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桁与他说过,毒发时会全身发热,五脏六腑犹如灼烧一般,具体他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这只是前兆而已。
后半夜萧零意几乎没有睡着,他睁着眼一直等到天亮,隐约的日光透过那青砖黛瓦的高墙,映射着白雪刺的窗棂发亮。
“醒醒,你压着我了。”
“我的斗篷呢?我……嗯?我的斗篷明明在这的……”
萧零意将苏卿雪叫起来,她下榻穿衣,却发现斗篷不见了,然后便不管不顾的找起她的斗篷来。
“萧零意,找不到了……”
“下面,盖住了。”
萧桁慵懒的撑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那及腰的白发。
苏卿雪掀开他的狐裘,果然盖在下面,她去处衣物,穿戴好回头看他,没有说话。
宫人在扫院中的积雪,还能听见扫帚落地的刷刷声。
“公主,零意殿下,吃些东西吧,宫里新来的厨子做的。”
“新来的厨子?”
晓忱宫有新来的厨子吗?怎么无人给她上报。
染月见其表情,立马会意,解释道:“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湖心一大早就将人带了过来,说是公主太瘦了,要好好补补,人来的有些匆忙,就没来得及和公主说。”
萧零意闻言上下打量了几眼苏卿雪,是瘦,太瘦了。
二人洗漱了一番,吃饱后,遮影牵着一匹马过来了,那马瘦骨嶙峋,双耳骏俏,四蹄劲健,看着就是一匹好马。
“骑马?”
这玩意儿苏卿雪可不会,她自从去了薇岚别院,已经十年没有骑过马了,何况她很少外出,十年来外出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你不会以为是要用马车吧?”
“……”
萧零意翻身上马,慢条斯理的将手伸了出去,那模样,欢喜沾点得意,他看着远处层层宫鸾,轻声道:“手给我。”
苏卿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二人策马奔过宫中的长道,苏启看见时已经剩下了一个背影。
“天哪!这又是要去哪儿?在宫里骑马?父皇知道了……咦……”
苏启想都不敢想,上次他只是在宫里“狂奔”了几圈,就被罚在祠堂跪了三天。
他现在想想都后怕,萧零意,你安好,我只能祈福到这儿了。
“应将军,我给您备马,你这身子,皇上会怪罪的啊……”
一阵人围着健步如飞的应远往宫内走,生怕他上了年纪,一不小心就出点事。
“应葶的事情,我今天就是要找皇上问个明白,王淑害死我孙女,你们如何有脸在这里拦我!让开!”
此时他正怒气冲冲的沉着脸,一个又一个地将扶过来的手掀开。
应常侍应葶小时候养在应远老将军身边,他对这个外孙女算不上多疼爱,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萧零意在城门口碰见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招呼一声。
萧桁小的时候是见过应远的,按理说,他对应远是有几分感激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真是有点时不凑巧。
还是问一句比较好,不能让他怀疑到自己头上了,要不然就这么走了,倒显得他心中有鬼。
“应将军。”
萧桁停了马,下马躬身行礼,可是应远似乎很着急,瞥了他一眼便闹着“进宫面圣”去了。
萧零意无奈的摇摇头,笑着上马,揽着苏卿雪绝尘而去。
云京城内的积雪已经消散了好些,有些被店家清扫过,全部堆积在道路两侧的官渠里。
苏卿雪看着这烟火盛象,不由得羡慕这些普通百姓,摆个小摊,带俩小孩儿,好像也不错。
她忘我的微笑着,看得街上的人都将目光往这里投来。
“喂喂喂!薇岚公主!是那个没用的公主,我没看错吧?”
“前几日她就来云京了,竟然出来了?那不是皋吾太子吗!我靠!这这这……啧啧!那些贵女抢的画简直太丑了吧!这人……长这样啊!”
人群一阵骚动,苏卿雪听着闲言碎语,这才低下头,用斗篷将自己护了个严实。
萧零意看着一眼怀中的人,视线扫过那黑压压的人群。
“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软了腿跪了下去,萧零意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策马而去。
人群逐渐松懈后,还有人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来,最后是被附近的郎中“请”走的。
“这公主……长这样啊!啊……”
“啪——”
那人一巴掌拍在还在犯花痴的脑门上,也不知道拍醒了没有,可是看样子,似乎还真的收效甚微。
“看看你没出息的样子,公主就算没用,也是你能肖想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懂不懂你!”
“大哥,轻点,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脑子都……耳朵都在响……”
“活该!不过说归说,你不觉得这位公主很像皇后吗!”
“无聊!女儿像娘怎么了?你这……”
说话的人捂着脑袋无语的走了,留下嘈杂的人群将身后的人彻底淹没。
江洛息砸了永安道的画坊,傅家的人闹上了江芜侯府。
萧零意经过时,只见江芜侯府门前气冲冲的站了些人,不用猜都是知道是谁家的。
“萧零意,这事因你而起吧!你还真是妖孽……”
“那公主可喜欢我这妖孽?”
苏卿雪偏头看他,萧零意压下来,二人目光灼灼,凑的极近。
梅香在周身袅袅散开,苏卿雪不快的给他一肘,然后继续看着人来人往的远处。
云京城还是很大的,萧零意走的都是些城中的绕路,为的就是带苏卿雪看一看云京城。
谁知这美景佳肴还没享受多少,他的那些破事就迎面而来,全部毫无掩饰的展露在她的面前。
“你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多,东西落在羌北就罢了,这满城的画像也是纷纷扬扬,萧零意,跟你成婚我好怕啊!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这些世家贵女扑上来撕了我啊!”
“公主怎么学我说话呢?我对公主,天地可鉴,日月可明,公主放心,我此生,唯你一人。”
“骑马,再不走江洛息出来了,看你怎么走!”
“听公主的。”
马蹄又一次腾空而起,弹起的白雪碎了一地,二人乘着长风,一路往羌北而去。
羌北落了雪,漫山遍野都是白色,枯枝倔强的伸在天上,活像一堆哀叫的冤魂。
苏卿雪踏在无人触及的雪上,听着脚下发出的“咯吱”声,她咧开嘴张扬的笑着,她还是习惯了羌北,习惯了无人问津的日子。
如果可以,她宁愿待在这里,一辈子也不要回去。
她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萧桁,人总是很矛盾,以前的时候她想回家,做梦都想回家,如今回去了,又想出来。
“萧零意!中了!”
雪球飞过来的时候萧零意并没注意,他就傻傻的站在那里,任由苏卿雪扔他。
他心里是知道的,他是影卫,随便一点小动静他都警惕的不得了,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他喜欢看苏卿雪,看她嫌弃自己,看她拥抱自己,看她哭,看她笑,然而这一切,谁都没有察觉,就连自己也不清楚。
深沉的爱意在风中肆意生长,他是他,又不是他。
“接着!”
萧零意闻声伸手,一把捏碎了那飞身而来的雪球,雪球在他手中化成一堆爆起的粉末,粘了满身满脸。
他的发丝落了雪,在苏卿雪天真的笑声中化成看不见颜色的水珠,那水珠晶莹的落在他的长发上,在阳光下星明点点。
“雪,快拍掉,你头发都湿了,萧零意,你犯什么傻?”
苏卿雪抓着他的长发抖了抖,将那雪珠一一落掉,她盯着他的含笑的眼睛,朝他挥了挥手。
“公主太好看,看痴了。”
“你也好看。”
“是吗?哪儿好看!”
“哼哼,哪儿都好看……”
苏卿雪咬着牙笑的隐忍,我看你个锤子!
苏卿雪拾起地上的雪又向他扔去,不过这次,手腕却被萧零意攥住了。
“又想打我?”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打你,你长得这么好看。”
“算你说的好听,今天不找你麻烦。”
“你找的麻烦少吗?云京城那些痴迷你这张脸的女子,能排到城外吧!”
“公主过奖了,我是来嫁人的,不是来娶人的,所以,定守夫道。”
萧零意当然得守夫道,他若是不守夫道,即便没有他想,北境也会给他扣上一个要命的帽子。
他是皋吾人,又不是北境人,惹急了,杀了就是,这也是萧桁为什么不亲自前来的原因。
他怕死,比谁都怕,白刃跟了他十年,他的软肋,早就拿捏的恰到好处,比如……
流风琴。
苏卿雪盯着他,这张脸,放在青楼里都是头牌。
“萧零意!笑一个,给我看看。”
萧零意不答,只是缓缓地摸上她的手臂,将她手中的雪拿开。
他摸着她冰冷的手,缓声道:“公主这般轻浮,京折他知道吗?”
“你老是将他挂在嘴边,怎么?吃醋了。”
“是啊!吃醋了,公主不也是嘛!京城那么多我的画像,你却没有一张,公主嫉妒呢!”
“你有时候是真的让人讨厌!”
--------------------
明天有个小考试,不过照常更啦!追文的亲们放心看,比心jpg.
第13章 真相
=====================
萧零意看着她绷不住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
本来是一句骂人的话,怎么他听了,忽然觉得这么舒心呢!
从来没有人这么当着他的面骂过他,骂过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个苏卿雪,算是个例外。
萧零意拉着苏卿雪往薇岚别院走,推门而入,已然有了尘土。
萧零意找了些炭火来,二人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萧零意,应常侍的事情,你可有头绪?”
“没有。”
萧零意回答的干脆,他若是现在不断了这个话题,苏卿雪就会一直追问下去,说一个慌要用一千个慌来圆,他懒得干这种事情。
“你不懂北境皇宫,我也不懂,只是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
“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趟浑水,你还是小心为妙,你要是卷进去,我不得不管你,到时候万一发生了意外,谁都不好过。这件事情是有落宫的,跟晓忱宫和洗华宫撇的很干净。”
苏卿雪听他说着,本来想问的话也没有问出口,直到萧零意说完,她才怔怔的反应过来。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苏卿雪偏头看他,萧桁目光闪躲,说来也就是一两秒的事情。
“不想你卷进去罢了,淑妃不是什么好人,能避则避。”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好人?你才来云京几天……”
“不要再说她!”萧零意瞬间打断了苏卿雪尚未出口的话。
他有些怒气,可看见苏卿雪被忽然吓到的表情时,他很快软了声音。
“我去给你找吃的,炭火看着些,别让灭了。”
苏卿雪有些不明所以,只听见房门关上,厚重的积雪被沉重的脚步踩的“咯吱”作响。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年被逐出宫和淑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那个什么大祭司脱不了干系。
要不是遮影,他不会知道这些。
苏卿雪,别人强加给你一个“白发祸国”的命运你就要背上吗?
难道在这荒无人烟的薇岚别院住了数载,你就不知人心险恶,甘心如此了吗?
萧零意看着院前的那棵梅树,那是他第一次见苏卿雪的地方,她洁白如雪,纯而不媚。
他似乎真的是太凶了……
她这么多年,与人打的交道不多,自然对他人也以为和自己一样,她依然天真的笑着,任性,善良。
染月还真的惯着她,惯的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淑妃在藏书阁禁闭多时,听见应远的那声“王淑”时,吓得一阵颤抖,连手中打发时间的圣贤书都掉在了地上。
她躲在那上了年纪的架子前,一个趔趄砸的架子哗啦响,书籍乱糟糟落了一地,她一脸惊恐,死死的盯着那扇落锁的门。
远处的黑影由远及近,一点点地透过古老的门缝挤进来,她紧紧地握着掌心的书角,把希望全都放在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里。
“应将军,您息怒,朕……”
“这事我定要王淑给个说法!此女嚣张跋扈,心机颇深,绝非善类!她才是个祸水!老臣劝皇上早日休弃!”
淑妃听着那一句又一句的指责,她不该利用应葶的,可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她?
门被猛的一觉踹开,应远终究是个将军,即便已有年纪,那功夫也不是一扇破门,一把破锁就能挡得住的。
“王淑!”
淑妃被应远一把拽起来,她泪眼汪汪的看着一旁的景德帝。
这叫景德帝怎么办,她动了不该动的人,他帮谁都是为难。
“应葶怎么死的?你害的她!她是我唯一的孙女,你这样叫我如何对得起梦儿!王淑,杀人偿命,今日,景德帝保不住你!”
一个响亮的把掌声响起,景德帝内心一惊,再看时,淑妃已经倒在地上,嘴角鲜血蔓延。
“皇上,淑妃一事,老臣自会请罪!但这毒妇多年如此,如今竟将注意达到我葶儿身上,怪就怪她动了不该动的人!”
应远显然情绪激动,他知道应葶的事后就自责不已。
她的母亲早逝,要不是当年他非逼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道貌岸然的登徒浪子,如今,自然也不会有这般的结局。
他这一生自认没做过什么错事,唯一愧对的,可能就是应闲梦了。
当年的事情他一直记忆犹新。
多年以前,他进攻皋都,未曾屠杀百姓分毫,之后,他挡在先皇面前,以死相逼。
那日的皋都风沙实在是大,先皇站在他的面前,听了奸臣的谗言,势要屠城,他举着剑,只知道时光漫长。
先皇走了,留下他一人守着皋都。
几日之后,他班师回朝,在皋都城外的山林里遇见了他,当时他正被人追杀,情急之下扑进了他的队伍。
一场恶战过后,他遍体鳞伤,在他面前晕了过去。
距离皋都已有距离,于是,他将他带回了北境。
他一直很认可这个人,就连他提出要娶自己的女儿他都不曾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