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姑侄俩,还真是极度分裂啊……」
陆知晚悻悻地垂了垂眼,暗自嘟哝:「狗皇帝,你赶紧说句话啊!」
萧景廷端着茶盏的手微顿,抬眸瞥了眼那一副乖巧模样的女人,薄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而后侧眸与顾太后道:“方才儿臣请张御医和窦女医过来,是给陆婕妤请平安脉。”
“哦?”顾太后饶有兴致地问:“结果如何?”
萧景廷微笑:“说她身体康健,宜孕。”
“真的?那可太好了。”顾太后眼睛一亮,笑吟吟看着萧景廷:“阿寅,你可知哀家盼着当祖母盼了多久?这些年过去,总算能瞧见些希望了。”
说着,又语气温柔地对陆知晚道:“陆氏,你可要好好伺候陛下,若是真能怀嗣,那你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哀家一定重重赏你!”
一下子成为了话题中心的陆知晚干巴巴开口:“嫔妾……嫔妾尽量。”
说罢,便故作羞赧地低下了头,内心却是在哀嚎:「这男人怎么回事!不会说话就别说!现下好了,搞的太后真以为我要怀上了,还有这顾贵妃,眼神里杀意比厉鬼还浓,真是难顶。」
好在顾贵妃也没忘记她此番来意,确定陆知晚尚未怀上,暗松了一口气,又挺了挺腰身,眸光柔情地看向榻边那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陛下,教坊司排了一支新舞,您这两日若有闲暇,和臣妾一同观赏如何?”
这邀约一出,殿内静了下来。
狻猊青铜香炉里龙涎香袅袅升起,细细缭绕的烟气好似模糊了男人线条分明的容颜。
那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白玉茶杯,像是在思考着——
顾贵妃的心也不禁悬了起来,陛下没有像往常那般干脆地拒绝她,看来此事有戏。虽然他有可能是碍于太后在场,才未立刻拒绝,但只要能与他单独相处,看谁的面子她都无所谓。
终于,在顾贵妃渴慕的注视里,那摩挲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
萧景廷掀起眼帘,视线却是直直越过顾贵妃,落向她身旁坐着的陆知晚:“陆氏,你可想看?”
第17章
「狗男人害我!!!」
陆知晚的表情管理险些失控,尤其顾太后和顾贵妃也都朝她看来时,她真想原地挖洞。
悄悄掐紧掌心,她牵出一抹生硬的笑:“多谢陛下恩典,只是嫔妾出身乡野,不擅音律歌舞,任何歌舞到了嫔妾眼中都一样,陛下还是同贵妃观赏吧。”
萧景廷若有所思看她一眼,面露遗憾:“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又转脸漫不经心对顾贵妃道:“你自个儿去看吧。”
顾贵妃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见皇帝这般拒绝,一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可谓尴尬至极。
她偏了偏头,朝太后投去一个委屈眼神,太后却朝她轻摇了下头。
顾贵妃咬唇,余光瞥见身边低垂脑袋的陆知晚,只觉这狐媚子故作乖巧,可恶至极。
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自己想给她一些教训也不成。
深深缓了好几口气,顾贵妃才敛起冷戾目光,轻声道:“既然陛下不得闲,那下回吧。”
萧景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侧身看向顾太后:“母后尝尝这道山楂豆沙糕,御膳房晌午刚做的。”
“好,哀家尝尝。”顾太后温声应道,从粉白瓷碟间捻起一枚小巧精致的花形糕点,动作优雅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而后双眸弯起,赞道:“果然不错。”
“虞儿,陆婕妤,你们也尝尝。”
这话叫殿内剑拔弩张的尴尬气氛缓解了些许,陆知晚拿着糕点一边小口小口吃着,一边期盼着这样窒息的社交场面赶紧结束。
大概老天被她的诚心打动,闲聊一阵,喝过半盏茶,顾太后便准备离开。
萧景廷掀袍起身:“儿臣送送母后。”
顾太后轻笑说好,与皇帝并肩往外走着,嘴上不忘絮絮叮嘱:“阿寅,国事虽忙,你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尤其这春夏之交,最易着风寒……”
母子俩在走在最前,顾贵妃紧随其后,陆知晚则是默默跟在最后,外表十足十的谨小慎微,内心却想法不断——
「太后一直叫皇帝阿银,这是他小名?也不知道是哪个银,金银珠宝的银?银子不怎么值钱,好歹是个皇帝,叫阿金多贵气。」
「没想到狗皇帝和太后私下相处竟然是这副状态,不过不是亲生母子,的确也亲近不起来……」
「这个顾贵妃今天好像格外的好脾气,开始狗皇帝那样拒绝,她竟然没生气?瞧她看皇帝这小眼神,难道是真的喜欢皇帝?唉,可惜狗皇帝就是个没开情窍的木头,大美人还是趁早换个人喜欢好了。」
「刚才那个山楂豆沙糕的确挺开胃的,今晚吃什么好呢?御膳房昨日送来的那道糖醋排骨不错……」
恢弘大气的殿宇外,萧景廷扶着顾太后上了轿辇,转身见到陆知晚静静站在玉阶旁,看似乖巧温驯,实则那颗乌黑脑袋还在纠结今夜是吃糖醋排骨还是板栗烧鸡。
她怎么就知道吃。
萧景廷提步上前,见她还浑然不觉,终是忍不住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
陆知晚捂着头哎哟一声,见着面前赫然站着的高大男人,立刻摆出笑脸:“陛下,怎么了?”
萧景廷垂眸睇她:“人都走了,还杵在这,想当养心殿的看门侍卫?”
陆知晚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牵住萧景廷的袖子,软绵绵撒娇:“嫔妾肌肤细嫩,太阳底下晒半天就要黑成炭了,陛下舍得让嫔妾看门?”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如有实质般,莫名叫她有些耳热。
看了一会儿,他意味不明呵了声,抬步往殿内走去。
陆知晚:“???”
「这狗男人刚才是在呵呵她?」
「她哪里不娇嫩了?十六岁的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嫩得能掐出水好吧!没眼光!」
她这边骂骂咧咧跟着进了殿,另一边,顾贵妃陪着太后回了慈宁宫,终是没忍住抱怨:“姑母,方才你怎么都不帮我说句话……”
顾太后不紧不慢地拿过誊抄一半的佛经,细细整理着每一页:“你要哀家帮你说什么?”
“您就让陛下和我一同去观赏歌舞呀。”在自家姑母面前,顾贵妃言语间也不免有几分小姑娘的骄纵:“虽说陛下宠爱陆婕妤,但她总不能独霸着陛下吧?后宫还有这么多姐妹,陛下应当雨露均沾才是,不然他真的要如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学着先帝独宠珍妃,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整理佛经的手一顿,顾太后圆润和蔼的脸庞难得皱起了眉头,严肃看向贵妃:“虞儿,陛下不是先帝,那陆氏也不是珍妃,不可混为一谈。”
“现在不是,谁知道以后呢。”顾贵妃觑着顾太后虽保养得当却依旧能瞧出岁月痕迹的脸,心下暗道,姑母独守空房熬了这些年,活生生将珍妃和先帝熬死才苦尽甘来,她顾虞儿才不要走这条路,红颜未老恩先断,便是最后熬上了后宫第一人的位置,最好的年华都虚度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顾太后心明眼亮,见着侄女那双狡黠狐狸眼,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之前兄长说要将虞儿送进宫,她其实并不赞同——她这一生便葬送在深宫中,又如何舍得如花似玉的侄女重蹈覆辙。何况皇帝还有怪病,不喜与人接触,进宫与守活寡并无二异。
可兄长执意如此,加之虞儿心气高,一心想当皇后,做这世上最高贵的女子。
他们父女俩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顾太后想拦也拦不住,最后只得同意侄女入宫。
事实证明,她的预想不错。
皇帝看在她抚育之恩的份上,给了顾家一个贵妃,却也仅此而已。顾虞儿对皇帝来说,和其他女子毫无区别。
“虞儿,你当初在阿寅的膳食放那种虎狼药,他看在哀家和你父兄面上,没要你的性命,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你还想哀家帮你说好话……”
顾太后轻叹口气,乌眸一片超然世外的沉静:“其一,哀家说不出口,说了只会叫阿寅与我愈发生分。其二,他的性情你应当了解,除非他想,否则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顾虞儿也知当年下药是个大错,却还是嘴硬:“可是姑母,你到底养了他一场。当初若不是你善心仁慈,哪还有他今日?”
顾太后闻言,面色一沉,语气也重了:“虞儿,慎言!”
顾虞儿欲言又止,还是乖乖闭了嘴。
静了好半晌,顾太后才严肃开口:“哀家虽不理外事,却也不是什么又聋又瞎的糊涂蛋。你先前指使胡婕妤和赵美人去害陆婕妤,最后又推赵美人顶罪,打量着旁人不知道吗?”
“姑、姑母……”
“先听哀家说完。”
顾太后板着脸,缓声道:“你不必狡辩,更不必解释,哀家既然能知道,陛下定也知道了。他为何没追究,你心里应当清楚……虞儿,听姑母一句劝,莫要只想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多多顾全大局。你父兄在朝堂身居高位,你在后宫更该低调大度,不求你能博得圣心,诞育皇嗣,只要你能安分守己做好这个贵妃,于你、于哀家、于顾家,就已足够。月盈则满,月满则亏的道理,你应当知晓。”
顾贵妃怔怔地坐着,僵硬的表情许久才有一丝松动,仍有不甘:“可我…也想得陛下欢心。”
哪个少女不怀春,不想被情郎体贴爱护。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姣美的脸庞,顾太后眼神恍惚,而后缓缓低头,继续理着佛经:“这世上的事,哪能事事如人愿。”
“何况当初哀家也劝过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不像她,当年连选都没得选。
能怪谁呢。
***
夜沉沉,月溶溶。
为了更了解这突然出现的读心术是何缘由,萧景廷特许陆知晚睡在寝殿。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着耳畔均匀轻柔的呼吸,萧景廷缓缓睁开眼。
抬手掀开半边幔帐,淡淡烛光照进晦暗的床帷,也照清了那张睡得正香的漂亮脸蛋。
萧景廷一臂撑床坐起,黑眸幽深地凝着这个女人。
从最开始啼笑皆非的遇见,到循序渐进的肢体接触,直至今日突然出现的心声,为何在她身上会发生如此多的怪事?
难道……她是妖怪?
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一会儿,萧景廷抬手,两根长指伸向那桃子般水嫩的小脸。
戳了戳,很嫩。捏了捏,很软。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妖怪?又懒又馋又毫无防备心——
不过也许正因为无用,所以在妖怪里混不下去,来到人间讨生活?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按在陆氏身上莫名合理。
萧景廷被这假设逗笑,嘴角轻勾,不过片刻,便压了下来。又在那软乎乎的脸颊揉了两把,直到掌下人哼唧出声,才收回手,重新躺下。
***
睡梦中的陆知晚并不知道短短一夜,她在男人眼里就变了个物种。
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了——
三日后,养病结束的陆知晚回到丽风殿。
看着庭前乌泱泱站着的一半和尚一半道士,陆知晚:“???”
第18章
陆知晚努力控制着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陛下,为何丽风殿来了这么多的和尚道士?”
「她还没死呢!他就在给她做水陆道场了?」
萧景廷面不改色:“钦天监说你这的风水不利于怀嗣,朕特请佛道两派高人做法,替你改善风水。”
陆知晚:“……”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怀不上孩子到底怪谁啊!咱俩睡都没睡过就说殿宇风水不行?」
「不过这男人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对生孩子的兴趣这么大?」
不单单陆知晚一人看不懂皇帝这波操作,后宫妃嫔及前朝大臣们知晓后,也都满头雾水。
八卦是人的天性,这种似是而非的操作一出,各种谣言也都喧嚣尘上。
“难道陆婕妤真的有孕,陛下特地请高僧道士来给腹中皇嗣祈福?”
“不应该呀,前两日贵妃亲口说过陆婕妤并未怀孕。”
“那陛下这是作甚?”
“谁知道呢,帝心难测,也许真的是那丽风殿风水不好,又或是那陆婕妤故意闹什么幺蛾子。”
“指不定她真是狐媚子变的,陛下派人来除妖呢。”
无论他们如何猜测,这一帮和尚道士实实在在念了七天的经、设了七天的祭坛。
陆知晚每天听着和尚们嗡嘛呢叭咪吽,看着道士们画符烧香,整个人也变得清心寡欲,那种世俗欲//望越来越淡,若不是第七天萧景廷将他们都遣散,她险些表演个双手合十,原地出家。
而萧景廷见佛道两派都无法勘破读心术的玄机,而这读心术目前也仅限他与陆知晚之间,于国于民并无妨碍,遂只当做一件奇遇,平常对待,顺其自然。
待和尚道士们出了宫,为了唤回陆知晚一些世俗慾望,萧景廷特给她的丽风殿开了个小厨房,又将御膳房最擅做糖醋排骨和板栗烧鸡的御厨分了过去。
要知道后宫单独开设小厨房的,只有太后和贵妃,现如今陆氏一个小小婕妤却有了这样的待遇,可见盛宠。
“若不是前阵子陆氏已连升两级,不好再晋,陛下怕是要给她封妃。”
“封妃不封妃也没甚区别,贵妃倒是位份最高,可陛下正眼瞧过她么?”
“要不然说这陆氏手段了得,竟将陛下迷成这样。”
就在众人感叹陆知晚宠冠六宫时,一道旨意从养心殿发出——清原县县令陆骏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举家流放岭南。
这道圣旨下得毫无征兆,余明江送去内阁下发时,经办官员看到这旨意,还反复跟余明江确认了好几遍。
得知这个清原县县令的确是陆婕妤的父亲,且要流放至岭南那等瘴气横生的穷恶之地,经办官员都愣住了,陆婕妤不是很受宠吗?难道才短短几日,又失宠了?唉,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心头唏嘘一阵,经办官员也不敢怠慢,忙将旨意下发至岳州府。
***
千里之外的岳州府,滚滚长江奔流不息,正值春夏之交,光华明媚,山川黛青。
府城的主街格外热闹,只因今日是清原县县令陆骏全家流放的日子。
道路两侧的百姓熙熙攘攘,沿街酒楼倚栏眺望的书生们也都伸着脖子看热闹。
其中一个富家子弟摇着洒金扇子,懒懒笑道:“这阵子岳州可真热闹,先是赵知府下了台,现下又是陆县令遭了殃,也不知道下次轮到哪一个。”
“那大抵是没了。上次选秀我们岳州统共就两个秀女入选,一位赵小姐,一位陆小姐,现下这两家,甭管失宠还是得宠都遭了罪,啧,皇上的心思可真是难琢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