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个极好的差事,陛下特地点了顾侍郎,可见陛下对你的信赖。”
“吾等先在这里恭祝顾侍郎一路顺风,差事顺利。”
“多谢诸位。”
顾容予拱手,眉眼间一片谦逊温和。
又周旋寒暄了一阵,行至宫门处,诸位大臣纷纷散去,各回衙门。
顾首辅踏上轿辇前,也语重心长叮嘱了顾容予一番:“李伟明为人古板守旧,选才也偏向八股格律,陛下点你为副使,也是看你年轻,思维活泛,想借你的眼挑些机敏又有实干的栋梁报效社稷。等你到了江南,可得擦亮眼,好好选一选,莫要叫陛下失望。”
顾容予颔首称是,抬手扶着顾首辅上轿:“父亲慢些。”
藏蓝色的轿帘高高挂起,顾首辅平稳入座后,忽又想起什么,蹙眉看向顾容予:“方才上朝时,你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顾容予眸光轻动,迟疑一阵,还是压低声音,如实相告:“余明江身后那个青袍小太监,瞧着面熟……如若儿子没看错,那小太监是陆婕妤所扮。”
顾首辅面露诧色:“竟有这事?我都没有注意。”
顾容予原本也不会去注意一个青袍小太监,实在是那频频看来的目光叫他想忽视都不成。昨日夜宴之上,那陆婕妤也是这般打量他好几回……
他与她并无交际,唯一能称得上交际的,大概是妹妹顾虞儿曾在他面前抱怨这个陆知晚狐媚惑主实在可恶。
“看来陛下的确十分宠爱这个陆氏,今日竟还将她带到朝堂重地。”顾首辅似是想起什么,面色逐渐肃穆:“可不能让陛下继续这样荒唐下去。”
顾容予稍作沉吟,温声道:“父亲莫急,陛下或许是一时兴起,且看看明日那陆氏是否仍在朝堂,再做打算。”
顾首辅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又看了眼顾容予:“那就依你说的办。”
轿帘放下,宫人们抬着轿辇平稳离去。
顾容予拱手送别,待轿辇走远了,才缓缓直起身子,抬步离去前,他不由自主朝太和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容貌清丽的小太监模样浮现在脑海,两道俊眉不禁轻轻蹙起。
这个陆婕妤为何频频看他?实在古怪。
掸了掸袍袖,他收回目光,又看向那阳光明媚的南方。
不知此番下江南,会遇到些什么有趣的人或事,倒是有些期待了。
第2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回养心殿的路上, 陆知晚一整个就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状态。
在她又一次险些撞上柱子时,萧景廷终是没忍住,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将人拉到身前:“眼睛落在了太和殿不成?”
陆知晚被他拉住,脑子还有些迟钝:“啊?”
萧景廷看着她这呆样, 长指微屈,克制着没敲上她的脑袋,只沉着脸道:“走路看着道。”
“噢噢,是。”陆知晚回神,却仍不在状态,就连“多谢陛下提醒”都说的有些敷衍。
萧景廷自然也觉出她这份异样, 好似从太和殿下朝,她就变成这副失了魂魄的鬼样子。
难道还惦记着那顾容予,三魂七魄随着他一起去了?
思及此处, 萧景廷眯起黑眸, 屏气凝神, 试图听一听她此刻想法。
然而听了一会儿,传入耳中的心声并未提及顾容予, 而是一直在重复着“完了完了要完了”、“怎么办啊现在该怎么办”、“我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凭什么就因为………”
因为什么?他仔细去听, 那声音却像是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含糊不清,无法分辨。
沉吟两息,萧景廷索性抬手, 将陆知晚抓在身前, 开门见山:“你在想什么?”
他问的突然,陆知晚对上那锐利黑眸, 心头微颤:“嫔妾……嫔妾没想什么,陛下为何这样问。”
“从太和殿回来,你就不大对劲。”
“呃…可能是今日起的太早,所以脑子有些晕乎。”说着,陆知晚还抬手扶了下额头,故作疲累:“从前只知陛下您为国事操劳,废寝忘食,却没想到竟这般辛苦,嫔妾才早起听政一日,便觉精力不济,头晕脑胀了。”
萧景廷目光幽深看了她片刻,才道:“既是困了,那就回去歇息罢。”
“真的?”如闻仙乐耳暂明,陆知晚面露喜色,连忙屈膝:“多谢陛下,那嫔妾先回丽风殿了。”
不等她提步,头顶又传来男人的嗓音:“明日……”
陆知晚心下咯噔,「不是吧?明早还来?早起实在遭不住啊!」
这声哀嚎无比清晰传入萧景廷耳中,他扫过她郁闷紧蹙的双眉,薄唇轻翘,刚要开口,又一道心声入耳——
「唉,虽说早起很难过,但明天又能见到顾美人,也算是个安慰了。」
萧景廷:“..........”
嘴角弧度压下,他语气淡了几分:“明日你不用上朝了。”
虽说陆知晚挺喜欢看帅哥的,但跟睡到自然醒相比,帅哥什么的还得往后排。
「黑心老板这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好耶,又可以在被窝里躺着了。」
然而高兴不到两秒,便见黑心老板眉梢挑起,朝她微微一笑:“朕想到要你做的第二件事了。”
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陆知晚的笑意僵在嘴角,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每次他这样笑,总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面前之人双臂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条斯理道:“七日后,你给朕跳一支舞。”
跳舞?陆知晚嘴角抽搐,这男人还真是一天一个新想法,各个不重样呢。
「就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跳舞跳不成,跳大神指不定可以整一段。」
“怎么不说话,很为难?”萧景廷看她苦哈哈的脸,狭眸泛着几分兴味。
“陛下,嫔妾实在不擅音律歌舞啊……”
前世的闺蜜就是舞蹈室教爵士舞的老师,也曾拉着她去试上过两节课,只是她的胳膊腿就像是刚组装的一样,跳起舞来,各有各的想法,主打一个不伦不类、随心所欲。
“不擅就学。”
萧景廷幽幽睇着她:“你不是说为了朕什么都愿意,难道这话是在哄骗朕?”
陆知晚一个激灵,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嫔妾待陛下之心,苍天可鉴!别说是一支舞了,一百支舞嫔妾也给您跳。”
「什么人啊,要看跳舞去教坊司嘛,非得来折腾她。」
「唉,这个宠妃真不好当,又要担心小命,又要学习才艺……不然趁着这次得罪他,被打发回之前的流霞轩好了。」
「不行啊,我记得……」
书里男主用了好几年才造反成功,如果现在回了流霞轩,也许没等男主打进来,她就先受不了馒头咸鱼的生活,营养不良早逝了。
权衡一番,陆知晚决定先应付眼前这个难伺候的主儿:“既然陛下想看,那嫔妾一定努力学。”
至于跳得好不好看,那就另说。
萧景廷见她答应,也不多说,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那道娇小身影消失在明亮殿宇内,萧景廷将余明江唤到跟前,吩咐:“查一查她入宫前,可与什么男子有密切来往。”
余明江抬眼,诧异看向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像是发现什么极稀罕的事。
萧景廷蹙眉:“大伴儿这样看朕作甚?”
“没什么。”余明江笑了笑,眼角都起了褶:“只是觉得自打陆婕妤到了陛下身边,陛下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有何不同?”
余明江本想说变得更有人味儿了,毕竟从前的陛下除了对锦狸苑那些猫儿多些关注,对其他事物一向冷漠。可现在陛下不但不抗拒与人接触,甚至还主动调查陆婕妤的过往……也许再相处一段时间,陛下和陆婕妤还能同房,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那样的日子,余明江不由欢喜,再看主子还等着他的回答,他忙躬身:“陛下比从前笑的次数多了。”
“逗她玩,是挺有趣。”
漫不经心的语气好似与逗猫儿们并无二异。
“下去吧,好好查查。”
余明江垂眼称是,心下暗道,真的仅仅是觉得有趣?不尽然吧。
***
另一头,陆知晚回到丽风殿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床睡觉。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日落余晖笼罩窗外蔷薇,几只彩蝶围绕着栀子花蹁跹飞舞,庭院也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橙色,一派宁静和谐。
而窗畔的陆知晚托着腮,望着庭中美好景色,神情郁郁:“为什么是穿书啊……”
还是在她好不容易抱上皇帝的大腿,勉强混上宠妃位置,才突然记起剧情——这不是坑爹嘛!
按照原著剧情,她和萧景廷就是背景板大反派,等着男主崛起来杀,而当下唯一能与男女主接触的人,便是男二顾容予。
犹记当年看书时,陆知晚私心觉得顾容予最倒霉的就是遇上女主。若不是为了所谓爱情,他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前途大好,日后成为一代名臣,名垂青史不在话下。
可在原著剧情里,遇上女主后,顾容予一下成了个为爱失智的工具人,不但为了女主背叛朝廷,打开城门放男主叛军进城,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后来还为女主求药瞎了双眼。
最让她血压上升的是,女主病好后,转身就投入男主的怀抱,顾容予还得大方献上祝福,最后隐居山林,成全了男女主的爱情。
深情男二不得善终,不知骗了陆知晚多少眼泪,也成了陆知晚小说白月光之一。
“不然想个法子提醒一下顾容予,专心搞事业,远离女色?”
“唉不行,我这个身份去找他说这个,他肯定觉得我脑子有病。”
捧着脸想了好一阵,陆知晚最后往榻边懒懒倒去,改变剧情实在太难了!
男女主有主角光环罩着,她一个背景板反派拿什么跟他们斗?与其绞尽脑汁去改变剧情,不如另谋出路,远离这一帮主角,从此天高海阔任我行。
这么一想,陆知晚瞬间觉得压力小了。
只是她能逃避剧情压力,却逃不了某个狗皇帝下达的跳舞任务。
接下来的七日,陆知晚抱着一颗求知好学的心,每日吃过早饭就跑去教坊司,接受舞乐艺术的熏陶。
这般不小的动静自然传入了顾贵妃耳中。
想到上回在养心殿,自己邀请陛下去看舞却惨遭拒绝,顾贵妃险些没把手中杯盏捏碎:“上回还说什么不擅音律,不通歌舞,现下竟不顾身份颜面,巴巴跑去教坊司和那些下贱舞姬学习歌舞.......这陆氏果然是个装模作样、满嘴谎话的贱坯子!”
大宫女素衣忙替她抚背:“主子消消气,犯不着为这等货色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顾贵妃面色依旧不大好看:“如今整个后宫,独她一人有宠,本宫与其他妃嫔都成了摆设,这口气本宫实在难以咽下。”
这话中怨气太重,素衣拍背的动作缓了缓,小声提醒:“上回不过在胭脂里放了些毒粉,陛下就令余总管彻查,弄得赵美人丢了性命不说,家里也被抄了,足见陛下待陆婕妤的看重.......主子还是忍一忍吧,现下那小蹄子正受宠,不是出手的好时机。男人嘛,都是贪图新鲜的,等过段时间陛下对她失了兴趣,您再设法整治她……”
顾贵妃自也明白现下出手太过显眼,深深呼吸几息,她揪紧帕子,厉声道:“下次出手,断不是毁容这般简单。”
任何挡路之人,死掉才最清净。
***
“啊切——”
陆知晚揉着鼻子,已记不清这是今天打的第几个喷嚏。
教坊司舞技最为精湛的舞姬绿芙凑上前,柔声关怀:“婕妤可还好?不然先歇一歇吧。”
“没事。”陆知晚理了理手臂缠绕的彩色丝带,朝眼前身段窈窕的美人儿浅浅一笑:“还是抓紧时间继续练吧。”
毕竟离萧景廷给的期限还剩两天。
只是不论她怎么勤学苦练,同一支舞,绿芙跳出来就像是出水芙蕖,翩然若仙。而自己每次挥动双手扭动腰肢,都有种原始猿人求爱既视感。
这叫陆知晚不由担心,到时候萧景廷会不会以为她在敷衍,当场黑脸把她打入冷宫。
事实证明,她永远摸不准那男人的脑回路——
三日后的夜晚,当她穿着轻薄妖娆的纱质舞裙,随着乐声翩然起舞时,上座之人却低低笑出了声。
一开始那笑声还算克制,后来干脆藏都不藏,男人慵懒斜靠在宝座上,像是被点了笑穴笑个不停。
皇帝笑了,左右伺候的宫人也都有些憋不住,还是多年的职业素养才叫他们没笑出声。
陆知晚在下面都无语死了。
「笑个鬼啊有那么好笑吗!好歹老娘认认真真学了七天,尊重一下劳动成果会死啊!」
「还笑,小心牙笑掉了!」
她边腹诽,边回想着下个动作,然而人愈紧张,就愈容易出错。
在一个甩着绸带转圈圈的动作结束后,她一个不慎,踩到绸带,“啪”得摔倒在地。
霎时间,殿内乐声静了下来,上座之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陆知晚趴在地上,只觉脚踝处火辣辣地疼,心下觉得丢人又有些慌张。
「完了完了,跳的这么糟,狗皇帝不会找我麻烦吧。」