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那兴奋心声还未停下,仍在喋喋不休。
就在大殿内的京城才俊几乎被她盘过一遍,萧景廷以为她的花痴病总算能停一停,耳边忽又炸起一连串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这个刚进来的白衣帅哥是谁?这堪比女娲炫技的脸,这高雅忧郁的气质,还有眼尾那一颗美人痣……捂胸口,简直是我梦中男神!!!」
萧景廷:“………”
不动声色地瞥过女人那张春意盎然的脸,又顺着她的目光往下,待见到下首端坐的白袍郎君,他黑眸轻眯。
顾容予?
这女人的梦中情郎,是顾容予这种?
诚然,顾容予作为顾家长子,家世显赫,容貌俊美,自身又才华横溢,探花入仕,年方二十一尚未娶妻,的确是整个京城不可多得的俊才。但那些未出阁的小姐倾慕他也就罢了,她个后宫妃嫔凑什么热闹?当他死了不成。
“陆婕妤。”
不冷不淡的嗓音打断陆知晚欣赏帅哥的视线,她转头看去,便见那喜怒无常的帝王脸色不虞地望着她:“给朕斟酒。”
「斟酒就斟酒,这么凶干嘛,吓死人。」
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笑语嫣然:“嫔妾遵命。”
她拿过桌上鎏金银质酒壶,缓缓将他杯中盛满,刚要放下酒壶,萧景廷抬指点了点檀木桌案:“你也满上。”
陆知晚微怔,刚想推脱,到嘴边的话在男人幽深的目光下乖乖咽了下去:“是。”
斟满两杯酒,她觑着萧景廷的脸色,很是上道地端起酒杯:“嫔妾敬陛下一杯,愿陛下也能千秋万岁,平安康健。”
萧景廷面无波澜地睇向这张清艳莹白的脸庞,她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可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所谓的灿烂笑容有多么假情假意。
她真正的笑容,他也是见过的——就在方才,她盯着那顾容予瞧,眼中的花痴笑意都快满溢而出。
两相对比,他越发觉得陆知晚实在可恶,迟迟未举杯。
陆知晚嘴角的笑容都快僵了,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发颤,最尴尬的是,她能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都朝他们这边看。
「他搞什么啊,这么多人都看着,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刚才也没招惹他吧?」
「早知道就不敬了!热脸贴了冷屁//股,谁稀罕给他敬酒似的。」
就在陆知晚决定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眼前的活祖宗总算抬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末了还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那目光好像在说“看在你主动的份上,朕就勉强给你这个面子不用谢”。
陆知晚:“……”
这个傲娇劲儿,男人上辈子绝对是只高贵冷艳的猫主子。
默默将自己杯中的酒水喝光,她坐正身子,眼睛又不自觉朝下首那白衣翩然的如玉郎君看去。
「这个真的是我的菜啊,无论颜值还是气质都直戳心巴。唉,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时,入宫太早了。虽说狗皇帝的颜值和这位郎君不分上下,甚至他的眉眼更昳丽些,可那莫名其妙的坏脾气实在叫人遭不住……真要选的话,还是这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更好。」
「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郎君,位置也挺靠前的,看来地位不低……」
“陆知晚。”
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吓得陆知晚小心肝一颤,扭头看去,又见萧景廷面无表情道:“倒酒。”
陆知晚心里都无语了,他自己是没手吗,身边也不是没有宫人,非得使唤她。面上却还是笑吟吟地伺候着,替他斟了一杯又一杯。
也不知萧景廷今夜闹哪出,他喝一杯,便也要她喝一杯。
一开始陆知晚并不把这低度数的古代葡萄酒放在眼里,但葡萄酒之神会惩罚每一个嘴硬的人。五六杯酒下肚,她脑子也有些晕乎乎,正撑着额头缓着酒劲儿呢,萧景廷突然来了一句:“你与顾侍郎认识?”
没头没尾一句话叫陆知晚脑子卡了壳,蹙着黛眉问:“谁是顾侍郎?”
萧景廷淡漠道:“就你一直偷看的那个。”
换做平常,陆知晚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矢口否认“我哪有偷看,陛下可别冤枉我”,并对萧景廷来一段肉麻兮兮的深情告白,以表真心。然而此时她灌了半肚子的荒唐,反应也慢了半拍,张嘴的第一句话竟是:“那白衣郎君原来姓顾么?”
这前朝后宫怎么这么多姓顾的?
陆知晚腹诽着,萧景廷则是平静地解答她的疑问:“他是贵妃的兄长,顾容予。”
“顾容予……”
陆知晚眉头拧起,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对了,上回夏禾提过一次,她当时就觉得耳熟,只是没想起来。
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亦或是,她原来真的与顾容予认识?
纤纤玉指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陆知晚又往那气质卓然的白衣郎君那瞟了好几眼,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中浮现,下一刻,又被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打断。
“太后您慢些……”
“姑母您可算回来了,怎去了那样久。”
原是顾太后总算回来了,身上还换了件衣裳,由最开始的暗紫色团寿纹长袍换做现下这件姜黄色松鹤竹纹的绸袍。
这个变化不由让陆知晚回忆起石墙后那声愠怒的“你放开”。
「所以辽东王把太后的衣袍扯破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刺激的事?」
陆知晚及时打住乱七八糟的脑补,但面对顾太后时,还是有种无法直视的尴尬。
天知道在今夜之前,顾太后在她心目中就像是个温柔和蔼、完美无缺的菩萨,现下菩萨会在深夜和小叔子私会,犹如白璧蒙尘,有了缺憾,再看总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顾太后见到陆知晚坐在这边,也有一霎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朝陆知晚笑了笑:“陆婕妤。”
陆知晚忙不迭请安:“嫔妾陆氏拜见太后,恭祝太后圣寿安康,松鹤万年。”
“好孩子,快起来吧。”顾太后笑着颔首,又睇着陆知晚泛起淡淡绯红的脸颊:“这是喝了多少,脸都红了。”
陆知晚面露赧色:“也没多少,嫔妾是陪陛下喝。”
顾太后闻言看向萧景廷,打趣道:“看来有陆婕妤陪着,皇帝心情都好上不少。”
萧景廷不置可否,略略扫过顾太后衣袍,漫不经心问:“母后怎么换了衣衫。”
顾太后眸光有短暂闪烁,面上笑容不变:“开始那件不小心弄湿了,便换了件。”
“这样。”萧景廷也没多说,转脸继续看着殿中的歌舞。
陆知晚不看歌舞,也不看帅哥了,一双乌眸悄悄关注着辽东王的一举一动。
像是有千百个猫爪挠心般,她真的好想知道辽东王和太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好心人能给我个前情提要啊,信女愿吃素三日,换一个完整保熟有售后的瓜!」
吃素三日?
慵懒斜靠在宝座上的男人把玩着掌心的白玉杯,狭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这也太便宜她了。
第22章
这场隆重的万寿宴直到亥时才散,喝得晕乎乎的陆知晚随萧景廷一起回了养心殿。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且陆知晚确定萧景廷对她就没那种世俗欲望,所以现在和他躺在一起,她一点男女有别的紧张娇羞都无。
脑袋一沾上枕头,浓浓困意伴随着酒劲儿席卷而来,就在她意识模糊快要睡过去时,脸颊被一只微凉的手拍了拍。
“醒醒。”
那手又拍了两下,陆知晚想装死都装不成,只得像一个被工作日吸干了精气的社畜,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可恶脸庞,强忍着拍开他爪子的冲动,挤出一抹卑微假笑:“陛下,怎么了?”
萧景廷坐在床边,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在身后,有两绺垂在额前,无端叫他英俊的眉眼多了沉郁气质。
他单手按在枕上,狭眸睇着她,不紧不慢道:“今夜太后与辽东王私会之事……”
说起这个,陆知晚就不困了。
“陛下放心,嫔妾都发过誓了,一定确定以及肯定不会将此事外漏!”她眨眨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嫔妾虽愚钝,却也没那么蠢,分得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朕是想问,你可好奇太后和辽东王的渊源。”
陆知晚:“???”
「何止是好奇?简直是好奇死了!」
「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知道我一整晚都在想这个!快告诉我,不然我睡觉都不安稳!」
从床上坐起身,陆知晚抱着半角被子,满脸期待:“陛下若不介意,嫔妾洗耳恭听。”
看着她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萧景廷心下好笑,面上不显,只道:“要朕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拿东西来换。”
陆知晚一愣,目露疑惑。
萧景廷道:“这等深宫秘闻,又由朕亲自讲述,于你可是天大的荣幸。”
陆知晚嘴角轻扯:“………”呵呵,那可真是荣幸死了。
帷帐间静了两息,萧景廷薄唇轻启:“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知道,那就罢了。”
说着扯过被子,作势躺下,嘴里不无遗憾地叹着:“难得朕今夜有些闲聊的雅兴,可惜了……”
这叹息如羽毛拂过陆知晚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在萧景廷彻底躺下之前,她终是没忍住凑了过去:“陛下要嫔妾拿什么换秘密呢?”
反正她现在有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都是他给的,他拿去就拿去。至于其他,譬如肉偿——
她老早就做好了侍寝的准备,只要他能行,要亲要抱要睡,她都能配合。
「就是怕这狗男人玩些变态play……不过应该不会吧,就目前来看,他狗是狗了点,那方面还蛮纯情。」
变态扑雷?那方面纯情?
萧景廷眼神暗了暗,这女人有时说的话很奇怪,一些词汇也难以理解,也不知是岳州乡下的方言,亦是她还隐瞒了许多过去。
“你答应朕三件事,朕便将太后与辽东王的过往告知你。”
“三件事?”
陆知晚惊愕,第一反应是这也太多了吧,他一个秘密换她三件事,她亏得嘞。
转念再想,他是皇帝,本来他要她做什么,她也没法拒绝,别说三件事了,三百件事她也得做。这样想想,也不算亏。
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阵,她一脸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行,那就依陛下的意思。只是不知陛下要嫔妾做哪三件事?”
萧景廷稍作沉吟:“朕尚未想好,想到了再吩咐你。”
陆知晚讪讪笑着称是,心头暗想,什么想到了再吩咐你,分明就是想到了再折腾你……果然是一肚子坏水。
好在萧景廷说话算话,约定了好处后,他也说起辽东王与太后的事。
“母后未入宫前,曾与辽东王两心相悦。只是在辽东王向顾家提亲前,皇祖父降下旨意,定母后为太子妃。圣命不可违,母后嫁给了父皇,辽东王也无奈何,俩人只得以叔嫂身份相处。”
陆知晚恍然啊了声:“原来是这样。”
她还以为是什么深宫太后寂寞难耐,鳏夫王爷夜会寡嫂的婆网文学。
轻晃了晃脑袋,陆知晚暂时将脑中那些黄色废料甩掉,双臂环膝,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乌眸扑闪扑闪:“然后呢?”
萧景廷垂下眼:“什么然后?”
“就入宫之后,太后和王爷怎么样了呀?”
“还能怎样。”
萧景廷语气澹然:“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既已为人妇,便与辽东王再无可能。”
陆知晚皱了皱眉:“这就没了?”
好歹答应了他三件事,她还以为会是个精彩纷呈的故事,没想到他三言两句就打发了,扫兴。
乌黑眼珠滴溜溜转了两下,陆知晚心想,他不会讲故事,那她就从他嘴里挖。
这法子倒是有些作用,一问一答之下,她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二十七年前,顾家还是个寻常的官宦世家,并无如今的显赫。那时的辽东王萧宪,还是六皇子,与顾太后的兄长顾希声同在国子监读书,既是同窗又是好友。
也是在那年春日,顾家老爷寿宴,他与顾太后,也就是顾家小姐顾蕙相遇。
彼时二人皆是青春年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又有顾希声这么一层关系,来往多了些,渐渐感情愈深。
恰好宫里皇后设宴,邀请京城一干夫人贵女入宫。萧宪趁机请生母愉妃相看顾蕙,也好与皇后协商提亲之事。
愉妃对顾蕙很满意,正打算找个合适时机与皇后提及此事,可没等她开口,帝后选定顾蕙为东宫太子妃。
“那辽东王没去找先祖爷,告诉先祖爷他与顾蕙两情相悦。”
“说了又能如何?皇祖父难道会因这儿女私情更改圣旨不成。”
萧景廷眉眼平静,嗓音不疾不徐:“若六皇叔表现得十分在意,反倒会叫皇祖父生出杀意,除掉那个可能导致兄弟阋墙的女人。”
陆知晚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
萧景廷看着她瞪圆的眼:“在你看来是男女情爱,在掌权人眼中是天家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陆知晚悻悻摸了摸鼻子,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总之不论他们愿不愿意,顾蕙还是入了东宫,嫁给太子。
听说接亲那日,萧宪还是太子的傧相,陪着太子去顾家接亲。
没多久,皇帝病逝,太子登基,顾蕙成了皇后。
到这里昔日的皇后和王爷也再无什么交集,直到皇帝下江南,遇到了珍妃。
“父皇曾想废掉母后,另立珍妃为国母,朝臣们极力反对……”
萧景廷稍顿,扫过陆知晚听得入迷的脸,继续道:“六皇叔反对最激烈。”
在皇帝一意孤行之时,萧宪以舞剑为由,在宴上挟持了珍妃。
“六皇叔以珍妃之命,逼父皇对列祖列宗立了毒誓,此生绝不废后。父皇答应了,却也大怒,还是诸位王公大臣、先太后、太妃的百般求情劝说,他才免了六皇叔死罪,发去边疆,无诏不得归京。”
「呜呜呜呜呜这什么为爱守护深情小狼狗,我收回一开始对辽东王的所有不敬,他也太勇了!先祖爷和先帝这俩父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呸呸呸,拆我cp,天打雷劈!」
「唉,包办婚姻害死人,本来太后和辽东王在一起,应该能过得很幸福吧……」
陆知晚托着腮唏嘘不已,再想到今夜宴上,辽东王借着喝酒偷偷往太后那边看了好几次。
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可惜他们俩的身份太过特殊,不然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再续前缘也未尝不可。
萧景廷听着那一声又一声惆怅叹息传入耳中,眉心轻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