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东直门,她已然看见接亭瘦弱的身躯,在东直门前心焦不已地来回踱步。
悸云便提了口气,使用移形换影迅速到达接亭跟前。
“你找我来,可是有什么线索?”
“姐姐随我来。”
接亭来回张望,以确认二人在此相见之事没有被晏府的其他人发现。
而后,便将悸云领到了东直门正对的一处园子里。
东直门为偏门,平时多用作府内货物出入之用。因此园子的景致,并没有投入过多的人力物力。仅仅是正对东直门处,有一面高大精美的半镂空照壁。
照壁的背面,却是杂草丛生,鲜少有人打理。
绕过照壁的正面,才发现后面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门洞。
悸云虽从小在晏府长大,但平日里晏希带着她都是从正门出入,极少会绕远路到东直门来。况且东直门因常有货物出入,人流杂乱、尘土飞扬,也不适宜小姐出行。因此,悸云并不知道照壁背后暗藏的乾坤。
进入门洞后,才发现这是个十二尺长,二十尺宽的小天井。天井内几乎没有任何景致可言,一侧堆放着一些堆叠摞起的货物,而另一侧则是杂草丛生。
悸云不明白接亭为何带她到此处来,但本着对接亭的信任,并不多问。
只见接亭带悸云进入天井后,便把推在上面的货物一个个搬下来,直到将那门洞堵住。
悸云见他因身材弱小,搬动起来有些吃力,便主动过去帮忙。
“平日里有些货物送上门之后只是临时存放,不多时便要转送到其他地方。赵管家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就让人把这处小天井空出来,当做一个临时货仓。”接亭解释道。
“说来羞愧,在晏府生活了十几年,连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地方。”
眼看门洞被已经被堵得严实,接亭便领着悸云往身后的杂草丛中行去。
接亭在墙根处扒拉开一堆比自己人头还高的杂草后,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墙洞。
悸云半蹲着身子往外看,发现此处恰好可以观察到晏府外的动静,但却不是看向东直门门口的,而是望向一处僻静的小巷子。
这处小巷,是晏府与隔壁大宅之间,夹缝而生的小道,东西向走势,恰好连接了江南城主城区的两条主要街市。
“昨天我在东直门当差,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想着东直门平时都是走货的,夜里往往一夜无事。顶多就是有些个醉汉,走岔了路上来敲门。所以便躲进这天井里,想着小憩片刻。岂料透过这个门洞,竟听见了有人在小巷子中说话的声音。我便扒开杂草透过门洞去看,看见是小姐和赵鹤站在那里。不过隔着有些距离,听不起他们在说什么。”
悸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赵鹤,又是赵鹤。
“然后呢?”悸云一听说晏希的事情,就不免激动。
“两人交谈了一阵,似乎闹得并不愉快,我瞧见小姐一直皱着眉头,而且赵鹤的举止也不十分恭敬。像是闹翻了。”
悸云伸出粉拳,砸在墙上,愤愤道:“我就知道这个赵鹤,图谋不轨。小姐失踪的事,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姐姐你别着急。他们最后,却是不欢而散了。那赵鹤气鼓鼓地又从东直门折回到府里。反而是小姐,一身夜行衣,不知道是往哪去了。”接亭见悸云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也逐渐觉察事情的严重性。“原本我记着姐姐的话,无论清早凌时,只要赵鹤出去都要知会于你。可偏偏昨日你并不在府中,我不知姐姐你的行踪,自然无法来报。”
“都怪我。”悸云有些自责。
明知道赵鹤心术不正,竟还麻痹大意地将晏希一个人留在府里。
若昨日她在,必定不会任由晏希独自一人在夜间行走。
既然这赵鹤自行回府,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你可知小姐去了哪里?”悸云皱眉。
接亭摇摇头:“那赵鹤从东直门进来,我还得赶忙给他开门。毕竟是我当差,不敢随意走动。”
原本以为接亭叫她过来,会有一些有用的消息,可如今看来,似乎是空欢喜一场。
晏府的男女老少尽数被派出去寻找晏希的下落,想必此时赵鹤已经不再府里了。悸云已经失去了将赵鹤抓来盘问的最好时机。
“还有件事。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丫丫就跑过来嚷嚷着要出去,说是炊事七房有特殊食材需要亲自前去采办,叫我去寻一个车夫过来。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疯子脾性,我也不敢拦她。但我多留了个心眼,寻了一个相熟的车夫来接。”
“她往日是否都是这个时辰出去采买?”悸云问。
接亭十分坚定的摇头:“丫丫生性懒惰,凡事能让他人动手做的就绝不会亲自出马。所以我才觉得事有古怪。”
“快,带我去寻那车夫.”悸云催促。
如今晏府上下全部戒严,从各个大门出入是不可能了。悸云和接亭恰好可以躬着身子从这个半人高的墙洞里钻出去,还能不被人发现。
两人出去后,便从外面那条东西走向的小巷子一路穿行到另一头的主街道。
悸云心急如焚,径直抢了一位良民的马屁,并将身上所有的银钱塞到良民手中,就载着接亭扬长而去。
接亭坐在悸云的身后,为她指路。
不一会儿,两人便赶到了车夫所住的茅草屋中。
“胡叔,胡叔!在不在,在不在?”接亭一落马,便直奔茅草屋而去。
却没有人应答。
接亭只好重重地敲击紧闭的木门。好一会儿,才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呻口今声。
“哎哟,哎哟……”
悸云一听见里面有动静,便顾不得许多,一脚将门踹开。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惊坐起半身,倚在床边,惊恐地看着悸云。
“胡叔!”接亭也被悸云鲁莽的举动吓住,呆愣了一会。看见胡叔正半躺在榻上面有不适,立马奔了过去。
“胡叔,你这是怎么了?”接亭关心地上前询问。
胡叔看了看接亭,又转而看向悸云,眼神很是恐惧。
“胡叔你别担心,这位是我朋友。她是粗鲁了些,但是个好人。”
“哎,小亭子啊,我的命好苦啊。”胡叔见已然没有了性命之忧,声泪俱下,老泪纵横。
接亭从未见过胡叔哭的如此伤心,立马上前安慰:“胡叔,你究竟怎么了?”
胡叔擦了擦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面,掀开了被褥。
只见他的右腿直直地瘫软在床上,两侧夹着杉木夹板,缠上了厚厚的布带。
“今日你让我接的那位小娘子,真是个恶霸。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不说,竟还黑心肠地不愿给钱。我便与她争论。她见我是一个年迈的老头子,竟狠狠地将我推倒在地,害我惨遭断腿之痛。非但如此,还强行解了我的马匹,令我无法回城。我只好一步步爬回来,幸好途中遇上好心人,才没有死在路上。”
悸云见胡叔如此惨状,虽素不相识,亦动了恻隐之心。
丫丫究竟是多恶毒的人,连一个年迈的老人家也不放过。若晏希真的落到她手里,恐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你送她去了何处?”悸云有些站不住了。
必须争分夺秒,尽快找到晏希才行。
“那恶霸叫我带她出城去。当时天还未亮,老头子我视力又不好,一路上只能由她来指路,我来驾车。那混账竟还骂骂咧咧,说我是个没用的东西,连路怎么走都不知道。后来,终于在一个门口立着石碑的山庄停下了。可老头我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大概看出来,应是两个字的。”
在城外两个字的庄园……
悸云迅速地在脑海中搜寻着匹配之处。
而后,在屋子内转了一圈,没有瞧见纸笔,便拿起跟前的一条长条木凳,沾了点茶水,在上面写起字来。
“葵园”。
“胡叔你看看,是不是这两个字?”悸云将木凳提到床边,好叫胡叔看个仔细。
胡叔毕竟是个不识字的人,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要认上好一会儿。
“后面这个字有点像,但前面这个字,不太对。”胡叔微眯着眼,因上了年纪,眼神越发不好。他歪着头苦苦思索,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记得第一个字,好像有一横一竖……”
胡叔又想了想,蹭了点悸云写字后未干的茶水,在条凳的空白处写了一个十字,并在外面画了一个圆圈,而十字恰好在圆圈的左侧。
若是识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部首。
悸云灵机一动,将右侧补上。
“博园。”
“胡叔,你看看是这个吗?”悸云眼看离真相越来越近,语气也不免激动起来。
“对,对,就是这里。”胡叔终于肯定地点了点头。
博园,竟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
“我现下身上没有多余的银钱。你先回晏府去,找丰七公子,求他替胡叔找个好大夫。胡叔的腿光是这样绑着是不行的,若不找个好大夫诊治,胡叔就要残废了。快,快去!”
悸云吩咐好接亭后,自己也奔了出去,解下被绑住的骏马,一跃而上,扬起缰绳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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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博园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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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园地处偏远,此时又正值休沐之际,鲜有人烟。偌大的园子里,仅有两名门卫在博园入口处值守。
学园里只能零星看到几个因路途遥远并未归家的学子。
悸云先是直奔宿舍而去,却没有寻得晏希的身影。
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然凉透的白茶,桌面上还残留着些许不慎洒出的水渍干透之后所留下的痕迹。
如此看来,晏希倒是的确回来过。
但晏希具体的去处,悸云却还没有头绪。
方才她已经将博园上上下下的所有的学舍尽数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时间拖得越长,她便越发担心晏希的安危。
但直觉告诉她,晏希一定还在此处。
悸云忧心如捣,情急之下伸手重重地拍向茶几。
若是不在学舍里,又会在何处?
博园其实并不算大,横竖也就这么几个地方。虽说正值休沐,但诸如课堂、食堂、杂货铺等地方,亦是不时有人的。若丫丫真的要对晏希不利,也不会把她带到这些相对显眼的地方去。
若说是学子们休沐时便不会去的地方……
博园里有一处空地,平日里用作学子们学习骑射之用。无课时便会加以上锁,不让人随意出入。且空地一侧还有一处小小的库房,专门存放教学时所用的教具及学习用具。为避免丢失,也是锁着的。
悸云来不及多想,直奔过去。
烈阳高照,空地上的草儿尽数被晒得蔫蔫的。悸云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目光四处扫射,也没有瞧见活物的踪迹。
空地最外边的围栏紧紧锁着,悸云使了轻功纵身一跃而入。
还未行至库房内部,悸云便听见一阵碗碟瓷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里面有人!
悸云轻轻地推开门后,发现房门并没有上锁。但也正是她推门而入之后,库房里反而没了动静。
连空气似乎也凝固了一般。
悸云生怕打草惊蛇,从头至尾蹑手蹑脚,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库房内杂物堆叠,行动多有不便。又因长时间无人来访,空气中积满了灰尘。
悸云不自觉地掩住了口鼻。她缓慢地在库房内穿行,却没有再听见方才那般碗碟撞击的声音。
莫非是她听错了不成?
库房里并不像有人的模样。
悸云不禁有些垂头丧气。步至库房深处时才发现,这里竟有一只小猫。
方才那声响,应是这只小猫打碎了一只破旧的瓷盏所发出的。
看样子,小猫还因此受伤了。右腿上白绒绒的毛发之间不时地渗出鲜红的血迹。
悸云一时心软,蹲下身为它包扎。
“可怜的小猫,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自己伤成这样。”悸云心疼得摸了摸猫咪的头,试图安抚它的疼痛。
猫咪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整个库房安静的出奇,猫咪的呼噜声回荡在库房中,渗透着些许的诡异。
电光火石之际,一袭黑影慢慢地从悸云身后走近,将她笼罩。
脖颈处被人用硬物猛烈地锤击,悸云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
刺骨的寒意,刺骨的冷。
一桶冷水上身,悸云被泼得浑身上下直哆嗦。
她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四肢均被人用铁链拴住,还有一只沉重的脚,踩在她的背上,令她动弹不得。
“迟早也是要收拾你的,没想到你竟送上门来。”丫丫阴冷地笑着,踩在悸云背上的脚不住地使劲,左右来回碾压。
悸云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叫出声。
此时,她正处在一个杂草丛生的院落之中,不远处有一口枯井。右侧是库房的背部山墙。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库房里堆叠的物品。
她此时被丫丫踩在地上,而晏希则被人用十字木架竖直地绑着,一样是不可动弹。
晏希看见悸云受缚,也不免有些激动,但嘴里被人用棉布塞了个严实,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院子里还有一人。
赵鹤眉头紧锁地坐在一侧,既没有阻止丫丫,亦没有上前施恶。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放了晏希。”悸云一道凌厉地目光射向丫丫。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丫丫的腿又加深了几分力,已然将悸云背部的皮肤磨破。她鞋底的泥沙不时地剐蹭着悸云背部破损的皮肤,与悸云的血肉混在一起。
悸云的语气放软了不少:“放了她。”
晏希听闻,不住地摇头,试图挣脱身上的桎梏。然而却没有半点作用,除了导致了木架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她照样纹丝不动。
赵鹤却始终坐着,谁也没看。仿佛眼前三个女人之间的博弈,与他毫无干系。
“呸,混账东西,放了悸云。”晏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口中的棉布吐到了地上。
赵鹤见晏希说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却只换了晏希憎恶的目光。
赵鹤不敢再与晏希对视。晏希未曾亏待过他,他多少有些心虚。
“哈哈哈,好哇。娘,你看到了吗?今日女儿一箭双雕,将这两个害我的恶人一网打尽了。”丫丫的脚终于从悸云身上移开,走了两步,仰天大笑。
悸云的背部赫然出现一个鲜红的沾血鞋印。
“赵鹤,晏希待你不薄,你放了她!”悸云见赵鹤似乎还有些许人性,便将他视作转圜的余地。
“哈哈,你指望他?你可知是谁将你家主子哄骗到这里来的?若不是他,我可没那么容易得逞。”丫丫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