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雪从未被这么多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看过,她紧张的咬住了嘴唇,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哀愁。
她真的要答应吗?
答应了,如他所说,她就能留在云京,和母后一直在一起,不答应,她不日就会被送回薇岚别院,即便母后想留她,这些大臣又怎么会……
萧零意攀着她的衣袖,紧紧地握上她的手。
别怕,我在。
苏卿雪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抬头望了一眼他,这个人,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坏事,可他是皋吾的人。
如果有一天……
苏卿雪想都不敢想,可眼下,事情几乎已成定局,把萧桁退回去,皋吾与北境之间怕是免不了有场恶战。
在凉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难道现在又要……死更多的人吗?
她忧愁的眉眼慢慢松弛,换上一副狠厉的角色。
萧零意,你若叛我,我就……杀了你!
“我答应——”
苏卿雪是闭着眼说出这句话的,她不勇敢,无法波澜不惊的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她骗过自己,最好是今日之事,她能永永远远的骗着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
苏卿雪,如果有一天他杀了你的亲人,而你只是颗棋子,你会后悔吗?
你会后悔吗?
大抵是会后悔吧,你明知道自己是棋子,却还被他利用,想想都可笑至极。
朝堂久久的回荡着那句“我答应”,所有人都在她的决定中先后停顿。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万物无声,默许着这场既定的姻缘。
京折难言的望着她,而她,死死的盯着萧零意,眼中满是威胁。
萧零意只是笑笑,苏卿雪分明从他嘴角看出了几分得逞的意思。
她攥紧了掌心,指甲在她的气力深深的陷进皮肉,血色吧嗒落在萧零意的衣袂上,像是梅花一般绽开。
苏卿雪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去的,据说,一出大殿她就晕了过去,是萧零意抱她回去,给她包扎伤口,守着他一夜。
苏卿雪醒的时候感觉胸腔疼痛,像是被人猛踹了几脚一般,她躺在榻上,连呼吸都痛。
“染……染月……”
“公主醒了!”
“水。”染月给她倒了水,小心翼翼的扶她起来,可当苏卿雪抬手时,她才看见自己那馒头一样的掌心。
这是谁包扎的?一看都不用说了,肯定不是染月。
“他人呢?”
“和太子殿下采药去了。”
“阿启?!他带阿启做什么?宫中缺药吗!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太子,他能认识什么药!”
染月看着苏卿雪火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苏卿雪看她的表情,就能知晓这其中因由,北境偌大的皇宫,怎么可能没有点她治伤的药。
苏卿雪的受伤的事情托萧零意的福,没能传出去。
皇后不知道,知道了那不是又要大动干戈,而苏启,竟然吵着闹着非要萧零意带他,染月怎么使眼色都没用。
二人骑马踏过高岗,风在耳畔呼啦啦的吹着,苏启看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心跳的犹如熊奔。
“怎么了?走啊!就在前面。”
萧桁说的别无他色,仿佛果真就在前面,可是苏启,却怎么都动不了脚了。
“萧零意!”苏启拔出冷剑,犀利地指着他,眼中除了恐惧就是猜疑。
“太子殿下,这剑不能随便拔,帝王的剑,一旦出鞘,那是要见血的,你这样,如何叫百姓臣服于你?把剑收回去,你要是怕,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你想跑?!”
“那你敢跟着吗?”
苏启不答,看着他下马走远,这是他来北境时经过的一块地方,当时随意的瞥了一眼,就看见了大片大片的蓉草。
他当年来云京执行锦碧访一案时,在这里疗过伤。
当年多亏了这里的蓉草,他才不至于留疤,他不能留疤,这是萧桁对他的附加要求。
“过来帮一下啊!叫你是来采药的,不是来监视我的!”
苏启听着萧零意的喊声,不情不愿的瞅了一眼,然后移步过去,他看着那大捆大捆的蓉草,不知道他要这么多做什么。
“这明明就是给马吃的野草,再说皇宫有药,你废的这什么闲心,我不干!”
“娇生惯养!”
“我有你娇生惯养?你都名扬天下了,还说我。”
“好了好了,你要是想在天黑之前回去,过来帮我,这里荒山野岭的,晚上狼群容易出没,你自己掂量。”
苏启虽不情愿,然还是努力的在动了。
他满头大汗,忍着痛把那些东西捆绑上马,他手都磨破了,起了脓肿。
可又怕萧零意嘲笑他娇生惯养,只能咬着牙坚持。
萧零意察觉到他的不对了,可还是装作没看见,北境的太子这么缺少历练,看来朝中势力,他得重新算计了。
苏启几乎要睡过去,一回宫就往东宫补觉去了。
苏卿雪等在晓忱宫,看着掌心深深陷入的疤痕,茶饭不思,直到萧零意回来。
他去找人提炼了些精油,蓉草的精油,祛疤效果甚好。
“喏,给你的。”
苏卿雪没有接,而是满目猜疑的盯着他看,这张脸的确勾人,简直就是毒药。
谁爱上了都是造孽。
“萧零意!”
“怎么又生气?怕我跑了?苏启怕我跑非得跟着我,我不是有意带他的。”
“萧零意,你有什么目的你告诉我,你让我知道,让我清楚一点,我好有个准备,我总感觉我不认识你,我总感觉有一天你会背叛我,抛弃我,然后狠狠的捅我一刀,你太危险了……”
萧零意多少有些震惊,然而她好像误会了,并非自己要叛她,只是,她担心了,她害怕了。
这样的她,犹如当年的惊慌失措的自己,被人逼到绝路,不得不拿起利刃,亲眼看着阿姐冲进自己的刀锋。
“小白,别怕,阿姐……会保护你。”
他惊慌失措的,看着那猩红的热血溅了一脸,顺着脸颊焦人的流下。
他明明知道结局,可他只能看萧桁嘲讽的笑。
“不错,我收他!”
从此,他成了影卫白刃……他也不想,但他不能不想。
萧零意轻笑着走进,一直以来,她害怕与忧虑的,原来都是这个。
“试着相信我,我没有叛你,只是给你采药去了而已,你是女子,我怕你留疤。”
苏卿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醒来后就一直胆颤心惊,她害怕,害怕自己的决定是错的,害怕真的有那么一天……
她哭的寂静无声,萧零意替她抹了眼泪,给她重新包扎上药。
他的怀中有梅香,淡淡的,却又很温润悠然。
“明日我还书父王,你想要什么嫁妆,我叫他给你运来,然后,我们成婚。”
苏卿雪早就忘记了什么嫁妆的事情,北境不缺这点嫁妆,但若要联姻,皋吾定要来人,该有的礼数,不说也应该懂。
“你那块蓝玉真的送给京折了?”
“你想要?你想要我给你要回来,只不过不能是现在,再等几日。”
“不是我想要,那是你的佩玉,你怎么可以随便送出去。”
“要不公主送我一块,我定好好珍惜。”
“别想诓我!”
“哈哈哈行,还真是不上当。公主,我给你送的生辰礼,你见到了吗?”
这话问的苏卿雪委实一惊,她生辰那日除了看烟花就是和母后待在一起,谁还记得她生辰,景德帝都不知道吧,还有谁能给她送礼物。
她可什么都没收到。
不过这么多年没收到礼物了,她早已习惯,也不打算奢求什么。
她偏头看着萧零意,她喜欢这张脸,但惧怕这个人。
“你有送吗?”
“有啊!”
“?”
“我带你去看烟花。”
“你倒是挺会卖人情,别人放的烟花,你只是带我看了一遭,就变成礼物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那烟花的存在,在夜空中盛放出巨大的花朵,他和她坐在城门的高阁上,艳羡了不知多少人。
苏卿雪听他的话不免有些讽刺,还真是占别人便宜卖自己人情。
“那公主可喜欢?”
“喜欢。以前看烟花,还是很小的时候,只能躲在暗处偷偷看。”
萧零意明白她说话的意思,她小时候被皇后藏着,自然是不能见人,连看烟花,都是这么的小心翼翼。
“公主不必惆怅,我送你一场,保证你此生难忘。”
“你还是算了吧,说你没钱,你千金买狐裘,说你有钱,你说那是另外的价钱,所以你到底有没有钱?没有的话我不要了。”
“别啊!我求公主收下,如何?”
--------------------
第10章 余地
=====================
“那等你送来了再说。”
萧零意一阵欢喜,她生气,说明她已经开始在乎他了。
淑妃的事情不胫而走,她想怎么隐瞒都隐瞒不住,毕竟这人是死在她的宫里。
她连自己的那点事儿都处理不完,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公主的婚事。
浣衣局应常待一命呜呼,挂于有落宫中的那棵百年老树上,而宫人看到时,淑妃正叫人往院子里那口多年前就已荒废的枯井里投。
她怎么也说不清,要不是遮影出面,那宫人怕也落得一个命丧黄泉的下场。
萧零意对遮影的行事向来放心,这次也依然如此。
“娘娘也在。”
遮影的出现吓得淑妃一阵颤栗,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做一样,杀个人而已,她是心眼坏,但杀人还是头一次。
遮影看着她眼前吓破了胆的宫人,又看着淑妃脸上掩饰着心虚的笑,大差不差已经猜到了些。
“娘娘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淑妃看着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他看出什么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死。
“啊——”
淑妃被噩梦吓得满头大汗,而另一旁的萧零意,却靠着苏卿雪睡的沉稳,他什么都不操心,看着彻彻底底一副坦荡的样子。
“皇上!皇上!我怕,我……”
淑妃连夜跌跌撞撞地跑去了景德帝的寝宫,整个人狼狈不堪,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遮影躲在暗处的树枝上,看着她忽然像疯了一样。他躺在死了人的树上都没怕,她一个点着灯还有人守的人倒是怕了。
罢了,这样的人不足为惧,胆子这么小,成不了什么气候。
景德帝被巨大的响声吵醒,还没来得及下榻就被闯进来的淑妃的紧紧地抱住。
“皇上,我,我错了,我错了……”
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涕泪交流的淑妃和那脏兮兮的衣衫,她的手被擦破了,脸上也擦的有些泛红。
“发生了何事?”
淑妃不答,只是一个劲的哭,好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人家丢了性命,她在这里哭两下就完事儿,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遮影思索了好久,他是不是动手太快了些,明日景德帝还要上早朝,要是因为这是心情欠佳,那岂不是会误了主上的好事。
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实在是太难办了,遮影不由得一阵烦躁。
他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竟然因为杀了人而感到烦躁。
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他一夜没睡,生怕自己误了主上的一点事情,他帮不上就算了,要是拖累了,他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这样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他看着萧零意抱着晕过去的苏卿雪从大殿出来,苏卿雪竟然晕了!
可看萧零意的表情,事情似乎成了。
他没有跟萧零意去,而是留在了皇宫,一来苏卿雪醒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他好有个照应,二来他有用。
景德帝一下朝就不见了踪影,遮影找了许久,终于在藏书阁找到了他。
北境的藏书阁属于机密要地,他躲在暗处,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
“皇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杀人,我不知道应常侍为何会死在有落宫,我真的不知道啊……皇上!难道你就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常侍如此处置我吗?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信我啊……”
景德帝面无表情,他竟然把淑妃关在藏书阁,这藏书阁和淑妃什么关系?
淑妃和皇上是青梅竹马,他们之间的感情与信任应该比皇后更甚,怎么如今看她苦苦哀求的样子,越发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他推开淑妃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冷漠的往后移了两步。
“这些年朕纵容你的够多了,你别以为你和大祭司的事情朕不知道,朕对不住皇后,但你,这些年朕已仁至义尽,你这次利用应常侍,下次还要利用谁,一个小小的常侍,你听听你说的话!死的不是你就没人会在乎是不是?王淑,你真该有些皇后的勇气,封宫,封十年、二十年、再不清醒就封一辈子!”
“皇,皇上……不要,我不要封宫……”
“这藏书阁是你祖父主持修建的,他曾与朕说,你若是日后心术不正,可带你来这里,你以为朕每次带你来这里是为何?你自己问问,你与皇后同年嫁朕,她可曾亏待过你?这么多年,你又对她做了什么?应常侍是应远老将军的外孙女,你怎么敢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她有人撑腰,但凡有点眼力的人不会动她的,可是……我不知道是谁,我不知道谁能在皇宫了无痕迹的杀了她啊!皇上,我是冤枉的……”
“你好自为之!若是这次朕在应远将军前说不下情,你自己前去请罪,是生是死,也别再同朕说半句!”
藏书阁的门闭上了,随即便有人来落了锁,遮影有点懵,他杀的竟然是应远的外孙女,这……主上知道吗?
他不可能知道!
!!!
“殿下还没回来啊?”
“还没,说是采药,但这天都快黑了,公主也是焦急,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一口,我都热了三次了。”
染月在宫门口急的团团转,遮影也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俩人站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时不时的转上几圈。
他想了一下午,还是没能想通,如果主上知道她是应远的外孙女,会不会就会有别的办法。
“回来了!零意殿下!”
遮影本来内心波澜壮阔,可看见萧零意时,却挪不动脚,他怎么了?不敢说还是……
萧零意拿着一瓶精油从他面前经过,顺带朝他笑了笑。
脸上是看的出来的开心,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遮影整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