焦急,不顾一切赶来,显然这位少夫人是他极为重要之人。
春觉看见自家小姐的时候眼眶就红了,她飞速的跑了过来,然后上下将她打量了一圈,还想再仔细看的时候姜予却摇了摇头。
她言语有些发哑,可却带着几分玩笑,“你要在外面将你家姑娘扒光么?”
春觉眼泪不住的流,甚至来不及擦。
姜予却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哄她,此时她身体到处在叫嚣着疼痛,她歪倒在春觉身上,眼前越来越黑,疲倦和疼痛让她失去支点,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春觉抱住她,轻晃着喊她,吓得脸上失色,“姑娘?姑娘?”
大风起,卷起树叶纷飞稀疏,仿佛千万重,缓慢而静默的落在她肩头。
陈清允和宁悸见此状况,疾步跟了过来,确定姜予确实是晕了过去,刚刚经历了生死,她脸色薄的像是一张纸,肌肤上衣裙上全是血,搂着春觉的腰眼睛紧闭。
陈清允焦急道:“这般折腾,她定是撑不住了。”
那倒在地下的刺客死状实在太过骇目惊心,她根本想不出适才到底是怎样的险境,要是换作她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姜予能神志清醒到现在已是难得。
“我……”
宁悸话说到这忽然住了口,怔忪须臾,兄长已经回来了,这里轮不到他说话。
而庄衡急急跑到宁栖迟身侧,“公子,怎么办?”
宁栖迟站在一片大军前,距离几人不过几步,但他只是远远的看着,竹影像一道明暗交界的线,他在另一边看着她被人围在中心,而没有靠近。
姜予适才疏离的举动,是她不想见他。
宁栖迟收起剑,敛去眼中神色,声音略哑,“去备马车,铺上棉絮,再去找最好的大夫。”
庄衡正听着吩咐,忽然发觉他肩口的大片血迹,一时惊在原地。
而宁栖迟却没有再听他说话,抬步朝着姜予走了过去。
踏过的竹叶瑟瑟,他每一个举动都令人瞩目,时间仿佛十分漫长,宁悸转身对上兄长的视线,复杂难言。
而宁栖迟径直掠过宁悸,停在了姜予面前。
他声音淡淡却有种毋庸置疑的力度。
“我接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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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已铺上了厚厚的棉絮,宁栖迟一路抱着姜予走来,撩开帘子动作轻柔的将她放下,姜予歪着头靠在他身上,轻蹙着眉,仿佛被什么噩梦侵扰着,眉目始终不肯舒展。
她的手紧紧的抓着宁栖迟的手臂,掐的甚至边沿泛白。
而宁栖迟任由她如此,眉目都不曾皱过一下。
春觉打来了水,拧干了水踌躇片刻,不知怎么才能将自家小姐从小侯爷身上扒下来,也不敢靠近。
宁栖迟向后靠,拖着姜予的后脑轻轻放在车壁上,一只手正欲抽身而退,可姜予像是将他当成了什么救命稻草,紧抓着他的手臂,始终不肯放手。
她梦魇已深,声音略颤,“娘亲……”
宁栖迟忽然没有再动,他眼底浮光掠动,好似挣扎。
春觉拧着手帕,有些手足无措。
“小侯爷?”
过了很久,宁栖迟才抬首,道了句,“给我吧。”
“启程。”
春觉出来时心底万分纠结,她适才想说些什么,毕竟自家姑娘向来注重与小侯爷的距离,可瞧见宁栖迟身上也有伤,且看上去不轻仍旧那般对待姜予后,便不知怎么开口了。
马车渐渐行起,宁栖迟低首,用帕子轻轻擦拭姜予下颚的血迹。
举起的手臂因为动作幅度撕裂了伤口,他仍旧一下一下,轻缓而又温柔的将她的面容擦的干净。
他不曾这样看过她,睡梦中亦有哀思。
又庆幸她此刻闭目,不知在她身侧的是他。
他隔着一层衣衫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凝息片刻后移开,他单托起姜予的后脑,防止车外的颠簸,又将身侧的衣衫搭在她身上。
身上的血腥气尚未散去,他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细微,而不会惊醒她。
姜予靠近,柔软的身子几乎贴着他整个胸膛。
宁栖迟身体略微僵硬,许久,他没有推开女子睡梦中无意识的贴近。
他知姜予与他疏离,可见宁悸在她身侧,他还是不能忍受旁人碰她。
可他又明白,如此作为,姜予会排斥。
他合起眼,眼睫下一片阴影。
马车在他的吩咐下,以平稳的速度朝着庄子去。
小将实在是忍不住,驾马到了他身侧,“监军,我们真不追回叛军吗?”
“若是此时不去追回,万一圣上怪罪下来实在不好收场。”
车内没有回应,小将急的掐紧了大腿,他不信这个道理宁栖迟不明白,只是迟迟不肯离去,一直到马车回了庄子内。
安王妃将姜予和陈清允失踪的事压了下去,她急的团团转,直到看到一大队人马到来,一行人惊的不行,直到看到宁栖迟抱着姜予下了马车。
姜予身上披着一层衣衫,除了垂下被火烧的卷曲的裙角,露出的肌肤干干净净,而宁栖迟的状态实在是让人不敢靠近。
他身穿玄色铁甲,却一处处都是刀尖划伤的痕迹,发丝被高竖在身后,衣袍上浸着血,他手臂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蜿蜒到手背,而他背脊挺直,抱着怀中的小姑娘步履如风的走来。
安王妃有些呆滞,直到他停在她身边,问道:“我夫人住在何处?”
安王妃眼眶更大了一寸,但她好在更稳重,很快便回过生,为他带路。
宁栖迟点首,一路随着走入,而其他世家子见到都惊的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外边是一片重甲将士,而且来的人是宁栖迟,可小侯爷不是在领军平叛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还有姜予,素日不是一直传两人关系不好,为何此刻会在一起,姿态还那么耐人寻味?
没有人为她们解惑,宁栖迟将姜抱入房内,一路跟随的人众多,他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转身看向众人。
安王妃在一旁候着,她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但似乎又碍于什么不敢开口。
宁栖迟道:“世子无碍,你一会自可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